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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是小年,每年的这时候都得祭灶王,官府是头一天,寻常百姓则晚上一日。相传灶王爷是玉帝分派管理民间灶火的神明,对家家户户的长短是非都了若指掌,老百姓为了未免灶王爷上天庭打小报告,就要做贡品来糊他的嘴。
宫里今天上午有祭祀,余舒身为朝臣不得不到场,大清早起来穿戴朝服,临出门前被正在准备祭灶的赵慧截住了,塞了她一嘴祭灶糖,口中念念有词,又给她装了一小袋子酥饼。
“下了朝就赶紧回家吃饭,别到处跑,今个儿送灶神不兴上别人家串门。”
“唔唔,知道了。”余舒被甜的嗓子眼发齁,赵慧准备齐全,又叫沈妈端了一碗清茶给她漱口,这才放她离开。
余舒到前院乘轿子,隔着没多远就看见她家大门敞开着,门外头乌压压一群,料想都是抢在今天上门送年敬的,她就没从正门走,免得让人堵住了。
今日宫中祭祀照例是由司天监主持,今年比较好,吉时选在巳时三刻,将近中午了,可以不必那么早到。但余舒听说,去年是一大早就开始了,文武百官卯时就要进宫,比上早朝都要辛苦。
午门前又排起了长龙,宫道上的积雪清扫的干干净净,地面还有些湿滑,马车跑起来容易打滑,所以大家不约而同地坐轿子出门,冷是冷了点,但安全不是。
余舒体恤轿夫们不容易,一入冬就给他们每人多发了两件棉袄替换,连带着皮帽子皮围脖皮护手都是实心棉,她敢说这前前后后几十顶轿子,数她家的轿夫穿的最厚实。
等着开宫门,她坐在里头裹着一条棉褥子昏昏欲睡,忽听到外面响起一阵咳嗽声,立马就醒过来神,揭了窗帘往外看,就见旁边停了一顶锡盖轿子,薛睿露了脸,离她只有半丈远。
这是那晚见过云华之后,两人第一次碰头,余舒纵有千百句话要说,也只能冲他眨眨眼,咧嘴一笑,打起暗号。
薛睿心领神会,知道事成,大提点上钩了,他并不意外。至于具体经过,此时此地不便多说,他便投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左右而言它:
“这几日忙坏了吧?”
余舒道:“哎,别提了,我一天要批几十份婚书,光是盖章都嫌手麻。”往常顶多是一日批个十来份,现在她一天要干三天的活,能不累么。
当然她也可以悠着点,但是眼瞅着兆庆帝就要不行了,家家都急着办喜事,她再磨洋工,不是招人恨么,还是辛苦点落个好。
到了年底,薛睿反而清闲起来,地方上的冤假错案都不会挑过年往京里送,他每天到大理寺点卯,也就看看书,喝喝茶,顺带处理私事。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前面的队伍缓慢地挪动起来,开宫门了。
今年的祭祀由宁王代替兆庆帝登上天坛,这莫大的殊荣,让站在台下的几位皇子眼红不已,恨不能取而代之。
祷文则是大提点诵念,篇幅很长,余舒听不很懂,但知道大意是祈祷大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什么的。文武百官共同参与,先是焚香烧炉,击鼓鸣钟,再来是献祭牛羊,最后才是三拜九叩,拜天拜地拜神明。
整整一个时辰,天寒地冻的站在那里又不能乱动,憋得人内急,余舒觉得脸都僵了,好不容易等到大提点宣布祭祀完成,她刚要松一口气,就见宁王走出来讲话,她于是在心里默默地问候他全家。
好在这时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雪,宁王没能发表什么长篇大论,祭祀就此结束了,众人可以出宫。有一小部分官员留下来巴结宁王,余舒脚下抹油似的就溜了,薛睿当然和她一起走的。
余舒拿手捂着脸道:“咱们找个地方坐会儿?”
出门前赵慧可是提醒她了,今天不兴乱串门,不好把薛睿往家里带,更不可能上他家去,就忍不住小声抱怨他:“哎,可惜你把忘机楼赁给别人了,现在要找个说话的地方都难。”
薛睿拍了拍她肩头上的雪花,示意她走快些:“你跟我走就是。”
余舒以为他要带她去什么好地方,两人出了宫坐上轿子,在城北兜了半圈,居然来到駉马街上,从小巷子里进去,停在了忘机楼后院门口。轿子还没停稳,她就钻了出来,一脸惊讶地看着薛睿敲开了后门,招呼她进去。
来开门的也是个熟面孔,原先在酒楼里扫地的阿祥。余舒这下子缓过劲儿了,指着薛睿又气又笑道:“好啊,你就骗我吧,忘机楼根本就没租出去。”
“我几时骗过你,”薛睿回过头来冲她一笑,沐着绒绒雪光:“阿舒,大哥把忘机楼送你可好?”
