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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这下你的责任可就大了……
大连的学习在两个星期之后结束了,要回沈阳之前我在火车站买了一张大连风光明信片寄给JP,上面寥寥数语:
大连之行非常愉快,只是有的时候我想着跟你度过的那些时光。
基本上是字斟句酌的,距离不远不近,态度不亲不疏,拟好了草稿才在明信片上写上漂亮的圆体字,一张明信片两元钱,邮费四块八,好友逗我,“哎呀,够咱俩吃不少羊肉串了。”
从大连到沈阳,火车要坐三个半小时。我爸爸去车站接我,载我回家,一边开车一边在反光镜里面偷偷看我,神色有些奇怪,也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意味。只不过我跟他认识快三十年了,这种眼神我有经验,我暗自思忖该开始准备应付些麻烦了。
答案在稍后揭晓:我电脑旁边放着三张明信片和一封信,信封居然是拆开的。
不出所料,它们均来自JP。
三张明信片上没有问候,只有签名,分别寄自他从中国回法国要经过的三个机场:首尔,法兰克福,日内瓦。
我把那张小小的信纸从拆开的信封里拿出来,看见上面写了几行字:
我们相处的时间短暂,但是我非常愉快。
一路的旅行,我都在思念着你。
即使回到家里,也是如此。
我等待着再次与你见面。
我想要知道我们的故事会怎样继续……
话说发达国家还是有些发达的道理的,老外做事儿还是讲究效率的,我跟他上个月认识的,大哥在这封信的最后居然就画上了三个好像篆文一样的符号:
我爱你。
我爸爸在客厅里叫我:“老二,你过来一下。我们有话问问你。”
我手里拿着这封信眯着眼睛想:大哥,为什么不愿意写法语呢?为什么明明不会也要在最后拽中文呢?法语我也是看得懂的啊。
显然你不知道我爹妈是干啥的,这下你可给我找麻烦了啊。
我拿着信出去答话。
12有没有一个标准,两个人要相处多久,才可以说“Je t’aime”(我爱你)
像我这种到了二十七岁仍跟父母亲住在一起的人,占了不少便宜也有很多麻烦。
我的工资都是自己攒着自己花的,平时吃饭还有日用品都是我妈开销,跟朋友出去逛街还有买衣服的钱以及上下班的打车钱我得自己拿。有时候水电煤气账单来的时候,就是我妈每两个月最不高兴的时候,我也做一做姿态,拿出五百块钱来跟我妈说:“呶,给你,姑娘赞助你了。”
她可高兴了。
当然这笔钱不能白花,我看上什么大件又力不从心的时候,这账还是得要回来滴。
我最喜欢上面有毛毛的衣服,记得第一件貂皮外套就是从我妈手里弄下来的。那年秋天她跟我爸刚好补发了大约不到两万块的工资,家里换了一个吸尘器,还剩下若干,我就惦记上了。有天晚上躺在我妈的床上叹了几口气,我说:“哎呀……”翻了个身,又说,“哎呀……”
我妈:“怎么了?平白无故叹什么气啊?”
我:“看上件东西,舍不得买。”
我妈:“什么啊?说来听听。”
我:“……还是算了。”
我妈:“要说就说,不说滚出去。”
我:“想要件白色短裘皮。毛色好一点的,打完折也得一万八,不知道当买不当买……”
我妈她有两块心病:年轻的时候她长得像袁立,又有点像殷桃,总之是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姑娘,可惜一来家里没钱,二来一直穿制服,脱了军装穿警服,整个青年时代就没有打扮过,一直深感遗憾,此心病一;心病二是我姐姐十岁时,一个伯伯从日本带回来一件能两面穿的挺时髦的羽绒服,太金贵了,每年过春节的时候我妈从箱子底抽出来让我姐穿上臭美一下,抽了三年,臭美了三次,衣服终于小了,而且在小之前,里面的羽绒长毛了,我妈无尽懊悔。所以我姐和我长大以后,只要不太离谱,我妈总是鼓励我们俩在身材允许的范围内尽量穿得好一点。
我这几声心疼钱的叹息可让我妈心疼得够戗,当即慷慨地说:“我跟你爸不是正好补了工资了嘛,妈给你买。”
我很愉快,“太是亲妈了。”
至于说不用做饭洗衣服,不用打扫卫生,房间都是我爸妈整理这些实惠就更是不在话下了。当然了,烦恼也有很多。
有一次我跟一帮同学出去玩,就是聚一聚,喝点小酒聊聊天,半夜十二点回家,进门就被我妈骂了个狗血淋头,原来我把手机关震动了,他们打了二十多个未接电话。她滔滔不绝,什么话都上来,骂得我也急眼了,含泪对伊说:“我是个女孩,我也是有自尊心的,士可杀不可辱啊……”
她指着我鼻子说:“你有自尊心,对你有自尊心,你有自尊心你半夜三更回家还不接电话……”
还有我的生活作风虽然不太立整,但是大不立整里面有小立整。我的书桌看上去有点乱,电脑前面各种各样的书籍文件一大堆,但是实际上它们虽然放置得歪歪斜斜,但是各自安好,各安小窝。我看都不用看,随手一拿就是我要的那本书,我找的那张盘。
