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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犹记得那日离岛前怀里的人虽冷犹温。擦过血痕的面孔虽然白里透青,但老八底子一贯差,他这几年听刘声芳念叨“廉亲王九死无生”已经不下五六次,回回都被他以天子之力把人从黄泉路上捞了回来。
他以为,这一次也不可能会例外。
还有什么事情能绊住老八不入轮回?
皇帝太了解这个人了,看似心软,又总喜欢将自己拘泥在细微末节之上:除了塞斯黑,除了那个孩子,他不甘不愿的只有“死而同穴”一事。
皇帝仔细描摹梅瓶上的青花连枝纹理:老八,你说朕会不会如你所愿?
曲院风荷里的苏答应终究福分浅薄,据说难产三日而亡,生下的死胎也不知是男是女。总之宫中无人敢在明处谈论此事触皇帝霉头。
九月二十九日,宗人府再度上表,请旨如何处置大逆罪人阿其那之尸身。诸王大臣议奏应戮尸示众。
皇帝头一次觉得意兴阑珊,提不起劲。
墙倒众人推并不能显得臣子如何忠勇,他连作势表彰的意思也淡了。党魁伏诛,严惩首恶还能给谁看?发过一次《名教罪人诗》已经够了,难不成还要再来一出“皇帝准戮其弟尸身示众”风波不成?当年世祖皇帝将叔父摄政王开棺鞭尸,可没留下什么好名声。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皇帝手握京城异动,自然知道宗人府“阿其那”呕卒之后不过两日尸身浮现青斑,口唇舌头皆尽紫黑,俨然中毒之象。这里面都是谁的手笔他连猜都不用猜,横竖与对付塞斯黑同一个法子了,半点新意也没有。
桃代李僵加上毒杀,尸首绝无让人窥见端倪之理。皇帝无奈替自己的“并肩贤王”擦屁股,当庭拍板:既伏冥诛,其戮尸之罪著宽免。
想起菩萨保先前陈情,他不免疑心是不是他也在怀疑什么?可惜比起老八来,还太嫩了些。皇帝再谕,令宗人府火化阿其那尸身,交还菩萨保自行安葬。
做完这些,皇帝照例对着青瓷梅瓶发牢骚:“你那儿子也不省心,写些大逆不道的东西不知给谁看?替你翻案?也不怕把自己折进去……”
停一停皇帝又笑笑:“好好好,朕不为难他。只要他老实本分去热河,不像老九那样与朕为难胡乱生事,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
隔一会儿静默之后,皇帝再度自言自语:“你自己食言了,没活过朕的寿数,合该留下陪朕。你儿子要你入土为安朕找不出由头拨回,拿一垄骨灰诓他不算过分,横竖他也不过是随意找个地头埋了,哪里比得上皇陵风水好?”
放佛有问有答,皇帝侧耳细听片刻又道:“你怕祖宗皇考天明诈尸上门骂你?真是杞人忧天,你已非宗室皇族,玉牒除名,哪里配得让祖宗移步屈尊?”
顿一顿,皇帝言语神态之间又有了松融妥协之色:“你真这般计较,到时候勘选皇陵基址时,朕亲自验看,择一处远离景陵的吉地就好。遵化昌瑞山皇陵风水虽地臻全美、景物天成,但最好的上上吉地都已圈建了陵寝,另择一处也无不可。这下总该随了你心意?”
苏培盛守在殿外,里面的动静隐隐绰绰只能听个大概。但一连几日都如此,也渐渐猜出因由。这次惊吓更胜以往——万岁独自在内,对答往来似模似样,放佛真的有个人在一旁抱怨顶嘴。
都是紫禁城里当差的积年老人了,除了后宫,这皇宫里哪里阴气最重怨气最浓?
杀的人多了,总会遇到鬼。
罢了,好奴才不该妄议主子。
天要凉了,这冰盆也该撤一撤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注释,九月初八卒是弘旺《皇清通志纲要》里记载的,现在广泛应用,《清史稿》等雍正朝官方文档里面记载的是九月初十,这里拿来用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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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下,定制修订中(主要是改错字和补H,神略的H补了600-800字不等,已经写过的补100-200字)很难统计,所以没有整理专门的Htxt sorry
封面在文案上
76
76、潜逃于渊 ...
