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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仲又好气又好笑,昧着眼珠看她,“九九,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
“好啊,你讲。”九九跳上床,发现芒果糖都放在梳妆台上,她又懒得下床,于是转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兰仲文。
那时候的进口高床还是很宫廷范的,白色的沙幔四开,挂在米色的床柱上,垂下柔美的白纱,在暖黄的灯光下,格外温馨。
他顺着九九的目光低头,无奈叹了口气,把桌上的糖果递给她,“给。”
九九撕开一颗软糖嚼着,心情大好,“好了,你可以讲了,我听着呢。”
“从前有个女孩跟她男朋友出去约会,男朋友说,哇,你的衣服真好看,从此每次约会,女孩都穿着那条裙子,有天男朋友终于忍不住问了,你只有一套衣服吗?为什么天天穿这套?”
“然后呢?”九九听得稀里糊涂。
“然后就是跟你现在这样,衣服穿上了,就不肯脱下来。”兰仲文低着头笑,就像小孩子一样,被人称赞几句,心就飞到天上去了。
“我去!才不是呢,我就是穿穿而已。”说着跑进洗手间换了睡裙,脖子处粘粘的,刚才鼓捣红包留了一身的汗,她从铁架上拉了毛巾洗脸,又擦了脖子和手臂,才心满意足的出来。
出来后,九九发现兰仲文躺在床上翻相册,看着九九从小到大的照片,他嘴角温柔。
九九微微张嘴,就要想上前去抢,被兰仲文按住身子,他抽出一张九九小时候的照片,在她脸上反复对了对,笑着说,“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九九小时候确实没现在那么漂亮,那时候,她还留着妹妹头,刘海不能过眉,短发不能过耳,尚未长开的五官看着没那么精致,但整体跟现在还是有点像的。
九九伸手去抢,兰仲文手臂灵巧一避,躲开了她的小爪,将那张黑白照塞进口袋里。
与此同时,九九摔进他怀里,他看着她,眉眼湛然,“九九,这张照片就送给我了。”
“凭什么啊?那张那么丑,不要!”
“不会啊,挺好看的。”兰仲文挡开她伸向自己口袋的小手,“九九,做真实的自己就好,不必去装饰。”
九九不依,“骗鬼,男的都说自然就好,其实走在路上,还是喜欢看那些化妆得漂漂亮亮的女孩子。”
“那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他抓住九九的手,眼珠暧昧。
九九点头。
他冷哼,“我看我最近是对你太好了,都敢到太岁头上动土了。”
“呸,我还老虎头上拔毛呢。”
“老虎头上拔毛?”兰仲文笑容促狭,“九九,你是想说你是母老虎吗?”
九九一懵,用力一倒,把兰仲文推翻在床上,她哈哈大笑,跳起来,“我要是母老虎,你就是母老虎的老公。”
兰仲文也笑,倒在软床深处,暖气暖融融的,直把人吹得想睡觉,太舒服了。
“别睡。”九九拍打兰仲文的脸,“醒醒,我教你玩荡秋千啊,很好玩的。”
她想起了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心血来潮,把四开的窗幔收到床内,打成一个死结,整个人爬上去,坐在窗幔上荡来荡去。
兰仲文听见动静,微微睁开一条眼缝,就见九九坐在他头顶的床幔上,耸来耸去,发出了欢乐的笑声。
她还真把窗幔当成荡秋千啦。
兰仲文忍俊不禁,突听“啊”一声,四条窗幔同时松开,连着九九一起摔在床上。
咔擦一声,受到剧烈撞击的床断了一只脚,微微倾斜。
兰仲文倏地仰起身子,把窗幔一层层掀开,九九被罩在其中,吓得魂都没了。
“吓死我了。”九九拍着胸脯,兰仲文见她没事,眉眼微微一柔,赶紧爬下床看看床柱。
床柱也没事,就是铁架跟床分离了一些,他叫九九下床,将床的铁公推进床柱的铁母里,卡好,大功告成。
进口床还是有好处的,那就是做工强悍,耐磨。
做好一切后,兰仲文一身汗,九九站在一旁,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动不动的不敢说话,心想她是吓到了。
“没事了。”兰仲文微微一笑,“不过这种危险动作你以后可别做了哈。”
九九点头,“床没事吧?”
“没事呢,已经修好了。”
“那就好。”九九放心了,用力呼出一口气,倒在床上。
兰仲文见她终于消停了,也倒在床上,与她头靠着头,肩靠着肩,望着房顶发呆。
“九九。”兰仲文突然喊她。
“嗯。”旁边的人轻轻应道。
“你听过一句话吗?”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魅惑,“那就是凌晨四点你会想起谁。”
“凌晨四点?”九九想了下,“我从来没有半夜醒来过,只试过失眠一整夜。”
“那你失眠一夜,是为谁?”
