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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天,他会成为李叔江那样的人,不,比李叔江更强的人。
日本兵扔出一颗手榴弹,手榴弹落在李叔江的身边,嗤嗤打转,李叔江一脚将它踢出去,手榴弹在空中爆炸,一小片夜空被染红了,红色的夜空居然显得有几分壮丽。
桑霞使劲推了王沐天一把:“快回去!”王沐天站起身来看了看她,转过身,猫着腰往回跑去。跑了七八步,他停下来,见桑霞低着身体向双方接火的地方潜行,他忍不住又转回去,他的自尊和虚荣都不允许自己当个小逃兵。
忽然,王沐天看到一颗子弹飞来,李叔江右胸中弹,在芦苇丛中翻滚。一个日本兵端着枪上来,举起刺刀朝血泊里的李叔江刺去,刚刺了一下,日本兵身后飞来一颗子弹——开枪的是从日本兵身后潜行过来的桑霞。
日本兵晃了晃,倒在芦苇里。桑霞出现在日本兵五步远的后方,她见那个日本兵正在蹬腿,又补了他一枪,日本兵停止了挣扎,她却浑身发抖,紧张和亢奋让她近乎窒息。
桑霞呼唤李叔江,王沐天紧跟着出现,两人焦急地看着胸口被血湿透的李叔江。李叔江微微睁开眼睛,微弱地说:“快……撤!”
方连长跑过来,赶紧背起李叔江,冲桑霞和王沐天喊:“快撤!一个连的鬼子都给惊醒了!马上会包抄上来!”
桑霞拉起王沐天,跟在方连长的身后,很快钻入芦苇荡,方连长说:“前面就是进山的路,进了山就好了。鬼子不敢跟着我们进山,怕中我们游击队的埋伏。”
走了片刻,桑霞发现王沐天不见了,便压低声音叫喊起来,没有回应,赶紧折身寻找。
王沐天自作主张,要跟日本兵来个短兵相接,他趴在芦苇荡的洼地里,身边摆着三颗日本兵的手榴弹,枪口对准前方。这是他从刚刚死去的日本兵身上搜到的战利品。
五六个日本兵弓着腰,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从五个方向跑上来,形成包围圈。王沐天开了一枪,没打着目标。他有点惊慌,来不及瞄准,又开了一枪。日本兵开始小心翼翼地收缩包围圈。
桑霞猫着腰跑来,从五十多米以外看见了王沐天深陷的危机,心急如焚。
王沐天拉开手榴弹的弦,向一个冲近了的日本兵扔出一颗手榴弹,日本兵立刻卧倒,等烟雾散开,王沐天看见那个日本兵已经从他面前的芦苇里钻出来。王沐天拿出在上海逃避巡捕和日本兵的赛跑速度,疯狂奔跑。
拼命追赶王沐天的日本兵没有注意到在路旁还埋伏有人,经过桑霞身边的时候,桑霞举起手枪,将日本兵撂倒了。
方连长此刻也匆匆赶了回来,震怒地瞪着王沐天:“怎么回事?”
王沐天有些心虚了:“我想掩护你们的……”
方连长低声斥责:“捣乱!往山坡那边突围!李站长还等着我们!”
桑霞拉着王沐天跟着方连长向芦苇荡高处跑去,回到李叔江躺的地方,只看见被压倒的芦苇上一滩血迹,李叔江又不见了。
方连长点着王沐天的鼻子:“都是你,逞能!”王沐天瞠目结舌,没想到自己又给大家带来麻烦,心里祈求着希望李叔江能够没事。
他们身后的枪声又激烈起来。三个人朝低洼处看去,隐约看见李叔江一个人在阻击日本兵。一颗手榴弹从敌方投过来,爆炸声惊天动地。
方连长一把揪掉帽子,对桑霞和沐天一摆手:“你们快撤,往山上走!我去看看!”
王沐天瞪着眼睛:“李站长呢?”
“还问个屁!快走!在山下的土地奶奶庙前面等我。不准擅自行动,再乱跑我要不枪毙你我是你儿!”方连长怒气冲冲地说完便钻入芦苇飞速潜行,眨眼间消失了。
桑霞和王沐天坐在土地奶奶庙门口的台阶上。王沐天把头枕在两个膝盖头上,睡着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听到了李叔江牺牲的消息。
李叔江为掩护大家,在重伤情况下拼尽最后力气,又干掉了几个日本兵。
王沐天的第一场真正的战斗就是这样结束的,一切快得就像一眨眼。眨眼间一个优秀的战士就离开了大家,因为他的无知和好奇,还有他的逞强。
黎明到了,桑霞和沐天跟着方连长默默在山路上行进,王沐天停下来,回过头,看着山下。桑霞见王沐天对着山下发怔,走过来,轻轻拉了他一下。他看着桑霞,眼睛渐渐湿润了。他为自己的鲁莽和好强而懊丧悔恨。他终于意识到,在这之前,他只能算是个大胆的人,那一天他明白了,他和一个合格的、勇敢的战士之间的距离还有很远。他和李叔江、和桑霞之间的距离还有很远。
chapter 10
新四军游击支队营地坐落在一片竹林中,竹林遮天蔽日,把炎热的夏天完全拒之门外。王沐天和桑霞跟在方连长身后向竹林小道走去,一路上东张西望。这是一个新奇的世界,这里来来往往的几乎全是年轻人,这些年轻人看上去紧张忙碌,积极乐观,竹林也似乎因此显得生机勃勃。在路口站岗的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哨兵,王沐天走过他身边时对桑霞说:“小霞姐,这个哨兵比我小多了,最多十六岁!”
