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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德、洪继勋等人来,却并非单纯为了南高丽的军事,而是有好几件事,需要分别上报。
在听他们汇报前,邓舍先把姚好古适才说的内容,简单地与洪继勋交流了一下,刚好有行枢密院的官员也来了,吩咐他们即日形成公文,下达各处。有战事的地方,可以暂缓。例如辽西、辽阳,等战事停了,再做处理。
对辽东的战事,邓舍现在并不太忧心了。
处在辽东腹地的潘诚一灭,只剩下纳哈出、世家宝。他与这两个人彼此交手多次,深知其能。陈虎、李邺或许因兵力不足的缘故,无法做出反攻,但是仅就防御来说,应该没问题的。况且,程思忠的上都军马上就能赶到。辽东的局面逐渐转危为安。
从这个角度来看,灭掉潘诚的关世容确实立了大功。不,应该说,潘贤二确实立了大功。
洪继勋与王老德来上报的事儿,与南高丽战局关系不大,不急。军事优先,先由行枢密院的官员们,汇报南高丽的战事进展情况。
文华国的前锋,目前已经进入了王京。赵过击退了两次南高丽各地的勤王之师,镇压了一次沿海州县的作乱,京畿一带,依旧牢牢地掌握在他的手里。李和尚进展较慢,但也成功地缠住了南高丽的主力。只等文华国腾出手来,就可以组织包围,进行歼灭战。
总而言之,王京以南形势一片大好。
王京以北,因为海东军的节节取胜,声势越来越大,之前坚决主战的部分人,或者勤王失败、战死沙场,或者心生惧怕、改变了主意,渐渐地偃旗息鼓了。另一部分提议拥立新王、先求自保的言论占据了朝野舆论的上风,成为了主流共识。
据报,南高丽的宗室、重臣们已经云集汉阳,挑选出来了一个年幼的宗室子弟,用不了太久,便会登基称王了。——前任丽王无子,没有王子可立。故此,南高丽诸臣只能从宗室子弟中推选新王。
那几个行枢密院的官员来,便是想询问邓舍该如何应对。是继续进行王京以南的战事,先歼灭敌人主力再说;还是先搞定高丽的新王?
新王一登基,南高丽群龙无首的局面就宣告结束。国不可一日无主,有了国君,军心、民心就会得到振奋,有了目标,不再混乱。那么,会不会对王京以南的战事产生一些影响呢?王京以南的高丽军队的斗志会不会因此得到增强呢?如果得到增强,随后即将展开的歼灭战,又会不会因此遇到艰难的阻力呢?
“若我军暂时对东线的南高丽主力围而不歼,以李将军部并文大人一部,继续纠缠之。同时,命文大人率余部与赵将军部立即会合,联军一处,急行奔袭,先取汉阳。以南高丽现今军政大多陷入瘫痪、各地号令不一、各自为战的状态,我军速战速决,必可一鼓成擒。
“打蛇打七寸。它既然要再立新王,我军就可以再打一次它的七寸!使之陷入彻底的混乱。”
“我军投放入南高丽的军力,共计四万余人,皆为精锐,可以说是我海东的全部菁华了。稍有闪失,就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王京以南,我军尚未平定,一两万的高丽主力聚集东线,李将军部应对的已经非常吃力。我军若不抓紧时间将其歼灭,反去先取汉阳的话,是为不辨轻重,舍本逐末。倘若,汉阳未下,东线变生肘腋,我军该当如何?该当如何处之?
“大好的局面必将毁于一旦。因此,臣以为,我军切不可急躁。先灭东线之南高丽主力,方为稳重上策。”
这是行枢密院的官员们,形成的两种不同意见。
“两位先生有何见解?”
姚好古一拱手,请洪继勋先说。洪继勋当仁不让。他生长双城,算半个高丽人,熟悉高丽的内部情况,因此在攻伐南高丽的战事中,他起的作用远大过姚好古。如果说邓舍是总指挥,他就是副总指挥。
他自得知南高丽要拥立新王后,殚精竭虑、筹思已久,权衡比较各方面的优劣得失,已经有了成熟的对策。他微微一笑,说道:“昨天,赵将军把高丽伪主王祺送来了平壤。臣今日来求见主公,为的就是他。不知主公要打算怎样处置他呢?”
杀,肯定不行,南高丽未稳,杀了他只会更加激起南高丽上下的敌忾之心,给下一步的行动造成更大的阻力。邓舍道:“仿前宋太祖故事,如南唐、后蜀旧例,何如?”