可是有一天,我爸心血来潮没有骑着小毛驴去赶集,而是把我的书桌、书房收拾了一个干干净净,我下了班回家一看都傻眼了:这么干净,可叫我怎么活啊?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生活太安逸了,工作和学习就会被安逸的生活所累。”
我跟我爸说:“像我们这种文字工作者,书桌如果太立整了,那么YY和创作也就会被立整的书桌所累。”
他当我是客气呢,笑笑说:“你该什么样还什么样,弄乱了,爸爸还给你收拾。”
其实以上这些生活上的细节,我都能忍,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就是退休之后的两位警官对于我私生活的关注,以及对我身上发生的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儿那种无限的重视和夸张。
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我过了二十五岁之后,我妈看着我在家里自己玩就来气,有时候她跟着我看韩剧,赵寅成一出现我就星星眼,被她看到了,就阴阳怪气地说:“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我在心里努力去原谅她:她是天蝎座,她是天蝎座……
如果说天蝎座O型血的我妈妈的感情是奔放的刚烈的,那么天蝎座AB型血的我爸爸则堪称变幻莫测了。其实原来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很纪实文学最多有点武侠的人,岁数一大,感情就改走玄幻路线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固执地认为我是一个呕心沥血的工作狂,因此只要在家里看到我上电脑,哪怕才开机一分钟,他也一定会说:“好好休息一会儿,好好休息。”
有一年冬天我重感冒,卧床休息,赶上家里没电,我爸在我床边一边给我揉脑袋一边给我讲我小时候,他们是怎么顶着单位的压力要了我这个老二的。说着说着,我感觉声音不对,慢慢地挣扎着坐起来,看见我爹地眼含热泪。
跟你说,我一点不感动,我就觉得生气,我说:“爸啊,我就是感冒了,你这样不觉得晦气啊?”
我觉得此二人的所作所为是关怀,但是也是压力。让我不敢有风吹草动,我要是告诉他们我跟外国人谈恋爱了,过了一段时间,此事无果,我怕他们受不了。
于是出去答话之前,我也打定了注意,我手里拿着那个拆开的信封,我啊,我这么这么这么办。
我妈的表情很奇怪,说不出来是惊讶还是好奇还是八卦,瞪着我说:“你是不是跟外国人谈恋爱了?”
我没说话。
我爸手里拿着电话当道具,装作马上要跟谁联系的样子,实则处心积虑地问我:“前几天,天天晚上出去,是不是……不是,就为了这事儿吧?”
我没说话,表情很严肃。
我妈又要发号施令了,“我可告诉你……”
我手里摇了摇撕开的信封,语气沉稳,声音坚定地质问这两人:“谁拆了我的信?”
我妈:“……”
我爸:“……”
“信不会寄来就是这样的吧?你们现在这么看我干什么?我问你们话呢,谁拆了我的信?”
“……”
“……”
“退休了你们俩也算公务员吧?一公安,一司法,不知道拆信是违法吗?你们执法者违法,罪上加罪,知道不?”我声色俱厉,课堂上怎么批评上课吃东西的同学,我现在就怎么批评他俩。
我爸终于拨了一个号了,拔腿就往阳台上撤,“哎我说……我找你很久了……”
我妈看着我,有点缓过来神了,不想败下阵来,还在独撑,“你少跟我来这套。我们为了什么啊?我们不是为了你好,拆你信怎么了,哎我还就拆了……你爱上哪里告,就去哪里告……”
我的表情一如既往,“妈,这事儿我没开玩笑,你们怎么都行,乱拆我的信,我真就不让,别因为这个逼我去学校住,宿,舍。”
我离家出走这件事儿对她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她当即不说话了,也不敢多问了。
我回了房间,心里挺高兴,也算打了个小胜仗。
过了一天,我跟JP在Skype上见面了,电脑镜头上的他脸庞红彤彤的,气色很好。
“我收到你的信和明信片了,JP。”我说,“真巧,我在大连还寄了一张给你呢。”
“真巧。”
“你给我找了一个小麻烦,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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