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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十一 叶家
“黄粱?”孟聚念着这个词,心若有所感。
“末将败军之将,也没资格评论什么了。但柳姑娘造诣非凡,这一招,下败得心服口服——不知这是哪位瞑觉大师创的绝艺呢?”
叶剑心表情有些古怪,他说:“创造‘黄粱’的这位暝觉师,大都督你是决计不会听过的——她叫黄二妞。”
“呃,这个名字倒是颇为古朴。这位黄大师。。。”
“她不是什么大师,只是一个刚入门的冥觉学徒而已——说起来,她的瞑觉等级比孟大都督您还要低上一些。”
“那,这位黄先生。。。”
“她也当不得先生的称号,她只是个七岁的女娃子而已,是我们大厨黄麻子的女儿,不过刚踏入冥觉之道的入门罢了。”
说罢,叶剑心饶有兴趣地望着孟聚:“大都督,你想说什么呢?”
孟聚还能说什么呢?他只想找块豆腐来一头撞死——叶剑心,你不带这么欺负人?
老子被你们打败了,老子认栽服输,顺便吹捧下你们叶家的瞑觉术果然大大的厉害,暗示老子其实也是很厉害的,不过强有强手,老子输得也不冤枉啊——这样一来,不是你好我也好了,大家都有面子?
你非要把事情掰开来,非要告诉老子,其实你只是输给一个大厨的女儿,哦,那小妞今年还七岁不到——还能有恶心人的事吗?你是不是想逼得老子拉泡尿淹死自己才甘心?
“这。。。小黄姑娘天颖聪慧,“黄粱”暝术大有奥妙,深得瞑觉精要。。。”
“大都督过奖了。黄粱这个暝术,其实是个无用的废招来着。”
孟聚恨恨地望叶剑心一眼,眼满是怨恨——“黄粱”是废招,那被废招打败的自己算什么?算了,老子不说了,让你姓叶的自己吹去!
“黄粱暝术毫无征兆,一旦陷入便无法挣脱,直到精神力被耗失去意识,确实很厉害。但它也有缺陷:施法距离太近了,必须三步以内,还需要半刻钟的时间来准备——这倒也罢了,但它还有一个大的缺陷,使得这招压根就成了废招。”
叶剑心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很简单的一件事,他口就变得曲折动人起来,很能吊人胃口,孟聚不禁出声追问:“什么缺陷呢?”
“要施展黄粱暝术,施法者对目标绝不能心怀恶念——不能存有任何对他不利的念头,任何杀意、伤害、仇恨、憎恶对方的想法都不能存,否则,这招是施展不成功的。
搞清楚了这个以后,我们就放弃了对黄粱暝术的研究了,这压根是个废招。这暝术,大的用途,怕是只能给小孩子玩捉迷藏游戏上了——这也是黄二妞明这个暝术的本意。”
看着目瞪口呆的孟聚,叶剑心笑道:“要论战斗瞑觉,韩和杨鹏其实都柳空琴之上,尤其是韩,他可是我们这一代第一个达到天阶层次的高手。没想到他们都败镇督你手上,反倒是柳空琴靠一个废招把大都督给击倒,这可真是天意啊!”
叶剑心微笑着,神情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孟聚扯动嘴角,跟着干干地笑起来——
叶剑心今天太多话了,见面开始,他就一直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孟聚心恨恨:不就是拿一个废招赢了自己这个万人敌吗?看他得瑟成这副样子啊——好,如果是自己拿副235吃了别人的豹子,估计自己也会见人就说,吹上一辈子的。
孟聚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觉得身躯酸软无力,浑身肌肉酸疼。他望着窗外的庭院,阳光明媚,绿树成荫,繁花似锦,一派安静祥和的情景。
“叶公爷。。。我这是哪里?”
“这里是扶遂县,我们家的一处庄园,很安全,大都督你不必担心。”
听到这里是扶遂而不是洛京,孟聚微微松了口气。刚干出企图强抢人家未婚妻的事,他可是不好意思见慕容毅了——不过,企图抢人家女儿又被人家老爹抓个正着,这好像也光彩不到哪去。
好叶剑心并没有提起孟聚担心的话题,他只是问起孟聚的身体——头可还疼?身上可有哪些地方不舒服的吗?
“其他的倒也没啥,就是脑袋晕沉,看东西模糊——其他的,一切正常。”
“这很正常,精神力消耗过都会出现这个状况。不必担心,休养一两天就能康复了。”
“请问公爷,我昏过去之后,生了什么事呢?”
