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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瑶芳并不记得自己幼年还经历过这样的一件“大事”,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应对的。论起来,罗老安人的心思,她也能猜着些,大约是想借一借这股东风。想到自己的年纪与最近的劣迹,让自己出现的机会应当不大,至多是抱过去磕个头,再抱到后堂去。
她心里是极想早些见一见容家人的,只容家都是聪明人,自己有些与众不同,难保他们看不看得出来。若是只打个照面儿,倒还好遮掩。她所担忧的,是另一件事情。她爹贺敬文不是个会察颜观色的人,或曰,即便看出来了,他依旧我行我素。
小孩子不懂事儿不要紧,一家之主不懂事得罪了人,那便是大事了。
在贺瑶芳的忧虑之中,到了她曾祖冥诞的日子。
这原本不是什么要紧日子,寻常人家是经常忘的,小官儿家里也不定能记得,大官儿家里也难得祭一回。贺瑶芳只记得有一家是永远不忘这种事的——皇家。
只因贺敬文穷讲究,罗老安人又有那么一点心病,这些个祭祀一类的是从来不肯少的。巧了,容家听说这贺家还这般纪念先人,以为是诗礼之家,还对贺家颇为赞赏。
容尚书在家里就称赞贺家是“有礼之家”,说他们:“不忘先人创业辛苦,家风若此,何愁不兴?”
对这一条,容老夫人也是赞同的。还说:“将孩子们都带上,熏陶熏陶。这样守礼的人家,也是不多见了。多的是一穷便忘本。那样的人家,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前途的。虽说是人家的家事,不好太打扰,幸尔有这一段渊源,备些相宜的礼物去,倒还算妥帖了。”
容尚书与他弟弟、容老夫人的亲儿子容翰林皆垂手称是。容尚书更想,贺家才跟李家争执完,自家过去,也是给贺家撑腰,好人做到底。于是一家人先递帖子,再备些助奠的礼品,上上下下检查了一回,穿戴皆没什么忌讳了,才浩浩荡荡来了贺家。
容家已是精减了人数,并没有在京城时那般前呼后拥,一人带一、二服侍的仆妇而已。落到贺敬文的眼里,却有些刺眼。容家人丁兴旺,容尚书光儿子就有七个!这么一拖子人,对比贺家这点人口,再看容家这阵仗,又想人家对自己有恩。贺敬文心里就过不去这个坎儿。
罗老安人一看儿子这面色,就知道要不好。伸手掐了他一把:“你又犯了什么呆气?远亲不如近邻,你祖父生前帮过容家,人家不忘本,遇上了,来奠一奠,有什么不对?”
贺敬文后槽牙里磨出一道声音来:“不过是千金买马骨。”
彼时贺瑶芳几个人正由乳母带着,往罗老安人那里会合。贺瑶芳窝在何妈妈怀里,何妈妈一脚踏过门槛儿,贺瑶芳冷不听就听到“千金买马骨”,差点被这爹给蠢哭了。容家真不是这样的人!纵然是,人家也没害你,也没害人,何至于就摆这张脸子给人看?
罗老安人往日纵容儿子,今天却不容他犯浑,硬梆梆地一句话把贺敬文给顶了回去:“起初人家递了帖子来,你怎地不让人家别来?还接了做甚?哦,不好意思?那现在我使人叫他们回去,怎么样?”
贺敬文不吱声了。
罗老安人低声喝道:“你给我打起精神来!这是你祖父的冥诞!”
贺瑶芳别过了头去,一脸的惨不忍睹。何妈妈将她放下,脚才沾地,就被大姐揪了过去。贺丽芳一手一个妹妹,又递眼色给弟弟,忙得不亦乐乎。贺成章踱着小四方步,走到他爹身后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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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家来得很快,罗老安人母子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门前了。见主人家阖家相迎,容羲忙说:“不敢当。”对罗老安人执晚辈礼。
罗老安人道:“真是蓬筚生辉。”又拉一把儿子,让他与容羲见礼,再去拜见容老夫人。
容羲何等样人?端方君子并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出贺敬文不乐意来。甚至贺敬文为什么不乐意,他也能看出七、八分,无他,眼熟耳。容羲只当不知道,反而极体贴地道:“世兄青年丧偶,万望节哀。”一句话,将贺敬文的黑脸给掩住了。
罗老安人打着哈哈,忙与容老夫人见面。又请他们到房里坐下。又愁贺敬文不会待客,自己却是必得陪着女眷的。此时方觉出自己高估了儿子,欢天喜地迎了容家人来,简直是自讨苦吃。
容家人也极识趣,只说拜一拜这有恩的贺老太爷,认一认贺家人,其余只字不提。贺瑶芳这才发现,她原来是见过容家许多人的,连容家有头有脸的仆妇,都见过的。怨不得后来京城大街上,她被认了出来!
