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沉夜对着卷宗看了好大一会。

    良久，他合上手头的案子，表情还是一贯疏离：“巫离，供词上写的是真的吗？”

    巫离委屈地申辩：“大人，那供词另有隐情！”

    巫沉夜淡定地看着他：“你讲。”

    巫离看了看杜图玄双，然后向巫沉夜道：“大人，那日我们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事就无辜被抓，被抓后，杜图大人找了很多证据责问在下，并说……”

    巫离吞吞吐吐，巫沉夜也不催，随后只听他毅然道：“并说如若我们不招，就形同城门上的劫匪一般！”

    他这句话立即得到了其他几人的响应：“是啊大人，巫离大人说的是实情！”

    “那你的意思是这供词是逼供得来的？”巫沉夜不紧不慢问。

    “这……”巫离目光闪烁，“确实如此。”

    “你放肆！”说话的却是一向寡言的青空。不，他现在已经是大管家了。

    青空很少大声说话，一开口就很有威慑力，巫离被他吓了一跳，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也笃定起来：“我说的是实情。”

    然而巫沉夜并没有纠结在他是不是被刑讯逼供上面，只问：“那这供词上的内容可是实情？”

    巫沉夜这样问话让巫离不甚明显地动摇了，不过他很快笃定下来：“并不全是。”

    巫沉夜指示他继续讲下去。

    “我们并没有参与走私，供词上的内容很多都是强行附会。或者那些被砍头之人临死拉上我们巫医族，污蔑我们巫医族名声！族人向来治病救人，不敢有丝毫松懈，如何会知法犯法！”

    “……”他这一番大帽子盖下来，底下的人都静谧片刻，平民对巫医族都有种天然的信服，有很多人当即觉得是庄园抓错人了。

    巫沉夜又在这议论纷纷中开口了：“然而庄园有你走私的证据，你如何能证明巫医族没有参与此事？”

    “大人，我能证明！”巫满大声开口，所有人当即看向他。

    人群哄地炸开，给他让出更大的位置。

    巫满将手中的册子递给侍从：“大人，这是我们巫医族的往来账册，所有开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大人请看。”

    下人将账册递给巫沉夜，巫沉夜随手翻了翻：“这跟从店里抄出来的并不一样。”

    “大人，我们并没有走私庄园的矿藏，我们运出去的都是药田里的药矿。”

    “数目不对。”

    巫满似有难言之隐：“大人，运送的数目的确不对，因为我们在所来山谷喂养了一群食矿兽。”

    食矿兽？很多人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知道的则相当吃惊。食矿兽，顾名思义就是以矿石为生的野兽，体型庞大，食量惊人。这类野兽天生挑食，专拣稀有矿物食用。过去人们将食矿兽赶到荒原上去探矿，然而已知矿藏的地方则严防这类物种进入，一群食矿兽能很快将一个小型矿吃干。

    果真养了一群食矿兽的话，运送大量矿藏的确有据可循。

    “养食矿兽何故？”

    巫满表情沉痛：“这还得从杜图大人的病症说起。”

    “杜图大人自来到领地，身体一直抱恙。我等辛苦钻研数年，才发现大人的病症需要食矿兽的犀角慢慢拔除。然而犀角难得，所耗巨大。……杜图大人又渐渐对我巫医族失去信任，再难从大人那里获得药资，所以我们只好自费喂养食矿兽，只求给大人治好病症，挽回巫医族威信。”

    听完，众人表情各异。许玖当即在心里卧槽一声，这老头简直不要脸！

    “这么说，巫医难道是给大人治病才走私矿藏的？”

    “真的呀，那，那不是冤枉他们啦？”

    “嘘，先听大人怎么说！”

    人群窃窃私语，许玖气急，什么食矿兽的犀角，那玩意在哪呢！他气鼓鼓地瞪着巫满，随后着急地看向杜图玄双，做口型喊道：“大人……”

    杜图玄双早都开启了屏蔽模式，只一味地听，连根头发丝也没动。自然也没看到许玖冲他挤眉弄眼。

    巫沉夜轻不可见地笑了笑，像是对巫满的话非常感兴趣：“那食矿兽可还在？”

    巫满声音越见沉痛：“半个月前，我们刚刚将食矿兽捕杀，犀角调成了药粉，请大人派人去巫医族试药……谁知……”

    谁知第二天杜图玄双就翻脸不认人，抄了巫医馆，抓了巫医族的人！

    有些人恍然大悟，底下的议论声一波高过一波：“不是巫医族抢了大人的老婆吗？”

    “大人哪有老婆，难道真是借口哦？”

    “可是他们都说是抢了老婆……”

    许玖怒从心头起，觉得这老头十分面目可憎，这么鬼扯，当别人脑子有坑吗！他气的在原地大喘气，差点跳出来骂人了。

    跟他额态度截然不同，杜图玄双那边还是毫无动静，简直像是默认了巫满的话似的。

    许玖极明显地往前挪了挪，细细叫他：“大人……”