“大都督失手以后,柳空琴救回了韩他们,然后和小女一起带着大都督回来了。到今天为止,大都督昏睡五天了——具体情形,我没问得太细,不过大都督放心,空琴跟我说过,贵部无人死伤。”
叶剑心说得轻描淡写,但孟聚能想象得出,为了救回自己,自己部下与柳空琴肯定有一场恶斗的。
看着孟聚欲言又止的担心样子,叶剑心站起身:“大都督且先安心歇息,好好休养——都很好,你不必担心。回头待你有精神些,我再来与你详谈。”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门外有人为他开了门,叶家主人昂着头出去了,挺拔又傲气。
孟聚叹了口气,躺回床上把柔软的丝绸被子往头上一盖,真的安心睡觉了——叶剑心强调这里“很安全”,这个言下之意,他还是明白的。
孟聚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日落黄昏时候,落日余晖洒满了窗台和书桌。
这次醒过来,孟聚感到比上次好多了,深沉的睡眠补充了他的精力,脑袋不再晕沉,活力重又回到他的身躯里。
孟聚从床上爬起来,床前的椅子上搁着一身书生袍、裤子和鞋,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孟聚拿起衣裳看了下,都是崭的绸衣,用檀香熏过,散着淡淡的香味。
孟聚换上了衣裳、鞋袜,顿感一身清爽。房门虚掩着没锁,他一推就开了,带着草木和阳光芬芳气息的空气迎面扑来,他心旷神怡。
孟聚的住处坐落一个庄园,门前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绿荫道,道旁栽满了不知名的小树,树上开着蛋黄色的小花朵。
日头已经西斜,苍穹变成了淡紫色,黄昏的光线开始染上紫色和堇色,象炫丽的猫眼石那样变化着色彩,于是那树木和绿叶也跟着光线一同变幻着颜色。
顺着青石板的小路,孟聚一路前行。道上,他也碰到不少人,三三两两的男女道上悠闲地漫步着,轻声细语地谈论着,那些宽袍大袖的男女有高有矮,有老有少,看做派和神情,他们并不是叶家的佣仆,见到孟聚这生面孔,他们只是淡淡地望一眼,没人上来盘问,也没人阻拦孟聚的去路。
黄昏的寂静笼罩着这些人,这些不知名的树林和整个的花园,这种寂静令孟聚有所感触,感受着那宁谧又安详的气氛,眼前的情形让他想起了前世黄昏时候的大学校园。
顺着这林荫小道走了一段,孟聚看到了徐伯。
这个头花白的老仆人偻着身体站道边,就像一棵苍老的松柏。他冲着孟聚温和地微笑着,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那笑容里,孟聚并没有感受到敌意,有的只是慈祥与平和。
“徐伯,好久不见了。”
“老奴给孟公子请安。公子身子可好些了吗?晚上天气凉,公子可要多穿衣裳啊。”
“我好多了,谢谢徐伯费心了。叶公爷哪呢?我想求见他。”
“公子来得正是时候了,少爷正自己打谱呢。老奴领公子过去。”
天色才黄昏呢,徐伯的手上却已提着一盏灯笼了。他前面走着,孟聚跟身后,一路看着那悠悠晃晃的灯笼,心情却是是出于意料的轻松。
直觉告诉他,叶剑心抓他回来,对他并无恶意。
顺着林荫小路穿过一片树林,孟聚的眼前豁然开朗。眼前是个低矮的小山坡,山头有一座小亭子。叶剑心便那亭子央,他正坐一张席子上,对案前的一盘围棋凝神思考着。听到孟聚的声音,他抬头望了一下,又低头去看棋谱了。
“孟聚参见公爷。”
叶剑心依然盯着棋盘,手指很有节奏地敲着棋案:“大都督免礼,请坐。大都督对弈道也有研究吗?”
“抱歉了,公爷,末将对此一窍不通。”
“那就很可惜了。大都督该学学的,黑白弈道到了高深之处,与兵法搏杀颇有相通之处。学了这个,相信对大都督的用兵造诣会有所增益的。”
倘若不是说这句话的人是叶剑心,孟聚真的要笑出声了。
下围棋跟兵法相似,这是他听到荒谬的理论了。打仗是实际、残酷的事,真刀实枪,刀刀见血,大汗淋漓,痛苦不堪。那些宅家的书生们往自己脸上金,把个游戏跟打仗相提并论,好像真能靠这个治国平天下一般——不过现打不过你,你说什么就什么好了。
“公爷教导得是,末将以前这方面涉猎不多,今后看来要多学学这个了。”
“大都督,你出身行伍,是一刀一剑杀出的功名富贵——这也是没办法的,边塞武官,不靠这个如何出头?”