“还能为了谁?”九九反问,“除了你会害得我失眠,还能是谁?”
“那你也会害我失眠啊。”兰仲文的笑声从胸腔里传出,带着闷闷的回音,“九九,我就曾凌晨四点想起你过。”
“嗯?是怎么样的?”
“就是很想吻你。”他把头抬起来,凝视九九,“就像现在。”
说着慢慢低头,薄唇吻在九九嘴角上,神情恍然,“九九,我总觉得,你会离开我。”
这本是很甜蜜的时刻,九九早已闭上眼睛,却被这句话惊得睁开眼睛,眼底的深情荡然无存,“兰花儿,你为什么总这样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九九,等下过了12点,我们就算在一起5年了,你说,这5年来,我们经历过那么多事情,还有什么会使我们分开?”
九九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我们不会分开,兰花儿。”
她停顿了几秒,把兰仲文的手腕抬起来,目光留恋而诚挚:“如果我真的狠心离开你,那你就永远不要原谅我,把这条姻缘绳剪断,去寻找适合你的女孩。”
“那你告诉我,什么情况下你会离开我?”他的声音带上一丝压抑,让九九鼻头一酸,她仰起头,吻了他的唇一下。
“我觉得不会,永远不会。”
剩下的话音,全部消弭于这个深情的吻里,两人忘情得吻着对方,意乱情迷。
那个夜里,九九失眠了,她看着兰仲文熟睡的脸,心想,他们不可能分开吧,永远都不可能。
可是有些预感,它就是这么准确,不由得你反抗,就算你反抗了,也无力回天。
原以为他们会一直这么相濡以沫,直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不,就算世界毁灭,最后一秒,他们也要相拥而死。
1989年5月14号。
九九生日当天,8903号台风“白兰黛”登陆香港,天色骤暗,暴风席卷,带着势不可挡的破坏冲力卷进香港,信号干扰,断去了所有联系。
所有人都联系不上自己的亲人,萧宅里,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萧老太太,今天是九九的生日,萧老太太也在盼着和儿子团聚的日子,纵容不喜欢这个孙女,但她的生日能让自己见到儿子,她也是高兴的。
萧二太太还是一副得体的样子,穿着喜庆的红色旗袍,萧陌寒也规规矩矩站在二太太旁边,没有上前跟九九说话,因为兰仲文也来了。
九妹已经是兰仲文的未婚妻了,还有了夫妻之实,他萧陌寒就是在不堪,也不会去作践自己当情夫。
而萧大伯伯沉默地泡着茶,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这个日子,本该和乐融融,却因为台风,陷进了死一样的沉寂。
九九拿着兰仲文的大哥大,不断拨打萧爸的大哥大。
这颗风球提前2天登陆,在所有人都没预料的情况下,悄然拜访。
广东一带狂风暴雨,九九心里着急,连按键的手都有点发抖,老爸老妈为了给她过生日,特意从广州赶来,现在正困在途中。
兰仲文看她脸色苍白,捂住她发冻的小手,“九九,你别紧张,没事的。”
九九内心焦虑,看着兰仲文在她眼前张合着嘴巴,却什么都听不到,她双目无神,继续低头拨打电话。
似乎全世界,只剩下拨打电话这一件重要的事情,奈何电话里只有嘟嘟嘟的忙音,令她心浮气躁。
晚上八点的时候,新闻现场直播,有一辆小轿车因暴雨看不清前路,与一辆大货车迎面相撞,随后从高速公路上翻下山。
轿车内一男一女,无一生还。
当新闻报出车牌号的时候,九九面无血色,当场哭出了声音,她捂住自己的脸,失声痛哭。
爸爸的车牌号,她怎么会记不住?她多么希望车牌号可以错一个数字,就当老天开了个玩笑。
一瞬间,所有人的脸色沉痛苍白。
萧老太太颤颤巍巍起身,面色苍白如纸,霎时,像苍老了十岁,两鬓的白发突显出来。
她稳住险些摔倒的身子,一步步走到九九眼前,忍着眼里的眼泪,“你这个扫把星,你害死我儿子。”
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断了生念,举起手中的拐杖,奈何身体不好,刚举起拐杖,腰闪了一下,往后一退,被萧二太太及时扶住。
“婆婆,你身体不好,不要动气。”
“不要动气?你叫我怎么不要动气?这个扫把星害死了我的儿子,我早就说过了,她命太硬,会克死亦娄的,亦娄就是不听,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萧老太太悲不胜悯,用力举起拐杖,狠狠打在九九背上。
九九跪在地上,早不知道什么是疼痛,兰仲文抱着她,将失魂落魄的九九藏进自己怀里,为她挡去了萧老太太一下又一下的拐杖。
老人家白发送黑发人,最是不好受。
萧老太太最出色的儿子,就这样殒了,她心里有一口气咽不下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动拐杖。
“你这个扫把星,当年我带你到外面去,你为什么不走?你为什么要把我儿子害死?”从九九小时候,老太太就没承认过九九是她的孙女,这个不祥之人,害得她的二儿子生意失败,成天窝囊,今日又害得她的小儿子殒了。
她不打死她,难消心头之恨。
自始至终,九九都一声不吭,要怎么去反驳老太太的话呢?连她都觉得自己是个不祥之人,父母死在她的生日上,这世界,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吗?