    可杜图玄双还是老僧入定般充耳不闻。

    “你说的这些话可有证据？”巫沉夜继续发问。

    “当然有，大人。”巫满一脸笃定，“杜图大人的病症就是证据。”

    许玖觉得自己头发要冒烟了。

    “大人前些年基本闭门不出，今年不仅在冬月就可以巡游，而且身体甚佳，相信再过不久就能康复！”巫满毕竟是巫医族的大巫医，是从生下来就接触药石的人，他说的自信满满，仿佛真是他巫医族的大功绩一般。

    不少人偷偷觑杜图玄双，发现他身体果然好很多，一时间，对巫满的话信了好几分，看来巫医族在治疗大人的病症方面真是出大力了啊！

    巫医族本来就是天赐神族，起死回生自然不在话下。再说，除了巫医族，谁还能有本事救人呢？

    巫沉夜眸光沉沉，他一直看着巫满，后者恭敬又忠心地一直对他行弟子礼。他突然笑了：“这倒是实话。”

    巫沉夜指的是杜图玄双的病症，而别人都觉得是巫沉夜对巫满的肯定。

    ……没有一个人出口反对。

    杜图玄双没有，大管家也没有。

    许玖知道自己不能暴露，巫沉夜的病只能由巫医族治好，这他都明白。可是杜图玄双，自他回来后脑子一直被兴奋感充斥着神经，并没仔细想杜图玄双的反常……杜图玄双，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啊！

    “虽然你另有隐情，但是你的确参与了走私。”巫沉夜收起了笑容，又变得跟平时一样疏冷，或者说无聊。偏头问杜图玄双，“你觉得呢？”

    他这案子审的十分潦草，然而大部分民众只是看个热闹，再加上对巫医族的天然信任，看席上大人的人已经远远超过关注案子本身了。

    杜图玄双闻言，扯了扯嘴角，看向巫满的眼神里简直藏了刀子：“狡辩。”

    许玖的心扑通落回原处。

    只听杜图玄双继续道：“食矿兽死了，犀角给我配药了，所以你们清白了是吗？我只看账册说话。”

    杜图玄双明显不认同巫满的话。巫满脸色白了白：“大人，还望大人酌情考虑！”

    巫满一副苦大仇深的姿态，骤然获得了很多同情分，许多人甚至觉得他治好了杜图玄双，对方还执意判罪，简直是太过冷血。

    “证据确凿。”杜图玄双一锤定音，看来是决计不会考虑各种理由了。

    巫沉夜发现很多人的口风在偏移，刚才的无聊又转为饶有兴致：“那你准备如何处理呢？”

    “本地巫医全盘清理，换一批来。”

    这决定刚落下，又是一阵嗡响。历来是铁打的巫医馆流水的领主，巫医族在自己的地盘上通常盘踞了相当久，资产、药田、甚至病人都一一洞悉，换一批巫医族意味着原有势力的拔出，和新势力的成长。巫医族虽属于同一个种族，但也并不是铁板一块，相互间甚至还会勾心斗角抢夺地盘。杜图庄园的领地虽贫瘠，然巫满他们到底经营了许久，若贸然被遣送到一个两眼一抹黑的地方重新开始……

    巫满咬了咬牙，看向杜图玄双身侧的许玖，话却是对着巫沉夜说：“大人，我怀疑有人偷学了我们的医术！”

    一个炸弹只有通过另一个更大的炸弹湮灭……果然，巫满话音一落，众人登时忘了巫医族的罪行，转而关注起到底是谁偷学了医术这方面来了。

    “哦？”巫沉夜难得感了兴趣。

    巫满索性放开了胆子：“领主大人对我们有意见，恐怕也和这有关。”

    所有人的八卦兴致立即被调动起来。

    巫沉夜示意：“你讲讲看。”

    “我们给大人进药，一切都好好的，但大人的贴身仆人突然在族内消失，遍寻不着，如今又突然出现……”巫满目光直指许玖，“不知大人有何解释？”

    杜图玄双听到这，挑了挑眉，声音冰寒：“你这是在质问我？”

    巫满恭敬道：“不敢，只求大人一个解释。”

    “巫医族果真惯会做戏。”杜图玄双冷笑的简直掉冰渣，“巫沉夜，还是你审。”

    巫沉夜感受到了他勃发的怒意，暗叹道巫满终究走出了这一步。然而他也是修炼成精了的，公事公办地继续审理：“你所说的贴身仆人是何人？”

    巫满指向许玖：“他！”

    许玖早气不过了，不待巫沉夜召唤就站了出来：“你这个满口胡言的老疙瘩皮！”

    “……”巫满顿了一会才意识到许玖大概是在骂他，也不生气，“你擅闯我巫医族，我还没找你算账。”

    “擅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擅闯，明明是你扣押我！”许玖也理直气壮。

    “当日众人皆在，明明是你跳窗擅闯！”

    “那地盘上都是你的人，你当然可以瞎说！明明是你扣押的我！”

    “你这个信口雌黄的野小子！”