余舒一脸迷茫,初时不懂,但被薛睿上前一步恰了她的手,却不解释,只道:“我带你。”便拉着她从垂花门下穿堂而过,到了前楼。
刚一进门,余舒便睁大了眼睛,还以为走错了地方,楼下大厅里的桌椅板凳全不见了,四面墙壁上方绘着巨幅的壁画,东有青龙叱咤雷霆,西有白虎乘风破浪,北有玄武吞云吐雨,南有朱雀电光流火,大厅中央的地面上另有一幅两仪图,抬头望,正对着空中若隐若现的八卦浮雕,正是易有两仪,生四象,成八卦。
看出这其中玄妙,余舒还有什么不懂的,按下阵阵心悸,环顾四周,但见两旁林立的百宝阁,乌黑的木头漆得油光发亮,连带着屋梁立柱都重新粉刷了一遍,角落堆放着一水儿的花梨案和太师椅,只差在百宝架子摆上货物,请几位易师坐客,招几个伙计就能开门大吉了。
惊喜的还在后头,薛睿带着她上了二楼,楼上雅间打通了几面墙,留下几间当做会客厅,其余合并成一间藏书室,二十多具书柜,书籍填满了七成,有新有旧,余舒随手翻了几册,内容竟都是文章不离易道,有的是抄本,有的是原籍,却不论书体纸张,都不是街边能淘来的。
粗略一算,这里藏书没有破万卷,也有六七千册,乍一听没什么厉害的,但是要知道这些书籍都是与易学相关的经文,不掺闲杂和水分,这可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一个家传六代的易学世家,恐怕也就是这样的藏书量了。
“你...这是要送我一座大易馆吗?”她转过身,口干舌燥地看着他。
薛睿扬起眉毛,有些得意道:“我说过的,要给你建一座大易馆。忘机楼地方够大,只需稍加改动,就可以变作他用,这些藏书一部分是我早些时候请人抄录的,一部分是我想办法从别处匀来的,另有一部分是家中收藏。世家之所以立足,正是因为他们有底蕴,而你缺少的,就只能从这方面来弥补。”
余舒一直都将薛睿看成是个稳重的男人,不骄不躁,成熟老练,却没想过他会干出这种只有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才干得出来的傻事,偏偏她该死的不觉得可笑,反而像是早晨赵慧塞进她嘴里的那一口糖,甜得发齁。
她实在不想打击他的热情,便将手上的书放回架子上,走上前拉住了他的手,柔声细语道:“我也想办一家大易馆,但是我资历不够啊,地方是有了,但是我就一个孤家寡人,哪里称得了世家?不能称世家,又怎么能开大易馆啊?”
“谁说你是孤家寡人?”薛睿反手将她拉进怀里,食指轻点她额头,“你忘了吗,我派人去你家乡查找,打听到你们余家祖上数几代,就曾出过一位易师在司天监任职,算到你这里,正好是第六代,家传六代,你又是在司天监做官,正五品的女御,可以出入朝堂,面见天子,为何不能称世家?”
余舒傻眼,这都行?
“就算可以称世家,那我上哪儿找两位大易师来坐镇?”
薛睿失笑,“还用去找吗,现成的不就有一个,你难道只见人家邋遢,就当人家的两榜魁首是作假的不成?”
“辛老五!”余舒怪叫了一声,她怎么把他给忘了。“那还缺一个呢?”
“不缺了,你自己就是两榜三甲的女算子,比两榜三甲的大易师更高一等,还需要另寻他人吗?”
“可我在司天监任职,怎么能在大易馆坐镇?”
“你以为京城里十几家大易馆每天都有两位大易师跑去坐堂吗?”薛睿反问她。
余舒这下子彻底是明白了,大易馆的开办条件听起来唬人,但实际上满是空子可钻,经薛睿这么一说,他要送她一间大易馆,还真不是心血来潮。
薛睿见她意动,又添了一把火:“你看安陵城十二府世家,现今还有几家有人在司天监任职的,但他们就是能够屹立不倒,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各家都有大易馆,善于经营,予商以易名,立足于百姓之间,人不在朝中,名却在朝中。而你徒有虚名,根基不牢,才会总有人打你的主意,纪家如此,尹家如此,宁王亦如此。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觊觎你的才能和名声,你要早作打算,方可自保。”
听君一席话,余舒茅塞顿开,没有听出他最后一句的深意。
“水晶石的买卖,不可能一直挂在泰亨商会名下,树大招风这句话你总该听说过,你舅舅手中握着这么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迟早会遭人眼红算计,泰亨商会的水深着呢,他也不过是一角浮冰,等到你护不住他那一天,就是人财两空之时。你若肯听我的,就尽快将水晶石的买卖收回来,等你开了大易馆,再把你舅舅请过来打点经营,方是两全其美之策。”
余舒眉头皱起,用力地握住薛睿宽厚的手掌,借力思考了一会儿,便点头决定道:“你说得对。水晶石先不能卖了,至于开办大易馆,等到我们这回夺了纯钧剑,我就着手准备。”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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