皇帝长驻圆明园,怡亲王与果郡王照例被留在京城襄理宫务。弘时出继之后,皇四子弘历也算占了一个“长”字,在政务上频频露脸,今年大选时指婚察哈尔总管李荣保的嫡女,来年大婚。皇帝驾幸圆明园后,弘历受命往来京城与园子。
九月中,弘历照例拿了京畿要务的折子入了圆明园。晚间依着惯例考校政务时令,一直到皇帝面露疲色,他才识趣道乏退出澹宁居。
转身出了殿门,让人将轿子抬回去,自己踩着信红色的宫灯照耀下的晕红光华,一路走回万字殿。
万字殿立于水上,四时皆宜,建成之初便颇得皇帝喜爱。此处三十三间殿宇室室相通,取名亦有“四海承平、天下太平”之意,兼之离澹泊宁静居也近得很,是以皇四子几次往来都赐住于此。
弘历进了西殿,自有贴身太监吴书来领着宫女上前替主子除去马靴换上软底步履,接着又捧上羹汤碗盏布巾胰皂。弘历慢条斯理受了,才道了声安置。
四下无人时,吴书来上前替主子打扇,一边轻声说:“主子,那一位总是咳着,这园子里人来人往的,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用度,怕是早晚瞒不住哇。”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在场的主仆二人都懂。
弘历正呷了一口安神茶,闻言皱眉沉吟。他手中势力自然无法同强势掌控京城全局的皇父抗衡,能在这一位的眼皮子底下藏下一个人至今已是竭尽全力,这里面用的人还有大半不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不过互为利用。为妥善计,的确得想办法避一避才好。
想到这里,他只能再度笑一声三哥蠢,白吃几年梗米饭,想学八叔画虎类犬,深怕皇父不知他与八叔暗传秋波。结果把自己给玩丢了黄带子,形如丧家之犬,都不知该叫谁阿玛。
正经阿哥哪里能赶着趟儿往权臣那里跑,讨好也露痕迹,实为下下策。
同是收拢势力,化为己用互利互惠,他做得可聪明多了。
独善其身、留出曲径,愿者上钩方为上策。。
不过自己也未曾想到,钓上来的是肥美硕大的一尾金色鲤鱼。
数年观察所得,此鱼沉稳温和,从容不迫饿死了也不乱咬钩,修炼成精差一点就鱼跃龙门化作龙。终于棋差一招被鱼鹰啄瞎了眼睛,险些陈尸溏泥之中,被自己捡了便宜。
再度盘算手中人脉,能得自由出入宫禁的人可真是不多。虽说大臣宗亲都有腰牌,但他们大多是皇阿玛心腹,大白天要藏一个人出圆明园也强人所难。
想来想去,还真是只有自己进出不受严苛盘查,于是他道:“让孙正清再开出三日的药来,三日之后爷回京时多稍几陇书回去,你们都警醒着点儿。”
这几日皇帝身边的一等太监高无庸据说背上烧伤恶化流脓,总也不好,侍候皇帝的担子都落到大总管苏培盛一个人的头上。
秋风吹散暑气,皇帝睡的时间反倒越发少了。
好几次侍候的太监都看见万岁神神叨叨对着一只花瓶嘀咕,据说那只瓶子是怡亲王亲自督造的,烧坏了十几窑的泥坯才得了这一件釉色纯正器形优美的成品。难怪万岁爱不释手,擦拭的人碰得重了也要被劈面痛骂半个时辰。
苏培盛察觉主子脾气日益暴躁,忧心之余从衣食用度坐卧起居都要亲自过问:茶要八分热,烫一分凉一分都决不能忍受;寝要七分暖,热一分冷一分也不可;食要六分饱,多一分亦会被主子骂做浪费无度。
他年纪也不小了,睡得比主子更少,连轴转了十数日,也吃不消了,连带着手底下的人也管不过来。
孙正清说高无庸背上灼伤得厉害,不可与旁人同室,结痂之前不可着衣盖被,只能俯卧趴着——是以这段日子他独居一院,只有小太监能端药端水进出。阖门闭户下人房无人往来又不缺医少药,恰巧能够藏下一个在鬼门关绕过几圈的人。
不过两日,皇帝将京中带来的折子批阅完毕,留了弘历用膳并考校了耕田法与京城观风整俗后续,末了补一句:“你倒是侃侃而谈了。不过多半了几天差事,便分不清是非,府门口也热闹了,你倒是忘了阿其那了罢?”
弘历登时背上就有湿意了。
皇帝会斥责他一点也不意外。福惠太小,又是罪臣年家血脉,除了老五,他是皇父唯一拿得出手的儿子,在旁人眼里几乎就等同储君,对答考校时光是表扬赞赏才是不正常的。只是皇阿玛单单提起那一位,当真是用来警醒敲打,还是别有深意?
短短一息之间,弘历已经做好打算抵死不认。他跪地磕头请罪,将早已备下的台词说出:“儿臣万死不敢如此糊涂行事。九月初七塞斯黑府中来人请托,说是想将塞斯黑棺木起回京城安葬,儿臣是万不敢让来人进门的。只是他们赖着不肯走,儿臣怕往来百姓见了以讹传讹,才命人送了他们回去。”
皇帝忽然就想起菩萨保也是求了他老子的骨骸,不过是知情识趣地带去热河偷偷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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