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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尽管比较年轻且尚算新人,玛蒂很肯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那就是能力不足的人通常会更为固执。被上司吼这种事情她已经习以为常,吼回去也是她司空见惯的拿手好戏。不管怎么说,她和普雷斯顿差不多高,“而且论容貌,也是旗鼓相当啊!”她常常这样略带讽刺地说他。是的,大部分时间他都紧盯着她胸前的双峰,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得到了这份工作,而且偶尔还能在两人的争执中占上风。她并不觉得普雷斯顿对她有性侵犯的威胁。她跟他的秘书很熟,知道他俩那档子事;而且,既然义无反顾来了南方,就得付出代价,忍受一个绑着火红裤带的矮个子男人对她上下其手。如果在这儿“幸存”下来,以后她的事业天地就相当广阔了。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双手防备地插在那条时髦蓬松裤子的口袋里。她开了口,语气平缓,希望自己的声音不会暴露内心的紧张,“格雷,过去两个小时内我采到的每个政府议员都在降低他们的预测。我还给首相选区的选举监察人打了电话,他说民意调查看上去好像下降了百分之五。这样的数据可很难说是压倒性胜利。有什么地方不对,你也能感觉到吧?政府远没有稳操胜券,更别提高枕无忧了。”
“所以呢?”
“所以我们的报道倾向性太严重了。”
“见鬼了。选举期间每次民调都显示政府稳赢啊!你现在让我来改头版,凭什么啊?就凭你女人的直觉?”
玛蒂明白他这些怒气冲冲的话都是精神紧张闹的。所有的编辑都活得如履薄冰,生存的秘诀就是不要表现出来。但普雷斯顿将这种情绪表露无遗。
“好吧,”他咄咄逼人地说,“上次选举他们占了超过一百的多数席位。你来跟我说说,你女性的直觉认为明天的结果会是什么?民调预测的大概是七十个席位。我们的小玛蒂·斯多林觉得呢?”
她踮起了脚,这样就可以低头俯视他,“你尽管相信民调好了,格雷。但街头巷尾的事情可不像民调显示的那样。政府的支持者都没什么热情,他们不愿意出门去投票。这会给多数派拖后腿的。”
“省省吧你,”他霸道地说,“能拖成啥样呢?”
她可不能一直踮着脚。于是慢慢摇了摇头,强调自己对这件事的警惕。金色的头发扫过她的肩膀。“一周前我可能会说大概五十个,现在,我推测会少一些,”她顿了顿回答道,“可能会少很多。”
“天哪,不能再少了。我们可是一直支持着那些混蛋啊。他们必须得成功。”
你也得成功。她心里默默地说。他们都清楚这位总编的处境,他可是处在弗利特街最大的几片“沼泽地”之一。普雷斯顿只有一个坚定的政治观点,那就是他的报纸可承担不起支持失败方的后果。不过这个观点甚至都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报纸的新老板,操着伦敦做派,拿腔拿调的本杰明·兰德里斯强加给他的。这位老板身上吸引人的优点为数不多,其中之一就是绝不扭捏作态,从不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有什么问题全都开诚布公地讲清楚。他常常告诫和提醒自己手下这些已经有强烈不安全感的员工,多亏了政府的竞争政策,买十个新的编辑比买一家报纸要容易得多,“所以我们可不能支持该死的在野党,免得把政府惹毛了。”
兰德里斯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成功让自己不断扩张的“报业军”打入了政府的阵营,而他所期望的回报就是让政府给出有利于自己的选举结果。当然,这样的要求并不合理,但兰德里斯从来没觉得合理要求能够激发出手下员工们最高的水平。
普雷斯顿又转过身去盯着一墙的电视屏幕,希望得到更好的消息。玛蒂再次努力表明自己的观点。她坐在那张巨大的总编办公桌一角,把那一摞普雷斯顿盲目看做“宇宙真理”的民意调查放到一边,继续有条有理地分析起自己的见解。“麻烦你了,格雷,好好想想这事吧!当年玛格丽特·撒切尔被迫辞职的时候,他们都迫切需要一种执政方式的转变。他们想要一种全新的感觉,不那么简单粗暴的,不那么专横跋扈的;他们可是受够了‘神断法’,也受够了一个该死的女人整天颐指气使。”你是最该明白这一点的人啊,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所以他们挑选了自己认为合适的人选——科林格里奇,没别的,就因为他在电视上显得信心十足,和那些小老太太能打成一片,而且看上去引不起什么争议。”她不屑地耸耸肩膀,“但他们的优势已经没了。现在的政治简直温吞吞、软乎乎的,一点能量和激情都没有。他出席拉票活动时那种感觉跟呆板的主日学校老师没什么区别。如果再花上一周听他喋喋不休那些陈词滥调,我觉得就连他老婆都会投给另一边的。不管任何事,任何人,他们就想来点新鲜的。”
普雷斯顿又从电视墙面前转过身来,不停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他终于好像开始注意这件事了。这个晚上,玛蒂是第十次心想他是不是用了某种亮漆来让自己精心修饰过的头发保持完美。她怀疑那里面已经开始出现了一圈“地中海”。另外,他用小镊子修过眉毛,这点她十分肯定。
他再次对她发起抨击,“好吧,我们不要再大放厥词了,就先看看实打实的数字,好吗?多数党会怎么样呢,他们会不会重新上台呢?”