叶剑心终于抬起了头,他平视孟聚:“不过,到了现的地位之后,你若还抱着以前那种想法,那就不再合适了。现你要用的是脑子——比起你的刀剑,脑子加重要。
到了你我这种身份,已经容不得我们犯错误了!要多想,想得再多都不过分,一失足成千古恨,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即使你的刀剑再犀利也无法挽回。”
叶剑心拈起了一只黑色的棋子,放眼前抚摩着:“我有一位二十年的老棋友,他就是关键的时候想错了。管后来,他也是很努力很拼命地想挽回,但终——这盘棋他只能提前退局了。”
叶剑心的语气很深沉,他凝视着手上的黑子,仿佛凝视着那位已不可能再出现的棋友,眼神带着淡淡的悲伤。他望向孟聚,目光深沉而锐利:“光凭匹夫莽力是走不远的——这句话,是我代那位棋友教你的。”
孟聚隐隐猜出,叶剑心的那位棋友是谁了。想起白无沙的音容笑貌,他肃容应道:“是。公爷的教诲,末将定然铭记心。”
叶剑心微微颌,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有一件事,大都督能否见教于我呢?这战事正急的时候,大都督却选择了突然离开,返程北疆,这到底是出于何用意呢?”
“不为什么。只是末将觉得,再这样打下去,对末将也没什么好处了,所以就走了。”
“没有好处?”叶剑心愣了一下,哑然失笑:“很好,大都督直人直语,我们说起话来就爽快多了。大都督比我想得聪明,知道打仗赢七分的道理,这很好。”
“公爷,您请末将过来,是想为朝廷挽留末将的吗?”
“鲜卑人的事,我为何要替他们操心?我要挽留你不假,但不是为慕容家,而是为了我们叶家。”
叶剑心目光炯炯:“大都督,让我们把话都摊开说: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好处?不妨说来听听,嗯?”
孟聚吞咽了一口口水,心脏砰砰直跳。想了一下,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公爷,有一件事,末将很想开口向你恳求,只是委实难以启齿的,这个。。。呃。。。我想。。。但是。。。。”
驰骋沙场的无敌武将,忽然变成了脸红耳赤、话都说不完整的废物,这情景实有趣。叶剑心饶有兴趣地看着孟聚,看他吞吞吐吐半天,他实等不下去了:“大都督所求之事,是否跟小女有关?”
孟聚如释重负,他连连点头,脸红耳赤。
叶剑心并没有笑,他站起身,亭子里来回踱步走着,神情很严肃。孟聚盯着他的身影,手心出汗,喉头干。
叶剑心又坐回了棋席前,他和缓地说:“空琴她们回来之后,跟叶某也说过一些,大都督的心意,叶某也算是知道一二了。”
“下也知道荒唐。。。但委实是。。。咳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没什么好荒唐的。小女蒲柳之姿,性情顽劣,能得大都督这样有为的良人君子赏识,这是她的福分,也是我们叶家的荣幸。孟家是洛京的书香世家,前朝时还是出过大学士的,这样的门第,也算配得上我们叶家。
而且,大都督先前与小女也是患难之交,对小女有过救命之恩——倘若与大都督的话,还有个好处,小女曾失忆的事,我也不必费心再遮掩了。。。”
孟聚急忙点头:“没错,这事前后我都清楚,公爷放心便是。那,公爷您的意思是。。。”
叶剑心淡淡说:“倘若大都督能早些开口的话,叶某肯定会答应的。但现。。。叶某已经答应了慕容破了——出尔反尔地悔婚,此事有损我们叶家的家誉和清名,叶某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没希望不要紧,怕的是充满希望然后再从高处掉下来,孟聚的胃口已经被叶剑心吊得老高了,对方却突然来了这么个转折,如同当头浇了孟聚一盆冷水,他浑身冰凉,失魂落魄。
他苦涩地说:“是末将痴心妄想了,叶姑娘花容月貌,才貌双全,门第高贵,也确实只有皇族子弟才配得上她的身份。孟某这样的粗鲁武夫,除了厮杀以外别无所长,贸然开口。。。确实是自取其辱了。”
“大都督不必妄自菲薄。大都督年轻有为,白手起家,年纪轻轻就开镇一方,又是当代罕见的斗暝双修——这样的佳婿,倘若可能,叶某求都求不来,又怎会拒之门外呢?
