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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毯上有一条条一剑长的红线,隔开他们之间的距离。这种分隔方法有点误导他人,实际上,最迫在眉睫的危险,从来都没有一剑长,绝不可能来自背后的长凳。
几乎所有首相的结局都是被千刀万剐,大卸八块,血淋淋地从宝座上被赶下来。超过一半的政府执政党成员都觉得自己能成为优秀得多的首相。那些黯然离职的,还有从未做过什么工作的,就坐在首相背后,恨恨地打量他或她的肩胛骨有多宽,需要用什么刀才杀得死。无情而残酷的压力日日阴魂不散。每周首相都要参加“首相质询时间”,接受多党议员的质询。这一传统让每一届首相都厌烦透顶。原则上,这给了议员们一个机会,从女王陛下的政府领袖那里得到一些信息;而事实上,质询现场极度混乱和“血腥”,每个人都争相“逃生”,这哪里是议会民主的理想世界,简直可以和古罗马暴君尼禄及克劳狄的斗兽场相比。反对党成员提出的问题根本就懒得寻求什么信息,他们寻求的就是狠狠的批评,给首相搞破坏。这个根本不能胜任首相的混蛋能有多远滚多远吗?他们常常说类似的话。类似的,首相给出的回答也很少包含有效的信息,而是报复和回敬刚才受到的侮辱与痛苦。而首相总是做最后发言的人,这样一来他们就在争锋中占了优势,就如同被允许进行最后一击的角斗士。这也是首相基本上都会赢得舌战的原因。那些这样都没赢的首相可能很快就要完蛋了。自信的微笑后面,往往就藏着迫在眉睫的紧张和恐惧。麦克米伦生了重病,威尔逊辗转难眠,撒切尔夫人情绪失控。而亨利·科林格里奇可一点儿也比不上这些人啊。
奥尼尔在陌生人酒吧高谈阔论一晚上的第二天,首相过得不是很顺。唐宁街的新闻秘书长因为孩子们出水痘而情绪低落,因此每天例行的新闻吹风会质量欠佳。而且,不耐烦的科林格里奇还遇到更讨厌的事,这会居然推迟了。而内阁成员按照每周四的规矩上午十点准时集会,结果开会时间却云里雾里地被延后了。因为财政大臣要求最高领导就一些问题给出一些解释,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地批评科林格里奇,但他质问说,政府的多数席位减少,怎么减弱了金融市场的走势,这样一来,这个财务年就不可能实施选举时拍着胸脯保证的医院扩展计划了。首相应该及时出面控制住这样的讨论,但没能成功,大家七嘴八舌,越说越乱,最后尴尬收场。
“真遗憾啊,也许财政大臣当初真的应该谨慎些,别放任我们满嘴跑火车乱许承诺的。”教育秘书长语带讽刺地评论道。
财政大臣咕咕哝哝地抱怨说,选举结果比股市上那些玩世不恭的家伙预测的还糟糕,但这不是他的错。刚一说出这句话他就后悔了。科林格里奇想努力让大家团结一致,当场示意卫生部秘书长为计划的改变准备一份合理的解释。会上还做出决定,计划的改变将在两周内向公众宣布,就在议会休会之前的最后一个星期。
“让我们共同期待,”已到古稀之年的大法官开了口,“那时候大家的关注点都已经集中在消暑上了。”
这样一来内阁会议就多开了二十五分钟,这就意味着,首相接受官员们质询的时间也推迟了。他心烦意乱,下面的人在说什么,他一点儿也没听进去。他刚好在质询开始的时间前进了屋,但一点也不像平常那样全副武装,满心警惕。
但这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科林格里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把反对党的问题一个个地挡了回去,自己党派的成员则为他喝彩欢呼。他对此应付得不甚精彩,但还算合格。这不过是司空见惯,例行公事罢了。负责主持议会各类会议的下议院议长看了眼时间,发现还剩一分多钟,觉得可以再来一轮质询,结束这次会议。议程表上的下一个问题来自一位新成员。议长觉得,这是个引进新鲜血液的好时机。
“史蒂夫·肯德里克!”他喊道。
“第六号,先生。”肯德里克略略站起来了一点,让他看清楚议程表上他名下的那个问题,“请问首相,您能不能列一下今天的官方活动。”这是个很空泛的问题。和第一个、第二个和第四个问题一模一样,之前已经回答过了。
科林格里奇迟缓地站了起来,看了看自己眼前讲台上已经展开的红色日程简报夹。他机械而乏味地读着。大家都已经听过很多遍了。“请这位尊敬的议员回想一下短时间之前,我对第一个、第二个和第四个问题给出的回答。”他之前的回答里说的都不过是和议会的同僚们开会,为来访的比利时首相主持晚宴之类的。在场的人都觉得首相一天的活动中没什么值得感兴趣的地方。但这个问题的意图远不止于此。礼貌性的提问已经结束了,战争就要开始。肯德里克从反对党议席上站了起来。
