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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吟鸢与陈悉离开后,小小的房间里,只剩下阮香一个。
她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洁白的墙壁。
世界塔,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在生与死,醒与梦,真实与谎言之间。”
这是医生曾经说过的话。
生与死,是一种形式。
醒与梦,应该是指位置。
而所谓真实与谎言,便是它的性质。
掌握这三个要点,破译出塔的目的似乎就不难了。
象征塔的引导者不会说谎,但却会隐瞒。
塔将某些事判定为不可告人的秘密,并打算永远藏起来。
然后,医生想要挖掘出来。
这才是世界塔将他们视为叛世者的真正原因。
不过……
那些消失的曾经的守护者们,他们的尸体,到底去哪儿了?
能量守恒不是世界塔的原则吗?
抹消他们的社会存在,是为了隐藏尸体——这刚好相反。但这些尸体能拿来做什么?
感情,可以被转化成运行世界的能量。
那么物质也可以吧?
被塔收入囊中的、守护者的尸体,被转化为动能,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分类讨论一下。
感情的能量不易收集,但的确更为庞大,是理想的燃料,优秀到足以推动世界发展。
被回收的、守护者的身体,就简单地在内部作为处理,成为支撑塔自身运行的燃料。
因为意识消散了,被新的挑战者们击败、取代,所以肉身也不再有保留的必要。
……所以世界塔,是由尸体堆砌起来的。
这个形容绝对没有夸张——不仅仅是比喻,是那些死去的献祭者们;而是现实意义上,用“尸体”来运作。
真令人毛骨悚然。
而医生的动机,又是如何被钟塔所察觉?在那之前,医生又是怎么骗过它的?
后者倒是不难回答,只要一切以塔的意志作为行事准则就够了。保留下来的人类性格,是最好的掩饰。
……可前者,仅仅是在怀表——也就是罗盘进行交接时,那一瞬的意志违背,完全可以解释为,是星云存留的记忆导致医生对自由心存向往。
不至于以他为敌。
太奇怪了,这说不通。
除非……
除非医生触碰了世界塔的利益。
在狭小的寝室内徘徊,阮香怎么也想不明白。
可答案明明近在咫尺,呼之欲出。
……书。
那本记忆之书。
据说是星云留给他的东西。
作为历代守护者的星云的尸体,应该被塔回收并消耗了才对。
一瞬间,她的心头涌上一个设想,一个十分恐怖的设想。
她忽然瘫在地上,并为此惊恐地颤抖着。
她明白了,当提及“复活”时,医生为何是那番嗤之以鼻的态度。
人造人娜珞,不过是计划的副产品而已。
所谓令人死而复生,只是还原了这个世界的已有之物。
但医生在做的,却是更加阴暗、深刻,又疯狂的实验。
是一旦成功,将完全破坏钟塔的运行机制,打破世界现有原则,对其存在的价值、意义、与尊严都进行挑战的实验。
——甚至挑战了对于人类的定义。
并非“复活”。
而是“创造”。
那是只有神明才被允许、才有资格去做的事。
生理上讲,安久应该属于一个成年人了。
应该是一个,已经形成较为完善的、自我约束能力的阶段。
——如果是作为人类来讲的话。
她没办法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
明明不是我的错啊?
为什么,这一切的后果需要我来承担?
为什么,谎言所铸造的人生就一定会被拆穿?
我是受害者。
可若这样的欺瞒继续下去,会是她想要的吗?
她不清楚。
当日常中出现反常时,当她察觉到的那一瞬间,一切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其实现在的生活也不错啊?或许先于潜意识之前的自己这样说了。
可令人恐惧的不是被剥夺的自由。
而是一开始,连自由在内的一切权利,都是被设定好的剧本而已。
本来存在着无限对未来的畅想,一并与对过去的怀念被淹没在深深的憎恶之中。
当生存的需求已经降低到仅仅以“活下去”为目的,是不行的。
那样的人,是坏掉的人,不能被称作是人。
可现在的自己属于什么,安久也无从得知。
至于该怎么办,更是毫无头绪。
在过去那些一无所知的岁月中,有着完美无缺的校园生活。
但是在某天,被揭露了原本的面貌。
……那都是些,什么人啊。从来就没有见过的两个男生。
然后,揭露这件事的人告诉了她,她是曾被拆分由重组的,再造人的事实。
正如一台老旧的电脑,被冗杂的东西塞满了。它迟钝、陈腐,甚至充满病毒。
但它重启了自己,并将一切内容都格式化了。
然后,重新将自己的进度,还原到过去的某个备份里。
这个备份,也仅仅是那时分裂出的、模拟的、独立的小程序。
以此为基础,这台干净的电脑在新的环境中继续运行着。
连任何参数的修正与还原都不需要。
因为它“替代”了它自己。
再或者,忒修斯之船——同一性的经典悖论。
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被替换的零件重新组成一艘船,那么真正的忒修斯之船究竟是那艘新的船,还是这个旧木头所重建出的船?