至于门第之说,是荒谬——所谓皇族,不过鞑虏人往脸上金罢了!三年前,孟家先祖已是洛京的衣冠华门了,而这帮人的祖先还不知哪里茹毛饮血呢。”
叶剑心望着孟聚,神情很温和:“只是,反悔终止婚约的话,不能由叶某提出。大都督,叶某的为难,希望你能理解。”
他的眼神意味深长,里面有些异样的东西,孟聚却是一时看不明白。
出口求婚被拒,孟聚心情沮丧,他也没心情谈什么大事了,直截问:“那,公爷请末将过来,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吗?叶家麾下高手如云,实力雄厚,有什么事要与末将商议的?”
叶剑心望了孟聚一眼——不知是否孟聚的错觉,那一眼间,他竟感觉到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大都督,你武技娴熟,铠斗之术举世无双,麾下拥有大魏朝强悍的斗铠部队。正面对捍,你的三斗铠就足以摧毁边军的整路大军,强兵猛将,威震天下。
而你的的缺陷也很明显。你麾下缺乏能治民的官人才、缺乏生产斗铠的能力。你现治域尚小,还没感觉到这个缺陷,但当你扩张地盘之后,缺乏有能力部下的问题就会成为制约你展的约束了。。。”
“飕”的一声尖锐刺响,孟聚下意识地把身子向后一倾,一股劲风划过他的脸庞,“窦”的一声钝声响起,他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一根长箭正正的插凉亭的柱子上,那箭尾的白羽还嗡嗡堤禳抖着。
盯着那箭矢看了足足一秒钟,孟聚才反应过来:有人正冲他们放箭!
叶剑心霍然拂袖站起,他愤怒地盯着那片披着红霞的树林,喊道:“徐伯!”
“少爷,老奴知道了。”
徐伯应了一声。这老家仆巍巍颤颤地走进亭子里,对叶剑心跪倒磕了个头:“老奴无能,让刺客惊扰了少爷——孟公子也受惊了。请不必担心,老奴已经传令了,儿郎们会抓到他的。”
这时,树林里已经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吆喝声:“刺客这!”“莫要放跑了他们!”打斗声,叱骂声接连响起,亭子里的几个人纷纷望了过去。
叶剑心闷哼一声:“家里近真是懈怠得太久了——传令下去,要抓活的!”
徐伯应了一声,微微闭目。过了一阵,他向叶剑心微微低头:“少爷,护卫们已经把刺客围住了。他们跑不掉的。”
叶剑心淡淡“嗯”了一声,闭目不语。
没过多久,树林的打斗声便结束了,一群人从树林里出来了。一群青衣的武士们押着两名仆役打扮的汉子过来了,这行人山坡下停住了脚步,一个领头的青衣武士独自上前,来到亭子前。
孟聚认出来了,此名青衣武士正是上次随叶剑心到东平的武士队长,姓什么他倒是忘了。
“启禀家主,两名刺客已经全部拿下。他们穿上杂役衣服混进来,躲过了外层的护卫,躲林用弓箭行刺家主。此二獠的身份来历,我们还没来得及盘查,家主可需要亲自问话吗?”
叶剑心不置可否,他问孟聚:“大都督做客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实是我们愧对大都督了。让大都督受惊了,您可需亲自问话吗?”
“既然叶府上,自然是由公爷做主,末将不敢越俎代庖。只是末将觉得,两名刺客无关紧要,但查明他们的来历和意图,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还是很重要的。”
“大都督言之有理。齐统制,把刺客带上来,我和大都督要亲自问话。”
青衣武士应声退后,他指挥着几名部下将两名刺客带了上来。暮光,孟聚看得清楚,那一高一矮的两名汉子身材高大,衣裳破烂,斑斑点点全是血,他们被绳子反捆着,脸上满是郁愤之情。
管他们已被绳子绑得足够严实了,但每个刺客身后还是站着三个武士,用力抓住刺客的肩头和手臂,防止他们挣脱绳难。
叶剑心冷冷看着那两个刺客,刺客们也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带着仇恨和桀骜。
齐统制尖锐地喝叱道:“狂徒,还不跪下了?”