    “你这个脑子有坑的老疙瘩皮！”

    许玖简直没法跟这人客气，听他胡扯半天，早都气的鬼火冒了，这次可逮着机会倒打一耙，一时跟这老头在审判堂吵了起来，大有誓不罢休之势。

    荒原人素不爱单纯骂街，他们都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揍，总以为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大人是不会这些脏词的，然而许玖来势汹汹，巫满也想占领高地，二人唇枪舌剑，直看的别人目瞪口呆。

    ……

    ……

    然而巫沉夜也不说话，杜图玄双也不叫停。

    本来正儿八经的一个审判会，底下还有嫌犯在担心脑袋不保，这么一闹，倒像看戏似的。

    许玖绕口令是一绝，他死死咬定巫满不怀好意，骗他们进巫医族，然后借机扣押他，用来威胁杜图玄双，给他的走私找挡箭牌。

    而巫满则辩解他是献药，结果许玖偷闯巫医族，行为不轨，罪不可赦。

    许玖骂他放p。

    巫满七窍生烟，骂不过，巫满身边的后辈也加入。

    “……”杜图玄双对巫沉夜的心情很不理解，“这不是你巫医族吗，你就看着他们出丑？”

    “不是有你的契约仆人陪着么。”巫沉夜也淡淡道。

    所以杜图玄双不阻止，巫沉夜也不发话。

    巫满被许玖气的胡子抖，底下的人闹得跟菜市场一样，老头觉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好了！”巫满大声喝止，杜图玄双不说话，巫沉夜不说话，他却实在忍受不了了。

    老头满脸通红，要杀人似的厉声问许玖：“既然这样，我们就用证据说话。”

    “刚刚走私的证据都扔你脸上了，你不也没看吗？还扯谎说是为了给大人治病，就你这人品还讲证据哪！”

    许玖本来就是个话唠，讽刺起人来直让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巫满深呼两口气：“黄口小儿，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跳窗出逃？”

    “谁看见我跳窗啦？除了你们巫医族一帮做假证的污蔑我。”

    “不止我们族内人，当日大管家也带人进去，我们都亲眼所见！”巫满吵累了，他周围的一个年轻人自动顶入。

    许玖理直气壮地回头看向杜图玄双，心里却在暗暗打鼓。

    然而杜图玄双依旧没说话。砃坐在他身边，也像个静物一样，静悄悄地一声不吭。

    那年轻人急了：“大管家大人！”

    然而接口的却是青空：“何事？”

    年轻人恍然记起青空才是大管家，急急道：“大人，当日您也一同去找了！”

    “我是找过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人会丢失。”

    青空惜字如金，说完就再不开口。

    “当时明明……”那人着急，一副杜图庄园包庇亲党的模样。

    然而青空一句话便把对方堵回去了：“大人有令，事关巫医族事宜由巫沉夜大巫医处理。”

    庄园的人摆明着不配合，而巫医族这边的人证言又不可信。巫满被许玖趾高气扬的模样气的七窍生烟，只得唤巫沉夜道：“大人！”

    巫沉夜这才收起看戏的姿态，漫不经心问许玖：“你说。”

    许玖清了清嗓子，换上苦大仇深的表情：“当日大人遣我跟随大管家大人去巫医族勘察新矿，途中我去溺尿，然而刚把门反锁，正待解裤子，就被一阵烟雾迷晕了，醒来就出现在一个黑乎乎的地方，一直被关了好多天！”

    ……又一个版本。

    这环境简直像一个现场发挥的故事会。巫沉夜走了会神，杜图玄双想清理巫满，巫满则破釜沉舟，想反将一军，想把对方赶出杜图庄园……巫满的胆子纵然大，但也不是没实施的可能。再加上自己在，爵位比杜图玄双高，又隶属巫医族，难怪巫满会有此举。

    而杜图玄双看上的这个小家伙也是个编故事大王，张口就来，跟巫满一样，把假话说成真话的主。

    巫沉夜淡淡颔首：“你被关在哪里？”

    “一个黑乎乎的地方。”想起无灯牢，许玖心有余悸，声音也带上了感同身受的低落，“什么都没有，时间都忘了。要不是最后逃出来，我就死在里面了。”

    “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许玖对上巫沉夜的目光，又看了看巫满，决定还是不招惹是非：“我聪明啊，破了机关逃出来的。”

    “那你是被关在一个机关里？”

    “嗯。”许玖认真点头。

    “那这十多天你吃什么？”

    “糖丸。”许玖重复昨日的话，“我喜欢吃糖，身上装了一包糖丸。”

    巫沉夜自然是见过他说说的糖丸的，见许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命人呈上来，接了。

    “你就是靠这些糖丸撑了许多天，破了机关吗？”

    许玖点头。

    巫满则满面怀疑：这个野小子，真的从无灯牢里逃出来了。可无灯牢没有出口……不，出口在炼药房的墙上，只能从外边打开。

    无灯牢明明熄灭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的……无言以对。脑子坏死星人。

    ...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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