史蒂夫·肯德里克是个赌徒。他在某个产业中获得了极大的事业成功,导致他性格傲慢,目中无人。大家,也许除了他的前妻之外,都大跌眼镜地看着他押上自己的全部积蓄和豪华跑车去竞争一个无足轻重的议员席位。他并没有雄心勃勃一心要赢,毕竟,政府的多数优势还是挺明显的。但竞选这个位子能帮助他打出品牌名声,在社会和生意两方面都起到积极的作用。他花了好几个星期研读了一些公关行业杂志的头几页。在这样一个充满尔虞我诈,优胜劣汰的商业社会中,能够让杂志销量大增的,总是那些“有社会良知”的人。
三次数选票之后,确定他得了七十六票的多数票。这一点让他郁闷又震惊。做议员薪水会减少很多,私生活也会被置于严密监视之下,让人不得片刻安宁。而且下次竞选时他也很有可能被赶出这个队伍。所以有什么好主意的呢?他只求默默无闻混混日子,其他什么都不在意。
和奥尼尔一番谈话之后,肯德里克整个晚上都辗转难眠,今天上午也心事重重。那是个能赢得选票的政策,为什么要取消这个政策的宣传活动呢?真他妈的搞不懂,除非……除非不是宣传活动出了问题,而是政策本身出了麻烦。肯定是这样的,对吧,还能有什么事呢?或者说,他实在是资历太浅,弄不清楚状况?他越纠结于这些疑问,就越钻牛角尖。他是应该询问呢,还是应该直接指控呢?是应该提出问题,还是定罪声讨?他知道如果这一步走错了,他留给大家的第一印象和最后一个印象,都将是“下议院那个蠢货”。
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时,他脑子里的疑惑仍然像大黄蜂一般嗡嗡嗡地窜来窜去。议员们看出了他这短暂的犹豫,乱哄哄的会议厅渐渐静了下来。这个新来的议员是傻了吗?肯德里克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没有保持尊严的必要。他开始进攻了。
“请问首相先生能向议员们解释解释,为什么他取消了竞选时许诺好的医院扩展计划吗?”
没有批评,没有另一个问题,没有多余的言辞或是啰嗦的点评,首相根本没时间多想闪避的策略。这位新来的后座议员重新坐下了,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医院扩展计划?取消了?这游戏突然出现了有趣的大转向,三百双敏锐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科林格里奇。他轻轻跺了跺脚,突然觉得自己的大脑供血不足了。他知道红色日程简报夹里没有任何东西能给他回答这问题的灵感。没有什么借口了,也抓不住什么救命稻草了。风声走漏了,计划被窃取了,一切被毁了,他算是完蛋了。他空泛地笑了起来。你必须得这样做。只有那些坐得离他很近的人才能看到他紧紧抓住了讲台两边,透过皮肉能看到白森森的指节。
“我希望这位尊敬的绅士留意一下,不要被夏日度假的欢乐给冲昏了头。至少在八月来临之前还是要注意的。他是个新议员,那么我就利用这个大好机会,提醒他一下,过去四年来,在整个政府的管理之下,公共医疗卫生服务方面的花费显著增加了六到八个百分点。”科林格里奇知道自己的语气十分软弱,这简直不能原谅,但他找不到合适的言辞,还能怎么办呢?“我们成功地控制了通货膨胀,公共医疗卫生服务的发展比任何其他政府治下都要蓬勃,相比之下……”
肯德里克坐在后排较高处的绿色皮凳上,肯德里克目光灼灼地看着位于中心位置的那个男人。首相并没有直视他的眼睛,而是目光游移。他有点茫然了。“他妈的赶紧回答问题啊。”肯德里克咆哮道,他的北方口音使得这粗俗的行为显得可以接受,或者至少不那么过分了。另外几位议员也附和起来。
“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回答这个问题,也会自己来把控时间。”首相急促地说。反对党就算气急败坏满腹牢骚,也不用编造如此可悲的谎言吧?选民们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在不久前坚定把选票投给了政府,表示和我们站在一起。他们支持我们,我也再重复一遍,我们有坚定的决心,会保护他们和他们的医疗卫生服务。
反对党议席那边不同意的声音越来越大,有的还十分粗鲁。大多数脏话都不会被议会议事录记录在册。负责记录的人员有时候耳朵会巧妙地聋上一阵。但首相可是连每一个音节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自己这派的后座议员们开始不安地骚动起来,不太明白为什么科林格里奇不直截了当地重申实施政策的确定性,直接将住肯德里奇,让他闭嘴。
尽管背景如此嘈杂,令人心烦意乱,科林格里奇还是坚定地说了下去,“议会将会认识到……政府没有这个传统……不会提前讨论新支出计划的具体事项……我们会选择适当的时机,宣布我们的想法和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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