话音未落,青衣武士们立即狠狠往刺客膝盖弯里踹了几脚,两名刺客都出低沉的闷哼声。那高个子的刺客被踹得站不住了,但他不肯跪下,而是踉踉跄跄地就势扑倒地。另一名矮个子刺客则依然站得笔直,一动不动,仿佛那腿脚是铁铸的一般。
齐统制脸皮抽搐两下,他阴冷地说:“好汉子,好俊的下盘功夫!我倒想看看,阁下的膝盖是不是真的铁铸的?”
说话间,他已从身后的部下手里接过了一条齐眉大棒。他望向叶剑心,等了一阵,见家主面无表情,他一棒便朝那汉子的膝盖戳了过去,只听“格拉”一声脆响,那汉子的身子颤了一下,脸色陡然白了,额头上大滴的冷汗流下。他紧紧咬着嘴,却是半个字也没出。
齐统制冷笑两声,又狠狠敲了他两记膝盖。只听清脆的骨折声响声,那汉子再也站不住了,倒地上,疼得地上翻来覆去地滚着,却是始终没出半句求饶的话。
孟聚蹙眉,经历这样的场景,他觉得很是尴尬,但这是叶家的事,他也没法插口,只能移开了目光回避了。
看到他的表情,叶剑心微微一笑:“大都督虽然久经沙场,但这肝胆心肠,还是要历练一番啊——够了,这些血淋淋的事,你们下去自己弄。下面的人,是谁指使你们来行刺我的?叶某跟你们有何仇怨,你们要甘冒巨险前来刺杀我?”
那腿被打断的矮汉子地上艰难地抬起了头,他一个个望过亭子的众人,目光流露出**裸、毫不掩饰的仇恨。
他嘶哑地喊道:“叶家老贼引狼入室,卖我原,以致神州沦亡,华夏沦丧,尔等叶贼助纣为虐,残民久矣,万民苦鞑虏三年,哪个与你们叶逆无仇?
吾等今日天诛国贼,早抱定一死决心!今日不成功,来日朝廷王师定然为吾等复仇!叶逆,吾等地府里等着你便是了!”
叶剑心脸色一沉:“你们是南朝北府的鹰侯?是哪房的部下?”
“呸!叶贼,要杀便杀,要探知吾等来历,那是休想!”
叶剑心脸色阴沉不定,那齐统制观颜察色,知道家主已是怒极,抓紧了齐眉棒又要下手,但叶剑心却是叫住了他:“停手。”
齐统制垂下了手,叶剑心从座位上站起身,他背对着众人,望着西边落山的太阳,负手伫立。空气弥漫着一片红光,他雪白的衣裳映落日夕阳的背景上,那挺拔又瘦削的身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散着犹如神一般的美感。
叶剑心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淡淡地说:“把这两个人带下去。”他望着徐伯:“徐伯,你请她过来,就说我等着她。”
武士们应声将两个刺客带下,那个膝盖被打退的汉子已经走不得路了,于是武士们便抓住他的腿把他象件什么东西一般倒拖着走了,他经过的道上,留下了长长的、殷红的血迹。几个杂役快步上来,拿着扫把和抹布,迅速把那血痕抹掉了。
“大都督,叶某御下不严,防范不周,让你见笑了。”
孟聚神情恍惚。听到叶剑心的说话,他回过神来:“公爷说得过了。贵府武士反应神速,顷刻之间便将刺客捉拿,此等训练有素的精锐,公爷何愧之有呢?
昔日以东陵卫总署防范之严,白总镇也同样遭过同样遇刺之灾。这些江湖匪类多如牛毛又是诡计多端,那是防不胜防。”
“江湖匪类?嘿嘿,只怕并非江湖匪类那么简单啊!大都督,等下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你莫要惊讶。”
“公爷介绍的朋友,定然是高能大贤了,末将欢迎还来不及,又怎会惊讶呢?”
孟聚和叶剑心谈笑风生,但他眼前挥之不去,却是那两道长长的、殷红的血迹,他心潮激荡,那本来已经麻木的心灵,再次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如画江山,多少英雄以血洗之!
匡扶华夏的道路上,那条自己已经放弃的道路上,仍然有不屈的志士牺牲,流血!