“说他们不会就太草率鲁莽了。”她回答道。
“那我他妈的可没时间草率鲁莽啊,玛蒂。不管怎么样的‘多数’对我来说都够了。我的天啊,只要占了多数,那可是非常大的成就啊,事实上可以说是创造了历史。四连胜,以前从没遇到过。所以我不会修改头版的。”
普雷斯顿说着便拿起书架上的一瓶香槟,倒上一杯,迅速结束了自己的说教。他没有请她喝,而是以在一摞纸上胡乱涂写的方式下了逐客令。但玛蒂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她的祖父可以说是个现代的“北欧海盗”,在1941年年初风暴肆虐的那几个月,驾着一支浸满水的小渔船,横渡北海,逃离了纳粹占领的挪威,还加入了英国皇家空军。玛蒂从祖父那里继承到的不仅仅是天生的斯堪的纳维亚面孔,还有固执认死理的性格。这往往让那些外强中干的男人感觉受不了,但她才不管那么多呢。
“你就停一会儿,问问自己,如果科林格里奇再做四年首相,我们会有什么预期?也许他人太温吞了,真的不适合做首相。他发表的竞选声明真的很轻飘,在拉票开始的第一周就被其他声音淹没了。他没有提出任何新观点,唯一的计划就是交叉手指,祈祷俄国人或是工会别惹出太大乱子。你觉得我们的国家真的希望有这样一个领导人吗?”
“玛蒂,你可是一向这么优雅从容啊,”他讽刺道,再次以一种屈尊俯就的口气说,“但是你错了。选民们需要的是团结稳定,不是什么突然的变化。他们可不希望每次抱着宝宝去散个步,玩具就被甩出婴儿车。”他灵活的手指在半空中晃动着,仿佛一位指挥家将一个走神犯错的演奏家带回到正确的音符上来。“所以啊,再来几年喝喝温啤,打打板球的日子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我们的好朋友科林格里奇重新入主唐宁街十号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这他妈会惹出人命的。”她嘟哝着,转身离开了。
第三章
〔耶稣谆谆叮嘱我们宽恕敌人,我也没有那种胆量去怀疑这位万能的神。但这位智慧无边无际的上帝之子却一句也没提过是不是要宽恕我们的朋友,至少该说说该不该宽恕亲人。我很想听听他关于此事的意见。不管怎样,在关键时刻,我发现,原谅自己比任何事情都要容易得多。〕八十八路公交车从公寓的窗外呼啸而过,把窗子震得嘎嘎响,终于吵醒了查尔斯·科林格里奇。这间一居室的小公寓位于伦敦南部克拉珀姆区一家旅行社的楼上。大多数人都应该想不到,堂堂英国首相的亲哥哥会住在这样一个地方,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在酒吧的觥筹交错中掏空了钱袋,得回家来想想办法。现在他颓然地陷在扶手椅中,身上还穿着那套皱巴巴的西服。而他的脚趾已经完全麻木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旧手表,骂了一声。他已经睡了整整四个小时,但还是觉得筋疲力尽。如果不赶紧的话,就赶不上聚会了。但他首先得来一杯,振作振作精神。他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伏特加。但是现在他可喝不起皇冠伏特加了,手里这酒不过是当地超市里随便买来的杂牌子。不过,这样的酒喝下去,吐出来,也不会留下什么难闻的气味。
他拿着酒杯进了浴室,把自己深深埋进浴缸里,让热水慢慢在疲惫的四肢上施展魔法。如今,这胳膊腿儿的越来越不听使唤了,好像属于另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一定是老了,他这样对自己说。
他站在镜子前,试图掩盖昨晚的放纵留下的痕迹。他好像面对着自己父亲的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阴沉和面带责备,催促着他去达成那些他总是达不到的目标,追问他为何不能像弟弟亨利那样去干一番大事业。两人在相同的家庭出生,上的是同一所学校,然而不知为什么,亨利总是更为优秀,并逐渐取得了比他辉煌得多的事业成就,甚至婚姻也比他风光幸福。查尔斯对此并没有什么不甘心。他有一颗宽宏的心,甚至可以说太宽宏,以致他放纵自己。不过,当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亨利总是毫无二话。在玛丽离开他以后,亨利还给他建议,并耐心安慰他。是的,特别是在玛丽离开他以后,这位弟弟的表现越发令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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