克死了自己的父母。
她低着头,泪像断线的珍珠般滚落下来。
想起过往,父母对她的种种好,恍如还在昨日,母亲的叨念,父亲的道理,那时的她,是个多么幸福的小女孩啊。
而今天。
她永远也忘不了今日,1989年5月14号,父母为了来给她过生日,死在路上。
一想到这,她身体里似乎有一股力量想咆哮,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用力挣开兰仲文,冲出了萧家。
九九一个人走在台风中,不知道要去哪里,外套被她脱掉了,鞋子被她脱掉了,头发散乱,打在脸上,想刚从水中捞起来的海藻,凌乱狼狈。
狂风暴雨无情击刮着她单薄的身躯,她却浑然不觉,茫然地前行着。
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过去与父母的点点滴滴,记忆最后定格在她跟萧爸萧妈贴春联的那晚,她说: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九九失魂落魄,万念俱灰。
经过郊区的河,她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收住脚步,河中的水因为风球登陆而汹涌湍急。
如果跳下去,就必死无疑了吧?
这样,她就可以去陪爸爸妈妈了吧?反正全世界都不希望她活着。
狂风暴雨在身后呼啸。
萧九九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她爬上桥栏,坐在上面。
脚下的河水奔腾咆哮,一瞬间,父母的笑脸好像映在河中,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笑着对她说,九九,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眼泪霎时又朦胧了眼眶,九九闭上眼睛,努力忽视心中对父母的愧疚感。
然后她又在脑海中看见了自己的画作,一张张,恍如是活的,在宣纸中跳跃而出,迎风招展。
还有,那个笑眼濯濯的少年。
如果她死了,那他怎么办呢?他会怎么样?
她的脑袋突然好疼,好像有一把火棍在她脑害里搅着,痛得她伸手捂住。
不要理会!不要理会!
她这么告诉自己,鼓起勇气,身子往前一倾,本以为一生会这么结束,随着湍急的河水沉到深不见底的河里。
奈何腰上一紧,等九九反应过来,已经被兰仲文抱紧怀里,他的声音悲恸而恐惧,“九九,你在做什么?”
九九没推开他,也没有表情,像一只被拔掉开关的电动娃娃,声音冰冷,“你也走吧,我是个不祥之人,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我会克死……”
“不要说了。”兰仲文打断她,把她紧紧箍在怀里,用雨衣裹住她的头,“不要说了,九九,你情绪不好,别说话了。”
“我没有情绪不好。”眼里的泪摇摇欲坠,就是掉不下,九九望着他,目光失焦,“我说的是真的,兰仲文,你走吧,不要在管我了,我不想害了你。”
“没什么害不害的,就算是,那也是我愿意的。”
“可是我不愿意!”她突然歇斯底里,拍打他的胸膛,“你走啊,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九九……”他没还手,让九九打个够,死死抱住她,眼里有痛苦的火焰在燃烧,“不要这样,不要离开我。”
“我有什么好的?我就是一个扫把星啊,我会克死所有人的,我以前怎么就不信呢?要是我知道我今天会害死我爸妈,当年奶奶把我丢在路边,我死也不会回来,这样,我就不会害死爸爸妈妈了。”她泣不成声,雨水打在脸上,早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可是兰仲文却清楚地从她眼中看到一颗滴出来的泪,她万念俱灰,紧紧闭上眼睛。
“我求你了,你走吧,因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了,我会恨我自己一辈子,所以你觉得我还能拿什么来爱你?”
“不是的,你不是克星,伯父伯母的死不是你造成的,而是天灾,天灾谁也没有办法避免,这不是你的责任。”兰仲文知道九九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可是他还是要说,因为他怕他一停下,九九就会说出更加绝望的话。
最终,九九闹得筋疲力尽,昏在他怀里,她的声音轻得恍如会随风飘走,她说:“对不起,你走吧。”
一瞬间,兰仲文觉得世界都崩塌了,他感觉有人在他心底里哭泣,那种悲恸的哭法,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泪流干。
他的心好难受,但是九九现在这么脆弱,他不可以表现出任何难过,他要陪在九九身边,和她一起渡过这段最难受的日子。
------题外话------
剧情需要,不要打我,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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