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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我往好一会儿之后,厄克特才停下来思考两人都说了什么,他目光灼灼地又把她上下打量一番。她感觉到那双眼睛里张力渐渐消失了,酒精开始溶解里面任何强硬的东西。她感觉到他的目光拂过自己的脚踝,再往上到膝盖,欣赏着优美的腰身,接着温柔的目光就停留在那对酥胸之间,久久不舍得离去,仿佛要用目光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她目睹他的目光又从涣散到集中,明白他内心又找回那种紧绷的感觉。他正从一个牺牲品变成一个猎人,勇敢无畏、号令天下的霸气又回来了,他全身的血液里都流淌着新鲜的观点和想法,把他眼中郁积的消沉之气一扫而空。在这两把扶手椅之间的两人世界中,他开始摆脱自己的麻烦,再次找到把一切牢牢攥在手中的踏实,就像收复失地、纵横疆土的帝王。终于,他的眼睛从她的身体往上,四目相对,她在微笑,里面带了点戏谑和嗔怪的成分,但更多的是一种鼓励。他早就在自己的想象中把她的身体好好把玩了一番,而她也配合地有所反应。他整个人都焕然一新地发着光。
“和君主交战将非常……”
“不符合宪法规范?”她继续激将。
“不利于政治生涯,我已经付出沉重代价汲取了这个教训。国王的演讲让他占领了道德高地,我可不能再次和他公开争执了……”他挑起一边的眉毛,这表情看上去很是微妙。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一只眉毛就能表达这样的热情呢,“但也许你是对的。要是我不能占领道德高地,那就去占领‘低地’吧。”他彻底恢复活力了,整个人激动不已,摩拳擦掌,她都能感觉得到那种逼人的能量和重新升腾起的希望,“世袭君主制真是个完全不符合逻辑的制度。说到底就是精神鸦片,我们时不时地撒点给民众,让他们心里踏实,让他们充满骄傲和尊重,让他们在不提任何问题的情况下忠心耿耿。”
“传统的意义不就全在于此吗?”
“不过,只要他们开始问关于世袭制度的问题,就没有什么可靠的逻辑来解释了,都是近亲繁殖、隔绝于世、华服宫殿、王室特权之类的,这都不是属于现代世界的东西。再想想那些没有丝毫特权的人们,王室难道站得住脚吗?当然,我绝对不可以公开领导这样的攻击,但如果要鼓动这样的攻击……”
“哇,国王已死,首相万岁!”
“不不不,你太过了,你这话的意思就是革命起义了。如果把森林里最大的树都砍了,谁知道其他的树会不会跟着倒下?”
“也许不用砍得太多。”她跟上了他的思维,“也许就是砍掉一些枝叶,反对党也就没法‘大树底下好乘凉’了。”
“不能躲在哪片枝叶之间对我‘用刑’了。”
“让那些王室的走狗都噤声?”她笑起来。
“你怎么说都行。”他欣赏地点点头。
“并不是砍他的头,只是……砍掉他的手脚?”
“你怎么说都行,萨利,但作为首相,我不可能发表任何评论。”
他摊开手,两人都开怀大笑。她好像已经听到悄悄的“霍霍”声,他已经在磨斧子了。
“砍哪些手脚,你想好了吗?”
“我们那深受爱戴的王室枝繁叶茂,有的枝叶比别的好下手。”
“让国王和他的亲信们颜面扫地,疲惫不堪,由攻转守;让公众的聚光灯去窥探宫里的阴暗角落;让他和他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黯然失色,挖出他并不光彩的动机。用那么一两个民意调查来支撑就好了,只要问题问对了就行,是不是?”
厄克特的面部突然僵硬起来,他斜过身子,用手紧紧抓住她膝盖以上的腿部,可以说有点太靠上了,抓得很紧很紧,每一根手指都用尽全力。她闻到他呼吸间的威士忌味。“天哪,这很危险的。我们有可能背负千古骂名。你看,仅仅因为在一篇小小的演讲后面搞了点小动作,就让我受尽屈辱。要是变成一场公开的战争,我和国王之间,那就开弓没有回头箭了。要是我失败了的话,那我就完了,追随我的所有人也都完了。”
“但是,如果你不在三月份举行选举的话,你也完了。”她握住他的手,温柔地暖着那些紧绷的手指,用手掌轻轻地揉着,手指柔情似水地鼓励他更接近些,更亲密些。
“你会冒这个险吗?为了我?”
“说声‘请’就可以了,弗朗西斯。我告诉过你的,我能帮的都会帮,任何事情都可以。说声‘请’就可以了。”她把他的手翻过来,掌心向上,用指尖轻轻敲打着。她美丽的鼻翼微微翕动:“你知道怎么说‘请’吧?”
