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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了一下,试探她会不会觉得这是对职业道德的侮辱而发出抗议。但她一言不发,只是脱下外套,搭在沙发的靠背上。她胸部的线条暴露无遗,非常夺人眼球。他把这看做一种鼓励。
“要把公司做大,你就需要钱。抓住民调产业的命脉,变成毫无争议的‘民调天后’。不然你就等着一直走下坡路摔得四仰八叉吧。那可真是太浪费了。”
“您跟个当爹的一样关心我的死活,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你不是来这儿受宠若惊的。你是来听我一个提议的。”
“接到您的邀请我就料到有这么一回事了。不过我刚还以为您要长篇大论一直说下去呢。”
他没有回应这句冷嘲热讽,只是有些费力地从椅子里站起身来,走向窗边。铅灰色的云朵越压越低,外面又开始下雨了。威斯敏斯特大桥下,十二月的罡风将以往平静的河水变得浑浊泥泞,脾气暴躁,表面飘散着脏污的碎块和油脂。他凝视着议会大厦的方向,双手紧紧握住帐篷一般宽大的裤子边缘,给自己挠着痒痒。
“那边有我们这个国家的领袖,他们英勇无畏地捍卫着这个国家的繁荣和富强。他们的工作中尽是各种各样的秘密,在‘圈子’里都是心照不宣的啦,只等着有人去把这些信息挖出来,添油加醋地炒作一番,引起轰动,家喻户晓。而且只要能达到个人的目的,那里的每一个杂种都会毫不犹豫地泄密。内阁会议结束之后的一个小时,城里的每个政治版编辑都会对会议内容了如指掌;在争取国防预算的会议开始之前,每个将军都泄露过机密的报告。另外,我可以跟你打赌,你绝对找不出任何一个政客行得正、坐得直,从没试图传过竞争对手私生活不检点的谣言。”他的双手在裤袋里来回摆动,仿佛一艘大船的风帆,正要好风凭借力,开足马力向前。“最倒霉的就是首相啦。”他轻蔑地哼了一声,“要是首相麻烦缠身,他们想把他除掉,那就等着他某次在媒体亮相之前,放出他酒后失态的样子,或者对婚姻不忠的传言。这就相当于给了媒体将他生吞活剥的武器。内幕消息。世界就是靠这个来运转的。”
“也许这就是我从未涉足过政坛的原因。”她若有所思。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而她马上低头,假装全神贯注地从衣服上抓起一根掉落的头发。等她确定自己已经得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就不再玩这样的把戏,靠在沙发靠背上,倚着自己那件丝棉外套,颇有点“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那您要建议我做些什么呢?”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紧挨着她。他没有穿外套,只套着一件量身定制、大小刚好的衬衫。在男人的外形这个问题上,她一向以紧跟潮流、眼光毒辣著称。而隔着这么近的距离,这个男人的身形和气质,竟然惊人地合她胃口呢。
“我要提出的建议,就是你不要再做‘千年老二’。你一个女人,奋斗这么多年,想跻身行业翘楚,成绩当然是有的,但绝对称不上功成名就。我建议你找个搭档,也就是我。你的专业领域,”—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专业领域”就是刚才所说的内幕消息—“再加上我的经济影响力来支撑,我俩联手,绝对所向披靡。”
“但我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啊?”
“绝对能生存下去的保证。赚大钱的机会。达到你心中的终极目标。把别人踩在脚下,成为俯瞰一切的王者。让你的前夫看看,离了他,你不仅能生存下来,甚至还能够出人头地。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对吧?”
“那到底怎么来操作呢?”
“我们一起经营共有的资源。你的信息,我的钱。无论伦敦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希望能了如指掌,参与进去。只要能比别人先行一步,潜在的收益都是巨大的。无论得了什么好处,我们俩都五五分成。”
她用食指和大拇指撑着下巴,小鼻子像想要强调什么似的抽动着:“对不起,但我不得不直说,要是我没理解错您的意思,这样的行为是不是不太合法啊?”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露出非常厌倦的眼神。
“而且接下来您应该告诉我这样做的风险了吧?”她继续追问。
“风险是人生不可避免的东西。我不介意和一个我了解并信任的伙伴一起承担风险。假以时日,我俩肯定会非常信任彼此的。”
他伸出手抚摸着她的手背,她眼里闪过一丝不信任的神情。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跟你上床绝不是这个交易的核心部分—不。你别那么生气啦,跟我在这儿装无辜是没用的。从你进门坐下开始,就故意把那对奶子若隐若现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好吧,我们直截了当摊开了说,不来这些虚招子。把你压在身子下面绝对是人间美事,但我们现在是在谈生意。在我的字典里,生意永远是第一位的。我绝对不会用下半身思考,毁掉这种千载难逢的生意。我们要搞的是竞争对手,不是对方。所以……咱们怎么说,你感兴趣吗?”