两人谈了一阵,徐伯低声禀报道:“公爷,她来了。”
两人同时抬头望过去,从孟聚过来的那条林间小路上,出现了一个女子身影。那女子身材纤细窈窕,体态婀娜,远看就知道是位美人了。
她轻移莲步,缓缓走来,借着那后一缕的落日余晖,孟聚已看清了她的面貌,顿时震惊:来人竟是自己的熟人,那位北府河南司参事沈惜竹小姐。
她怎么会叶府上?是潜藏隐匿、有所图谋?还是。。。
没等孟聚想出个究竟,沈惜竹已经来到了亭前,人未至,她那银铃般的娇笑声已经传进来了:“徐伯,听说叶家公爷召奴家前来,不知有何要事?烦劳您通报公爷一声,奴家已经到了。”
徐伯还没答话,叶剑心先出声了,他笑盈盈地说:“沈家侄女如此多礼,人都到这里了还如此客气——快快进来。”
沈惜竹轻移莲步,进得亭里,她对叶剑心万福行礼:“奴家给公爷请安了。”
叶剑心摆摆手:“贤侄女不必客气。快坐下。”
沈惜竹浅笑盈盈,眼美波流转,目光亭子的人里扫了一眼。看见孟聚时,她的神色不显丝毫异状,而是很自然地微笑颌。
她妩媚地笑道:“公爷今天如此闲逸雅兴,与这位公子手谈吗?当真是风趣雅事啊,只可惜奴家棋力不佳,难以领会二位高招的奥妙了——啊,奴家猜到了,公爷莫非是想奴家为二位抚琴助兴不成?
呵呵,能为二位贤士达人抚琴助兴,这实是奴家的荣幸啊,不过奴家技艺粗浅,还望公爷和这位公子莫要嫌弃才好。”
“贤侄女的琴艺自然是顶好的,这个就莫要谦虚了,呵呵——来,我给你介绍一位贵客:这位是赤城伯、左都御史大夫、渊阁学士,统掌北疆军务的孟聚孟大都督。”
“哎呀!”沈惜竹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喜表情,她玉手轻捂樱唇,娇笑道:“原来这位英俊公子竟就是大名鼎鼎的孟镇督!奴家早闻镇督大名了,将军一骑破千,威震天下。奴家一直以为,将军如此威猛剽悍,定然是个不知如何魁梧雄壮的壮汉呢,没料到竟是位。。。呵呵,是位俊俏的翩翩俗世佳公子啊。
孟将军武双全,英雄了得,又是如此俊俏英气——将军,您要俘获我们女儿家的芳心,想来比俘获魔族的兵将容易啊。奴家见过大都督了,这厢有礼了。”
她笑着对孟聚福了一福,眼满是仰慕之意,那声音甜得快要流下蜜来了。孟聚起身还礼:“姑娘过誉了,孟某实愧不敢当——公爷,敢问这位沈姑娘是?”
“沈小姐家里,与我们叶家可是数十代人的世交了。当年,沈家的先祖与我们叶家先祖有着师徒之交,叶某痴长沈小姐几岁,便托大叫一声贤侄女——”
沈惜竹娇笑着插话:“公爷说的哪里话,能有您这个世伯,该是惜竹高攀才对。”
“呵呵,贤侄女真是会说话——大都督,这位沈小姐是南朝沈家的嫡女,也是天策北府河南司参事。大都督莫要因沈姑娘这般娇俏就小觑了她啊,她可是南朝的从五品官了呢!”
听叶剑心这么说,孟聚立即“霍然变色”。他面无表情,声音变得低沉又阴冷:“北府的河南司参事?那,沈小姐就是鹰侯的大头目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了身,眼睛微微眯起,那作态,颇有一言不合就扑过去抓人的架势。
沈惜竹依然笑着,只是那笑容已经有点不自然了,她望向叶剑心,显得很不明所以。
“哎,”叶剑心蹙起眉,他严厉地说:“大都督,现是什么时候了?过去那套老规矩,你也莫要那么死板了——大都督,沈侄女是专程来拜访我这个世伯的,你莫非是想让我这个做主人的为难不成?”
孟聚沉吟片刻,哼了一声,显得很不情愿地坐了回来,沉声说:“既然是公爷府上。。。那便算沈小姐你运气。”他气鼓鼓地转过脸,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
看着孟聚的表现,叶剑心微微一笑。他转向沈惜竹:“贤侄女啊,有一件事,世伯很是不明,特意召你来,便是盼你能给我解惑的——或者我该叫你北府的沈参事才对?”
从叶剑心的话,沈惜竹嗅到了一丝不友好的味道。她诧异道:“世伯何出此言呢?奴家前来,纯是为续延沈叶两族世代交情,也为北府表达善意而来。北府也好,沈家也好,对世伯都很尊敬的,两家并无区别。”
“那麻烦贤侄女跟我解释下,为何北府一边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绝无敌意,一边又派遣杀手前来行刺于我?”