他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她灵动的手指。如果他要向国王全面开火的话,他们俩之间不能仅仅是工作关系了。这里头牵涉太多冒险、太多危如累卵的东西,他必须让她做出更深的承诺,建立更亲密的关系,把她紧紧绑在自己身边。
“那扇门外面就站着公务人员,而且进来不敲门的……”
她摘下眼镜,摇摇头让秀发松散了些。那上面闪动着午夜的光泽,好似落地灯的光都聚集到她身上似的。
“人生充满了风险,弗朗西斯。我认为风险越大,乐趣越多。”
“人生乐趣?”
“至少人生的一部分会充满乐趣。你愿意冒多少风险,弗朗西斯?”
“国王那边嘛,越少越好;而你……”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在他怀中了。
注 释
[39]来自英国国歌,《上帝保佑国王》或《上帝保佑女王》。
第二十二章
如果非要在盲目的勇气与谨慎的怯懦之间选择,就让我次次都选择与金钱为伴吧。
厄克特不喜欢歌剧,但当上首相之后,他就做了很多很多一点也不喜欢的事情,比如每周两次到“屠宰场”去参加首相质询,再比如对前来访问的一些领袖笑脸相迎,装作十分和蔼有礼的样子。这一张张笑得志得意满的黑色脸孔啊,自称是殖民地的自由斗士,结果把自己的国家一步一步领向贫穷落后和专制独裁,而且厄克特还记得,这群人在年轻时一无是处,不过是杀人如麻的暴徒罢了。除此之外,他还要竖着耳朵听前门的动静。这栋唐宁街上所谓的“私人公寓”,门没有上锁,开了又关,公务人员们随意来来往往,把一个个红箱子和部长级的文件交给他。他发现首相根本没有能清静一下的藏身之处。
莫蒂玛要求他来参加一部新歌剧的开幕夜,她特别坚持,搞得他只好点头。他一点都不喜欢雅纳切克[40]的作品,也不明白那四十人的合唱队干吗要同时唱出四十种不同的调调。莫蒂玛呆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双眼死死地盯着台上的男高音,他正费力地想让自己的爱人起死回生。自由党的领袖也是这种状态吧?厄克特暗想。
斯坦普尔之前也鼓动他来的,还提前订好了私人包厢。随便是谁,只要出得起三百英镑买一张包厢的票,他说,那肯定值得一遇。他和剧院的管理层做了个交易,首相光临这个活广告,换剧院一长串老主顾的地址等个人信息。一周之内,将会有请帖送上门,邀请名单上的人去参加唐宁街的招待会。同时他们还会收到一封含糊其辞的信,谈论支持艺术的发展,外加一通电话,让他们出钱。
名单上有个阿尔弗雷多·蒙德利,一张脸长得跟个灯泡似的,圆圆的,很结实,头顶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一双金鱼眼鼓鼓的,好像晚礼服的领结系得太紧。这位意大利商人和他的妻子坐在斯坦普尔和厄克特夫人旁边。听他那边传来的坐立不安的扭动声,他一定和厄克特一样无聊透顶,满心不耐烦。
在这里待着,几分钟都显得十分漫长,厄克特抬起头,尽量从音乐中解脱出来,仔细欣赏起拱形内顶上衣袂飘飘的一群女性角色追逐可爱的天使。他旁边的蒙德利越来越不安分,椅子一直咯吱咯吱地响。终于他们等到了幕间休息,两人都松了口气。明显欣喜若狂的莫蒂玛和蒙德利太太立刻就冲到后台化妆间去了,三个男人可以就着一瓶陈年法兰西香槟缓一缓了。
“这么有乐趣的事情还喝酒,有点儿不妥啊,蒙德利先生?”
意大利人揉了揉已经坐麻的屁股和大腿:“首相先生,上帝在赐予人类各种天赋时,轮到我他大概忘了还有音乐鉴赏力这回事。”他的英语说得很流利,发音比较慢条斯理,带着很浓重的苏豪区口音,明显是常在那一带泡吧的。
“那就让我们好好利用这难得的休息时间,待会儿又要被泡进文化的‘毒药’中了。我就快人快语了,我能帮你什么忙?”
意大利人感激地点点头:“斯坦普尔先生应该已经告诉过您了,我是意大利的环保产品制造商,也是个中的佼佼者,对此我很自豪。在整个欧洲来说,我都有‘绿先生’的名号。我旗下有几万员工,很多社区都靠我的企业存活。博洛尼亚[41]的一所研究院还以我命名呢……”
“真是值得嘉奖。”厄克特心里清楚,拉丁裔的人都爱自吹自擂。蒙德利的公司嘛,从意大利的标准来讲规模还算可观,但比起那些财大气粗、权大势大的跨国公司,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但是现在,现在一切都受到了威胁,尊敬的先生。那些可恶的官僚,他们对生意、对生命一无所知。他们在威胁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简直可以说是一群恐怖分子!”他不断往杯里添酒,语气也越来越激动,“欧共体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子们起草了狗屁不通的法律草案,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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