王沐天的少见多怪把方连长逗乐了:“这不算小,我们队伍里最小的只有十四岁。”
王沐天睁大了眼:“他们也会打仗?”
“现在还用不着他们打仗,不过他们在学习打仗。听说过延安抗大吗?我们新四军也有抗大分校。”
王沐天不作声了,他有些害臊,和这里的人比起来,他以前那些行为简直是小儿科。
三个女兵端着盆提着桶快步走来,她们手臂上都戴着印有红十字的白色臂章。方连长和她们打过招呼,指着她们去的方向说:“那边是医院,这边是战地服务队,就是搞宣传鼓动的。再过去一点,那边就是团部机关。”他见桑霞四处巡视,笑了笑,“小桑找什么呢?除了医院有几顶帐篷,所有单位都是灵活机动,你看这路,这里白天当路走,晚上拉开铺盖就是屋。”
王沐天盯着路面:“下雨怎么办?”
方连长轻松地说:“每人发一块油布,下雨把油布裹在铺盖外面,照样呼呼大睡!”
一个戴眼镜、臂戴红十字臂章的男兵匆匆赶来,匆匆跟方连长打了个招呼,很快便走过去。方连长说:“这位是黄大夫,菲律宾来的。医科大学读到二年级,学的是妇产科,不过在我们这里是主刀大夫。你们刚才看到的三个女看护,其中就有两个是南洋回来的。现在我们的机关、后勤、医院、报社,只要用得上知识分子的地方,都有很多从海外回来的学生,还有些学生是从美国、加拿大回来参军的。”
王沐天兴奋地看看桑霞,桑霞的表情看上去也很激动。他们已经被这里的一切深深打动。
三个人来到一个帐篷门口,一个哨兵端枪站在封闭的帐篷门帘前面。方连长指着桑霞和王沐天对哨兵说:“这两位就是给我们送药来的同志。”哨兵对他们庄严地行了个军礼,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王沐天行军礼,一股自豪感很自然地在王沐天心中翻滚。
帐篷的地面是被铲除了杂草,又用泥土夯实过的,十分光洁,四面搁着能够折叠的药柜,里面放着各种药瓶。方连长介绍说:“看见没有?药局是重兵把守的。有时候伤员伤痛熬不住,会偷跑进来拿药,两年里吃错药的有五六个,非战斗减员。”
一个三十多岁的药剂师正把药片往旧报纸做成的小药袋里装。方连长指着药剂师说:“这位是我们红二十八军的药剂师,中西药通吃!”药剂师对来客微微点头,并没有太多客套。
十来根楠竹杠子放在地上。王沐天走上去,掏出那把瑞士军刀,把楠竹头上的盖子撬开,从里面掏出包着棉絮的药剂。药剂师默默地走过来,捡起一个小瓶子,看着里面的白色药粉。
桑霞走上前解释:“这是普鲁卡因,这段英文是用法,告诉你怎样溶解。”她拿起一个扁扁的盒子,打开盒盖,“这些是利多卡因,跟普鲁卡因的用法大同小异……”
药剂师微笑着打断了桑霞:“英文我懂一点。不过谢谢你。”
桑霞窘迫地笑笑:“不客气。”
方连长要去跟团长汇报李站长牺牲的经过,留他俩在这里参观,转身走出了帐篷。
两人正坐在小竹凳上休息,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王沐天蹭一下站起来,紧张地瞪着眼睛:“是抓了俘虏在审讯吗?”
药剂师意味深长地看着王沐天:“知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吗?我们是不允许虐待俘虏的,旁边的帐篷就是手术室。”
桑霞和王沐天绕着手术室帐篷外边走了一圈儿,看到三个窗口都被窗帘遮住了。听到里面又是一声惨叫,不过这一次比上一次压抑多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她在鼓励伤员:“再咬紧一点!马上就好了!”
桑霞感到一阵揪心,小声对王沐天说:“不是有麻醉剂了吗?他怎么还疼成这样?”
王沐天将手伸进小窗口,窗帘是被细绳子牵拉在帐篷壁上的,扒不开,但还是在窗口下方扒出来一条缝隙,透过缝隙,正好能够看到伤员的上半身。王沐天倒抽一口凉气,伤员就是昨天和他们一块运送药品的年轻交通员,他的双臂被绑在床帮上,牙齿咬住一块毛巾,一只女性的手拿了块白布替他擦去头上和脖子上的汗水,他忍不住又大叫一声。
那位菲律宾来的黄大夫微笑地看着交通员:“疼就骂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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