“派遣杀手行刺?”沈惜竹很吃惊——或者她装出很吃惊的样子,孟聚委实分辨不出来:“公爷说的哪里话?侄女竟是听不懂了,公爷不会是搞错了?”
“嘿嘿,搞没搞错,我也弄不清了。贤侄女,这边有你的两个同僚,我便交还给你了。有什么话,你回去慢慢问他们——徐伯,让他们把人带来。”
徐伯应了一声,一会儿,青衣武士们便把两名刺客带到了亭子外——比起方才被带走的时候,两个刺客现惨了,浑身上下被打得血肉模糊、皮开肉绽的,脸却偏偏还是完好的,相貌清晰可辨。
看到被抓来的两个刺客,沈惜竹脸色大变,她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身子微微颤抖。
刺客们也看到了沈惜竹。那一瞬间,两个刺客脸上都出现了震惊的表情。但很快,他们移开了目光,大声地呻吟、呼疼着,骂声不断:“叶贼,有种的你给老子一个痛快!不敢动手吗?”
“叶贼,只管下手好了,老子皱一皱眉便是你养的!”
这瞬间,两名刺客的表情已落到了孟聚眼里,曾当过刑案官的他轻叹一声,心知肚明:这二人,肯定与沈惜竹是认识的,现他们只是假装而已。
叶剑心看看那两个刺客,又看看沈惜竹,冷笑着,那表情像是戏弄老鼠的猫。
他脸上又浮上了那傲慢的笑容:“沈参事,这两位兄弟来得突然,又没报北府的字号,下面人不知道,动手没分寸,让这两位兄弟受苦了。来人啊,这里有两两银子,沈参事拿回去给这两位兄弟好好养伤,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沈参事,你这便带他们走。”
沈惜竹木雕泥塑一般站原地,她呆呆地看着那两个血肉模糊的刺客,一动不动,对叶剑心的话充耳不闻。
“沈参事,你可听到我的话了吗?”
沈惜竹慢慢转过身来,她茫然地望着叶剑心——只有孟聚才知道,此刻,她的目光其实望的是叶剑心身旁的自己。
那是怎样的目光啊!
美丽的双眸里,充满了无助、哀求、期盼、柔弱和绝望——沈惜竹的眼神,让孟聚想起了那晚的慕容毅,她盼着孟聚帮她解围,她盼着孟聚帮她从这个困境解救。
面对着沈惜竹的目光,孟聚能回报的只有苦笑——不要看自己光鲜体面地跟叶剑心一块下棋好像很悠闲,说起实质来,自己也是叶家的阶下囚徒,自己能帮她什么呢?
他还是了自己的努力:“公爷,这伙人,既然是南朝的鹰侯头目,您何必跟他们客气甚么?不瞒您说,末将以前当过内情官,对跟这帮逆贼打交道,还是有点心得的。这几个狗男女,你交给末将好了,末将保准把他们整得把爹妈是谁都说出来!”
叶剑心没看孟聚,他淡淡说:“大都督的这番心意,叶某心领了,但这是叶府的家事,贤侄女是自己人,东陵卫那些手段用这里,怕是不怎么合适了——这二位兄弟倘若是贤侄女麾下的话,那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加不能得罪了,我们会好好将他们礼送出府的。这事,就不劳大都督费心了——贤侄女,你说,是不是该这样呢?”
说话间,叶剑心一直盯着沈惜竹,眼神凶残又冷酷,他的嘴唇抿得薄薄的,透出了一股森然的杀机。
沈惜竹终于有了反应,她冲孟聚嫣然一笑:“公爷说得很是,这是我们沈叶两家的家务事,你们东陵卫来多事什么呢?”——美丽女子那灿烂而凄婉的笑容,这一刻深深地铭记孟聚的心,让他多少次噩梦惊醒过来。
沈惜竹轻移莲步,款款走到了齐统制跟前,细声慢语地说:“这位大哥,能借腰刀一用吗?”