重新见一遍上辈子见过的人,是一桩很新奇的体验。容老夫人的变化并不很大,依旧那个慈祥又威严的老妇人。容尚书,哦,后来的容阁老,也还认得出。比较有趣的是容尚书的幼子容蓟,日后名满京城的翩翩公子,多少闺阁少女梦中的如意郎君,如今还是个发面团子。
贺瑶芳上辈子就没跟这位少年进士,人人称道的好人打过照面儿,倒是跟他的堂妹,容家的七姑娘有一点缘分。当年她躲到容家,就是跟这位容七姑娘住了小半个月,还借了她一些书看。
此时的容七姑娘,也是个发面团子,个头儿比贺瑶芳要略高上两寸,规规矩矩地由乳母抱着。也不多吭声儿,只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四处看。
容老夫人见过贺敬文,再看罗老安人,心里就有一点同情。暗道,有这么个儿子,可也真够操心的。再看贺丽芳姐妹,也有点犯愁:这样的爹,怕护不住孩子。然而又不好管旁人家的事儿,只得咽下了,转与罗老安人叙一叙先人之间的情谊。
罗老安人儿子扯后腿,也隐约觉出了容家人怕是明白了,此后便闭口不谈让孙儿去容家蹭课的事儿,只抹着眼泪,说着愧对祖上。又说:“孩子们又没了娘。我那媳妇,比儿子顶用多啦QAQ我如今也是三灾六病的,那个孽障也没了心思……”
容老夫人便有心做个好事,对罗老安人道:“正好,我家老七才要开蒙,你要放心,不如令俊哥与我家七郎一处读书,如何?就好做个同学,日后科场上也好有照应。”
罗老安人原不敢提这事的,如今喜从天降,又擦擦眼睛:“那敢情是好。”
那一厢,贺丽芳已经主动邀了容家两、三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一处小声说话儿了。两家都在守着孝,一片素白里也没什么有趣儿的玩具,不过摸了段蓝绳儿翻花绳耍。
贺瑶芳才要凑过去,忽听着哥哥要去容家读书了,简直是晴天霹雳!她哥哥去了容家,她还要怎么跟过去蹭课?!
冷不丁被贺丽芳掐了一把:“你做什么呢?”
贺瑶芳笑笑:“没什么,就是看着那边那个姐姐眼熟。” 又看了一眼容老夫人身边儿那个丫头,果然眼熟!正是后来京城街上认出她来的人。
贺大姐硬咽下一句“你要死”,低声道:“你跟七娘年纪相仿,你们一处玩。不要怠慢了客人。”
贺瑶芳悠悠地起身,抚一下裙摆,缓缓走了过去。她却忘了现在自己也是个团子,走得摇摇摆摆的,十分喜人。容大夫人瞧见了,捏着方帕子,指而笑道:“婶子莫哭,儿孙自有儿孙福,单看这姐儿可不得了。”
罗老安人心里一惊,也不哭了,问道:“可是说笑了,这能看出甚么来?”心里却想,自打她娘死了,她就野了,淘气的本事可是真不得了的。
容老夫人亦问:“怎么了?”
容大夫人对贺瑶芳道:“二姐儿,过来好不好?”
贺瑶芳不明所以,见罗老安人点头,便走了过去。只听容大夫人对容二夫人道:“你看出不一样的来了么?”
容二夫人两道长而细的眉毛皱成好看的模样,忽然拍手道:“是了是了!”
容老夫人也笑道:“这大约就是天生的好仪态了。”
贺瑶芳又叫雷劈了一回——这容家可真了不得,可不是么,她这步态,妥妥的宫里几十年养成的习惯。她年纪小了十倍,个头矮了三、四倍,还是叫人给认出来了。
罗老安人听了也是欢喜,却又并不很放在心上,只顺口道:“借您吉言了。”她还是更关心贺成章读书的事儿。打发贺瑶芳跟容七一处玩耍,又陪容家女眷说几句话,祭祀便开始了。
罗老安人心道:可算开始了,免得那个孽障再对容尚书摆脸子。
哪知容尚书是个聪明人,既侍奉得了皇帝,也哄得了举人。待容家告辞之时,贺敬文已经一脸服气地对容羲说等写了文章还请容羲给指点。容羲也含笑答允了。听说要送贺成章去容家跟着读一年的书,贺敬文也是惊喜的模样。
把罗老安人看得又好气又好笑。笑完也是叹气,这儿子有些痴,纵中了进士,也只好求个清闲些的职务,万不敢叫他与人周旋的——太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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