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方说水平线上出现了一条船。如果用望远镜去看，是不会一下子看到整条船身的。从高处开始，首先是帆柱的尖端，然后是烟囱、客舱，最后才看见全部。从高处向下逐渐露出来。这也是因为地球是圆的。船就好像在登山一样，在这个圆球表面，从另一边向着我们这里爬上来。”

    “唔，这样啊。”

    “刚看到帆柱的尖时，我们和船之间大约相距十公里。因为我们和水平线的距离，与船的帆柱和水平线间的距离是相同的。”

    “是吗？”

    “回头你可以试着画张图，那样立刻就能明白了。”

    那就画吧，我想。复习学校学的东西和做作业完全是种痛苦，但听了真锅先生的话后画张图进行确认对于我来说却是非常快乐的工作。

    “实际上，地球根本没多大。因此，到外国去其实也很简单。”

    “咦，是吗？”

    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可是惊人的消息。

    “没错。”

    真锅先生一边牵着我的手往回走一边断言。

    “瞧，那颗稍微有点大的星星，看见了吗？那是北极星。那下面有大陆，有中国，有朝鲜半岛。到那里去是很简单的事。只要有条小渔船，立刻就能去。”

    “真的？”

    “是的，等阿阳变成大人就能明白了。”

    “我也能到外国去吗？”

    真锅先生听到这句话，轻轻笑了起来。

    “当然了，很简单。”

    他做出了保证。不过，那个时候的我无论如何也不那么想。

    “下次一起去吧。”

    “真的？”

    我大声叫了起来。

    “啊，真的。只要你愿意。”

    “拉钩。”

    我伸出小拇指。真锅先生用自己的小指拉住，然后说：“不过，那颗北极星是绝对去不了的。”

    “坐火箭也不行吗？”

    “不行。我们现在看到的光，是那颗星星在四百三十年前发出来的。”

    “咦——真的？”

    “是啊，还不知道那个时候江户时代开始了没有呢。”

    那确实令人难以置信。

    “我们距离北极星有四百三十光年。就算坐上和光跑得一样快的火箭，也要花四百三十年。至于光在一年里跑的距离，是九兆公里。真是难以想象的距离啊。”

    “嗯。”

    “不过，我们的银河系更厉害，它的直径是十万光年。而且，整个银河系在旋转着。我们所在的太阳系也随着这个大旋涡的流动而旋转。”

    “时速百万公里？”

    “是的。居然记住了，阿阳的脑子真好使。在学校成绩也不错吧？”

    “嗯⋯⋯不太清楚。”

    虽然这样说，但其实我很清楚，只不过说出来显得像在自夸，我讨厌那样。

    “总之，以非常快的速度旋转着。可是就算用这种速度，从宇宙诞生、银河系诞生至今，太阳才总共绕着银河系转了二十圈左右。”

    “呃，这是因为银河系很大吧。”

    “是啊。”

    我一边走在回家的夜路上，一边抬头向天空望去。这里是乡间的小路，连个擦肩而过的人都没有。空气非常清冷，四周传来阵阵虫鸣。现在的我，就在这个以极快速度飞奔的大球上悠闲地散着步，向着仿佛用针尖画出的点儿一样的家里走去。

    “呐，真锅先生。”

    我开口说道。

    “怎么了？”

    “宇宙是什么时候诞生的？”

    “据说是一百几十亿年前。”

    真锅先生立刻回答。

    “一百几十亿年？”

    “对。”

    “怎么诞生的呢？”

    “据说是一场叫做宇宙大爆炸的强烈爆炸引起的。”

    “唔，那么在那次爆炸之前有什么呢，宇宙里？”

    我问。

    “什么也没有。”

    “只有黑暗的空间吗？”

    “连那个也没有。空间也是宇宙大爆炸创造出来的。”

    “空间也是？”

    “还不只是空间，时间也是宇宙大爆炸创造出来的。因此在宇宙大爆炸之前什么都没有。是虚无。”

    “唔⋯⋯”

    虽然不太明白，但我还是很佩服地开了口。

    “真锅先生，为什么你知道那么多呢，关于宇宙？”

    真锅先生又笑了起来。

    “要说为什么的话，只是因为我从小就喜欢。我想做这方面的工作，那曾经是我的梦，很久以前的。”

    “像我这么大的时候？”

    “啊，差不多。我读了很多关于太空旅行的书，非常想去宇宙。不过火箭这东西，也能当导弹用吧？像广岛那样的核爆，那根本不是应该向别的国家发射的东西。所以我放弃了。”

    “唔，这样啊。”

    “所以就算阿阳长大了，也不能搞杀人的研究哟，一定要搞能帮助人的研究。”

    真锅先生说道。

    就像这样，真锅先生对我的问题总是非常认真地回答，无论多么麻烦的问题，一定会认真地思考，然后给我一个像样的答案。对于他的答案，我每次都能接受。就算说法太艰涩而搞不明白，我也相信那种艰涩就意味着答案的正确。他没有因为我是小孩，就摆出轻视的态度随便应付，我就是凭这一点相信的。

    那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听话的孩子。而且，我也希望我是这样，至少在真锅先生面前。真锅先生给了我彻底的温柔，至于那种温柔意味着什么，那时的我根本没想过。

    由于距离青春期尚远，其毒素还没有进入我的身体，因此那个时候，我才能尽情沉浸于真锅先生的温柔中。被他夸奖，享受喜悦，然后把它当成极其普通的事。于是，在不知不觉中，这变成了一种傲慢。

    我为什么会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来呢。对给予我彻底的温柔，简直像只为了我而活着一般尽心尽力的真锅先生，我真的做了太过分的事。我犯下了无法挽回的过错。就算不是年轻人的毒素，不是人类本来的罪孽，孩子们也带着危险的毒物。那是只有小孩子才有的剧毒。回想起那时的情景，我不得不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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