齐统制望向了叶剑心,后者轻轻点头,于是他从腰间解下了刀,双手递给了沈惜竹。后者接过刀,她走到了那两个刺客跟前,“噌”的一声拔出了腰刀,雪亮的刀身水光般流动着光芒。
她望着他们,他们也望着她,谁都没有说话。
大家都望着他们,场面静得跟死一般,孟聚心脏砰砰直跳,紧张得快跳出嗓子来了。他知道接下来要生什么事,但他实不敢相信。
没有任何预兆,沈惜竹突然挥刀猛砍,那刀刃落那个高个子刺客的脖子上,鲜血猛然喷出,溅了她一头一脸。
“啊!”那刺客惨叫一声,痛得地上滚来滚去,沈惜竹毫不留情地追上去,继续砍斫,鲜血喷溅,凄厉的惨呼声接连不断,像是这风雅又幽静的地方突然开了个屠宰场。
一阵,惨叫声低落下来,后停息——那刺客已被砍得身分离,但他的眼睛仍是圆睁着的,目仍然是不敢置信的震惊。
对那些不熟练的人来说,砍人头是件非常耗费体力的活计。很显然,沈惜竹这个河南司参事并不是惯于上阵打仗的人物,砍下一颗人头,她已累得不行,拄着刀原地歇息着,大口地喘着气。她的脸上、身上都溅满了鲜血和碎肉,那张娇美的脸犹如鬼怪一般的狰狞。
空气散着浓重的血腥味,沈惜竹的目光已经望向了另一名还活着的矮个子刺客了。
那刺客望着沈惜竹,那表情委实复杂难言。他嘴唇嗫嚅着,像是要说些什么,但后,他还是长叹一声,紧紧抿嘴,闭目待死。
沈惜竹从地上拔起了刀刃,慢慢地走了过去——接下来生的一幕,孟聚实不忍再看,他闭上了眼睛,但那尖利的惨叫声和刀刃砍斫骨头的钝响声却是接连不断地传入他耳朵,那一声声钝响像是砍他的心脏,让他同样感到了刻骨的刺痛,整个人抽搐起来。
待孟聚睁开眼睛时候,沈惜竹已提着两颗头颅放了凉亭外的空地上。
她向亭万福行礼,娇喘吁吁,声音依然是细声慢语的:“江湖匪类冒充我北府鹰侯,前来冒犯世伯。此为别有用心的奸人挑唆之计,为的破坏我们两家的交情。侄女儿恳请世伯明鉴,莫要了他们的挑拨离间之计啊!”
“贤侄女辛苦了。有你提醒,我自然不会他们奸计的,你安心便是。”
“如此,奴家便安心了。奴家衣裳污秽,要回房去衣沐浴了,恕不能继续奉陪世伯与孟将军了,还望见谅。”
“贤侄女自便就是了——齐统制,你带人护送沈小姐回房,莫要让那些不长眼的闲杂人骚扰了她。”
看到那个白衣的身影消失苍茫的暮色,孟聚和叶剑心都是久久都没有说话——刚才生的一幕太过震撼了。孟聚并不是没杀过人,但一个花蕊般娇嫩的美丽少女突然化身成了血腥修罗,这鲜明的反差太令人震撼了。
良久,叶剑心嘘出一口气,他感慨道:“面若桃花妖娆,心如蛇蝎狠毒——大都督,我们有一个很可怕的对手。”
“公爷说得对,这位沈参事心狠手毒,杀伐果断。。。”
“我说的不是沈惜竹——一个女子,她心再狠,能成什么事!
大都督,你有大魏朝强悍的斗铠部队,所向披靡,至今从无败绩。但大都督,你要知道,你以前战胜的对手都是没有暝觉师坐镇的兵马,所以才能无往而不胜。
而我们叶家,则拥有大魏朝强的暝觉师团队,扫荡普通军队时候,我们也同样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望向沈惜竹消失的方向,叶剑心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但很快,我们要有的敌人了。他们不但拥有庞大的斗铠军团,也同样拥有着为数众多的高阶暝觉师——暝觉师和斗铠的结合,那绝非一加一等于二,那种威力,无论是你还是我,单独都无法与之抗衡。
大都督,你要看得清楚,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拓跋雄,也不是慕容家——这帮死到临头还内斗不休的鲜卑鞑虏,他们已是墓白骨了!
南朝兵很快就要来了!你看这位沈惜竹,你便知道北府是怎样的了。无论现说得多么好听,将来,他们都是决计不会放过我们这些北地的豪门的。我叶家自然是他们眼的鞑虏走狗,头号汉奸;而大都督你既是东陵卫的官员又执掌北疆军务——你我同样都他们的必杀名单上,来日大难,我们将劫难逃!”
叶剑心目光炯炯地盯着孟聚,他的眼睛黑暗着逼人的光芒:“大都督,你是天阶铠斗士,我有天阶暝觉师,我们又有着共同的敌人——就像当年天武帝和叶倾城,不如我们两家联盟,扫平这乱世,共创朗朗乾坤,你意下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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