也许,已经不再有旧的零件了。
这很好。
但,也很不好。
这意味着她永远无法与安城面对面,并大声地质问他,究竟是出于何种心态舍弃了曾经的自我,而制造出如今她这样的怪物?
如今所有的组织都不再是原来的组织,那么这样的人类,还是原来的人类吗?
或者说,还是人类吗?
如果可以随随便便把人制造出来,不中意的话,也可以随便杀掉吗?
那太奇怪了!
想要从这样的现实里逃出去。
想要离开被既定法则束缚的人生。
想要死。
却还想要活。
强烈的悲哀、沉痛、厌恶、愤怒、怨恨,使得这幅脆弱的内脏难以承受。
心脏一次又一次地阵痛起来,连胃的深处也有什么东西在向外涌着。
“我就在这里啊。”
喉咙里,似乎传来男生的声音。
“我就在这里。”
有人的手在攀附着食道。
“我就是你。”
深夜的街边,独自一人的少女扶着行道树,难以抑制地干呕起来。
本来白天就没吃什么东西,想吐出胃酸之外的东西,是不可能的。
但她就是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残留在体内。
肮脏的、恶心的、令人发指的东西。
仿佛另一个灵魂。
不应存在的灵魂。
莫非不应存在的,应该是我吗?
不,是你才对。
如果你不曾存在,那么我也不必诞生。
如果我从未诞生,那么就不会像此刻一样狼狈。
狼狈,又痛苦。
干呕还在持续着,不可名状的苦味液体接着胃酸被吐出来。
但那不是“那个东西”,只是黄胆水而已。
“为什么……”
“因为他希望你能得到一些东西。”
“咳呜——什么?”
没有感情的、少女的声音机械般地响起。
安久昂起头,一手捂着嘴,看到树上坐着一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家伙。
“你是……娜珞?你在说什么?谁?得到……什么东西?”
“安城永远无法获得的幸福。”
“你是……”
“这是我后来从先知那里知道的事。你们叫他医生是吧?还是叛世者什么的,无所谓,总之是我的制造者之一。”
“啊?”她咧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幸福什么的,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我扫描了记忆之书全部的内容,也读取了相关人员的思想,做出思考——或是计算,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把我当什么?!根本不是人类吧,这种状态……所谓未来,也只是他规划好的事,我简直像布娃娃一样过活!居然有脸说什么幸福,还要为此心存感激是吗?!”
不能理解。
无法原谅。
“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想法……毕竟我或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你的同类。与你一样,是忠于某人的意志,并继承了谁的记忆,由此诞生并存在着的。”
绝望映衬在安久苍白的脸上。
“……我想报复。”
“可以理解。不过,报复谁?我的话,也很困难。毕竟我并不像你一样的因为某一个体的独立意志出现,所以很难追责。所以你又能怎样呢?你想报复的人应该已经不存在了才对。退一步讲,你也没有那样的力量啊。”
她似乎在无声地劝诱些什么。
那些话从娜珞的嘴里说出来,完全不像是十几岁孩童该有的样子。
啊,反正本来也不是就对了。
安久陷入了沉默。
她清楚,自己需要力量,需要比现在的自己,比所有人更强的力量。
即使那超过了人类的范围,也无所谓。
自己正是这样的存在不是吗?
她与娜珞对视着。
或许正因是同类,与她心有灵犀一般,娜珞接着讲了。
“我觉得我们会有共同语言的,这也正是我找上你的理由。”
若“异常”成为唯一,那么“异常”即是“正常”。
- Odium 「憎恶」·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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