就跟算好了似的,他话音刚落,房间远端的电话清脆地响了起来。他恼怒地咕哝一声,费力地站起来。但他走到房间那头去接电话时,心里也是满怀期待的。因为他在办公室里定了很严格的规定,他不在的时候,不要打电话打搅他,除非……他简单对着电话嗯嗯啊啊了几句,又回到沙发上这位美丽的客人身边来。他原本攥得紧紧的拳头松开了。
“太棒了,我真是太高兴了。唐宁街捎了口信来。我们新官上任的首相希望他一从宫里回来就能和我见面。那么恐怕我得稍微抓紧点时间了,可不能让他等我啊。”他那油光满面的脸上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却扭曲得有些狰狞。这么说她能吸引他注意力的时间也就只剩短短一小会儿了,另一个地方和另一个合作伙伴在召唤着他。他已经开始忙不迭地穿大衣了。“那么,请你让今天变得更特别。接受我的提议吧。”
她伸手拿沙发上的包,结果被他逮了个正着。他那双苦工一样的大手完全包住了她的纤纤玉手。两人离得非常近,她能感觉到他身上不断向外散发的热量,嗅到他特有的气息,还能感觉到这庞大的身躯中隐含的巨大力量。要是他愿意,现在就把她像蚂蚁一样蹍死也未尝不可。但他的态度却丝毫不带威胁,他的触摸有着令人惊讶的温柔。在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已经缴械投降,甚至有点“性”致盎然。她的鼻子抽动了一下。
“那您就快去考虑贸易收支平衡这样的国家大事吧,我来算算我自己的收支平衡问题。”
“仔细考虑一下,萨利,但时间别太长了。”
“我得去观观星象,占个卜什么的。我会跟您联系的。”
此时此刻那只海鸥又尖叫着卷土重来了,不停回旋着用翅膀拍打着窗户,结果玻璃上沾满了鸟粪。他骂了声娘。
“这应该是个吉兆吧。”她轻笑一声。
“吉兆?!”他一边领她出门一边咆哮道,“你去问问那些洗窗户的,他们可他妈的有得烦了!”
注 释
[5]《纸牌屋》第一部中被弗朗西斯·厄克特算计并最终下台的英国首相。
[6]形容民意调查的结果可以很荒唐。
第二章
若不想行宫落入他人之手,则永不可酣睡榻上安然入眠。
眼前的景象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围观的人群比过去那些年要少得多。王宫大门口只稀稀拉拉站了二十来个人,撑着伞,穿着塑料雨衣,跟缩头乌龟似的蜷曲着。事实上,这根本就称不上是“人群”。也许大不列颠的公众们根本就不在乎谁来做首相。
他坐在车后座上,在高级皮革的衬托下,显得隐忍自制,但又有种随时随地可以脱颖而出的气质。嘴角那一丝疲惫的笑容好像在有意无意地表达对这个任命的漫不经心,甚至有点不情愿被推到权力的风口浪尖上。岁月不饶人,他脸上的皮肤已经有了时间的痕迹,但下巴上的肉仍然绷得紧紧的,很是严峻,如一尊罗马胸像。柔软的银沙色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穿着惯常的炭灰色双排扣西装,胸前的小口袋上冒出丝质手帕的一角,颜色很亮,图案华丽得有点浮夸。他是刻意这样做的,可不能跟威斯敏斯特那群家伙一样,清一色圣诞袜子一样的领带和玛莎西装,简直太没新意了。每隔几秒他就会弯下身子,伸展一下筋骨,再偷偷拿起藏在车窗边的烟抽上两口。只有从这个行为,才能看出他心中翻腾的紧张与兴奋。他深深吸了口尼古丁,有那么一会儿,一动也不动,感觉嗓子慢慢变干,等着自己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尊敬的议员弗朗西斯·尤恩·厄克特阁下乘坐专门给部长级人员配备的“捷豹”汽车,缓缓经过白金汉宫的大门,进入前院。他在后座上朝路边寥寥无几、挤成一团的旁观者草草挥了挥手,甚为敷衍。妻子莫蒂玛本想摇下车窗,好让来自各家媒体的摄影师好好给两人拍拍照的。结果她发现,官用汽车车窗的厚度竟然超过了一英寸[7],而且是牢牢封死的,根本摇不下来。司机拍胸脯保证说,除非是拿迫击炮发射穿甲弹直接来轰,不然什么东西都打不开这窗户。
刚刚过去的几小时显得特别滑稽。昨天傍晚六点钟,首相的选举结果公布以后,他就匆匆忙忙赶回家,和妻子一起等待着。等待什么呢?两人都不是很清楚。他现在要做什么?没人告诉他只言片语。他一直在电话旁边焦急地等着,但铃声特别固执,就是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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