宋太祖俘虏了南唐、后蜀的国主,将他们封为公侯,安置在汴京。
“主公英明。王祺为高丽伪主已有九年,他曾经收复过双城等地,在高丽臣民的心中,威望还是比较高的。庆尚、全罗诸道,有不少的地方郡县忠诚于他。汉阳府里,也并非所有的高丽宗室、臣子都是发自肺腑地赞成拥立新王。
“有前宋南渡的例子在。担忧一立新王,或会陷王祺于困窘死地,因而犹豫两端的,数量也委实不少。臣以为,如果把王祺的作用发挥出来,运用的好了,别说汉阳要拥立新王,哪怕全罗、庆尚诸道也有可能传檄而定。”
宋高宗南渡,登基称帝。为金人俘去的徽、钦二帝,自此终老五国城,凄凉死去。对权力的争夺,是你死我活,南高丽若立新王,王祺的下场可想而知。
“运用的好了?怎么才叫运用的好了呢?”
“留王祺居平壤,效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传檄南高丽,点明我海东之所以兴师动众,兴兵讨伐的原因,是为解民之倒悬,是为了解决南高丽朝中的亲元党人,是为了帮助丽人恢复祖宗衣冠,把矛盾的焦点转移到丽人与蒙人的矛盾上。
“同时,以王祺的名义,斥责汉阳府中试图拥立新王的高丽宗室、大臣们,数其罪状,斥其不忠。如果他们一意孤行,必然讨伐。这样,即便他们真的拥立了新王,我军前去讨伐也就有了名义。师出有名,便能振奋己军之军心,同时亦可减少敌人之阻力。
“此正所谓: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师出无名,事故无成。故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
高丽毕竟是绵延了数百年的一个国家,虽然近数十年来,已经彻底沦为了蒙元的附属,失去了政权的独立性,并且邓舍也在海东大力推行汉、丽一家的概念,但是人的地域观一形成,在短时间内很难改变。
特别是南部高丽,三韩之地,可以说,一直都是高丽人的固有疆土。他们到底不是汉人,是丽人,占其地容易,得其心则难,消化起来不会太容易。
邓舍不由想起了在后世里,日本曾对朝鲜的侵占。其侵占的步骤、过程与洪继勋的提议,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先挟持朝鲜国君,随后迫使其签订合并条约,声明“自愿”将统治权交给日本天皇,由日本保护其宗庙、财产,从而宣告正式吞并。
他沉吟了片刻,说道:“先生是以为,对南高丽拥立新王一事,我海东可以暂缓处理,暂时不与理会。先定东线,然后再说。是么?”
“不错。说是暂缓处理,其实也缓不了太久。主公若能以臣之策,则东线的战事指日可停。可以由王祺出面,喻以招降。如此,我军既可以减少损失,迅速结束战斗,又能够得到一支战斗力较强的军队,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一个枢密院的官员,——就是提议先打汉阳的那个,他提出了疑问,说道:“洪大人之策,听起来甚好。只是有一点:东线的丽军主力会降么?”
“东线的丽军主力,带军的将校们,大多为王祺的心腹。我军攻陷王京至今已经有很多天了,王祺也成了咱们的俘虏,但他们依旧作战不息,不肯投降,喊出为主尽死的口号,其忠君之心由此可见。由王祺出面招降,百分百定可成功。
“当然了,为了瓦解其斗志,分化其内部,同时更好的缓和彼与我军的矛盾,臣以为,主公不妨在命王祺去招降他们之前,先发一个宣告,签署一个条约,表示只要他们愿投降,指挥权就还交给王祺。给他们一个下台阶。他们不是向我们投降,他们依旧是南高丽的军队,不是我海东的降军。”
堂上众人,人人心知肚明。所谓“指挥权还交给王祺”,不过名义上的说法,只要东线的高丽主力投降,到了邓舍的手中,还不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想把它搓成圆的,它就变不成扁的。
邓舍问姚好古,道:“姚先生,你怎么看?”
“洪大人之策,实为良策。臣没有意见。”
“如此,明日即召王祺来见,并及随行之南高丽大臣。我设宴款待。两位先生,明日的宴席,你们两位也要参加,好让他们见识见识我海东的英俊才子。待宴席过后,就与王祺签订条约。这件事,便交由洪先生你来办罢。”
“是。”
“条约的内容,除了名义上许给他统军权,还可在其它方面上,给他些权力。……,这样吧,你先下去拟一下,拟好了,呈给我看看。”
洪继勋却没奉命退下,袖子里取出几页纸,双手递给邓舍,说道:“臣已草拟好了几条,请主公观看。”
邓舍愕然,不由失笑,点着洪继勋,转顾姚好古,道:“洪先生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万事想在前边。古人所谓‘天未阴雨,绸缪牖户’者,也无非如此了。”
他接过洪继勋的条呈,见上边密密麻麻写了许多的内容,书面整洁,字体清秀,足可见态度之认真,写的时候必然一丝不苟。他细细看了一遍,只觉其行文言简意赅,而又条理分明。每有一款,下边必列出详细的利弊得失,清晰明了。正是洪继勋的一贯作风。
坚持一次不难,难就难在次次如此。他不免有些感触,叹道:“一字一句,皆洪先生之心血也。”
他对洪继勋说道:“我听说,洪先生每日休息不足三个时辰,夜以继日,往往通宵达旦。我深为之忧。先生为我之臂膀,海东之依赖,需得千万注意保养。凡事不必亲力亲为,小事情交给下边人去办就好。身体是,……,身体是战斗的本钱嘛。”
他这番话说的情深意重,洪继勋颇为之感动,伏地叩首,道:“臣蒙主公错爱,起于乡野,登堂入室。平生之志,乃得以伸。主公仁厚爱人,实乱世难逢之明主。士为知己者死。臣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臣之所愿也。”
他摇羽扇,喝襄阳茶,临机制敌,从容不迫,平素之种种作为也的确是以孔明自许的。
姚好古笑道:“洪大人栋梁之才,有孔明遗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实为我等为臣子的楷模。不过主公说的也对,洪大人诚为我海东之柱石,平素多注意些休息,把身体保养好了,也是尽忠呀。也才能更好地为主公效力。”
邓舍亲手扶了洪继勋起来,训诫王老德等人,道:“尔等臣子,需以洪先生为榜样楷模,不但要尽忠职守,更要有远见的眼光,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需得学会见微知著,无论用事行省,抑或下去地方,都不可懈怠。”
王老德等人俯首应是。
洪继勋的条呈,洋洋洒洒数千言。简而言之,分为六条。
首先,仍以王祺为高丽国君,依旧称王,要求他向宋递交降表,表示自愿请为属国。前期,留他定居平壤。待南高丽局势稳定了,邓舍迁省治去辽阳后,可以视情况,或者依旧留他在平壤,或者带着他一起去辽阳。
他的王后是蒙元宗室魏王阿木哥之女,鲁国大长公主,当废除其位,以王祺去年才纳的惠妃李氏为后。
其次,名义上,高丽降军悉数拨给王祺指挥。高丽的军制,设有“重房”,凡二军六卫等诸军的上大将军皆会其中,是为其掌管军队的所在,权力甚重。废“重房”,置总统高丽诸军府,掌高丽降军。任亲信为总统。文华国一直坐镇平壤,他是最好的人选。
高丽降军分两种,一种是如庆千兴这样投降较早的,一种是如东线之丽军主力,投降较晚、或者即将投降的。总统府管的是后者,将之打乱,重新编制。凡所得南高丽城池,驻防的任务,交给前者。待后者重新编制完成,牢牢地掌握住了,可以调往北界,担负屯驻之责。
如王京这样的重镇与有重要战略地位的城池,则仍由汉军驻防。
对这一套的驻军计划,洪继勋用了十五个字来概括:北人戍南地,南人戍北地,汉军处枢纽。如此一来,既保证了地方的驻军,又减轻了汉军的压力,虽扩地千里,不致于分散兵力,无损海东的主要战力。
再次,迁王京的群臣家眷,悉数来入平壤。命王祺向南高丽各地宣示王旨,命令抵抗者停止抵抗,命令顺从者服从海东的接管。仍有顽抗的,视为叛逆,或者由海东帮助出军讨伐,或者发大都督府兵,给以剿灭。
再再次,凡服从命令,愿意接受海东管辖的地方。地方官员或者不动,或者如驻军的制度,调往北地,与平壤、双城等地的官员对调,有条不紊的将他们全部淘汰下去,换上忠诚海东的丽人。比如邓舍召集入清华馆内的那些个北地儒士,江东尹权之流,慢慢的都可以放出去,往南高丽做官。
并且往每座城中,都派去几个汉人官员,一来监督地方,二来宣扬汉、丽一家,办学校,重教育,一如平壤旧制。要争取彻底灭绝高丽文化,达成化丽入汉之目的。
这一项工作,是重中之重。
这些官员的对调、任命,统统以王祺的名义。
再再再次,以海东行省的名义,减免南高丽赋税,给百姓实惠。南高丽土地兼并严重,对此,不能再像当初取北高丽时一样,大肆杀戮大地主,强夺其田地,分给百姓。因为需要争取到他们的支持,要让他们觉得,换了个主子,对他们其实没有什么影响。甚至,减免赋税,让他们觉得好像反而比以前更好了。
至于没有土地的百姓,可以迁他们入辽东。辽东人少,有大片大片的荒野等着开放。这样一来,一则减少了大地主们的阻力,二则减少了南高丽的人口,三则开发了辽东。迁入辽东的丽人,与汉人混杂而居,也更有利加快对他们的汉化,消弭彼此民族之间的隔阂。
这是从经济出发争取民心。
再再再再次,为了表示南高丽与海东的友好,即日可行大宥。大宥即为大赦,因为高丽是属国的身份,国家层面上低了一格,所以赦称为宥。同一时间,招办科举,并比往年之科举,增加录取上榜的人数。凡录取的上榜的,一概授之以官。优异者,拔擢入海东行省。
这是从政治上,争取民心。
邓舍将洪继勋的条呈,交给姚好古观看。姚好古看过,又提出了几点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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