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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尚书的老脸呈现一种颓废灰败,深深的看着王首辅,痛心道:“楚州城,没了........”
轰!
一道惊雷砸在王首辅头顶。
大理寺卿痛心疾首的补充道:“镇北王,死了......”
轰轰!
两道惊雷砸在王首辅头顶,震的他目瞪口呆。
另一位四品官员愤慨道:“镇北王,屠城了........”
轰轰轰!
王首辅只觉得脑门挨了一道道惊雷,思维渐渐呈现出空白,什么念头都没了,甚至失去表情管理能力。
在孙尚书等人眼里,王首辅呆坐在桌后,双眼涣散,表情呆滞,像是没有生气的纸人。
楚州城没了?
镇北王死了?
楚州城是镇北王屠的?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消息,我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
许久,王首辅大脑从宕机状态恢复,重新找回思考能力,一个个疑惑自动浮现脑海。
宦海沉浮多年的王首辅深吸一口气,目光沉痛且锐利,“详细说说,孙大人,从你开始。”
孙尚书点点头,却没有说话,而是望向书房外,喊道:“陈捕头!”
陈捕头跨入门槛,进了书房。
孙尚书叹口气,道:“还是让当事人来说吧。”
大理寺卿闻言,摇头失笑:“你我想到一起了。”
他旋即出了书房,让王府下人去把府外等待的大理寺丞喊了进来。
等大理寺丞进了书房,陈捕头见王首辅盯着自己,微微颔首,当即朝众官员抱拳,说道:
“首辅大人,各位大人,这一路北上,我们途中并不安稳在,在江州地界时,遭遇了蛮族三位四品高手的截杀。而当时使团中只有杨金锣一位四品。”
王首辅满脸愕然,审视着他:“你们是如何摆脱截杀的。”
陈捕头回答道:
“其实在官船上,使团就险些覆灭,当时是许银锣突然召集我们商议,说要改走陆路。声称若是不该陆路,明日途径流石滩,极可能遭遇伏击。一番争执后,我们选择听取许银锣意见,该走陆路。次日,杨金锣独自乘船前往试探,果然遭遇了伏击。埋伏者是北方妖族蛟部汤山君。”
王首辅微微颔首:“此人心思细腻,敏锐如狡兔,当初选择他为主办官,朝堂诸公大半其实是认可他的能力。”
“可惜我们依旧没能避开截杀,最后还是被他们寻到。当时三名四品围困使团,杨金锣独木难支。”陈捕头说到此处,露出感激之情:
“危机关头,是许银锣挺身而出,以一人之力挡住两名四品,为我们争取逃生时机。也就是那一次后,我们和许银锣分别,直到楚州城破灭,我们才重逢........”
王首辅抬了抬手,打断他,问道:“蛮族伏击使团的原因是什么?许七安去了哪里?”
陈捕头皱着眉头,不太确定道:“似乎是为了王妃。至于许银锣,他脱离使团,独自北上,与我们分头行动。”
“似乎?”王首辅眯着眼,带着些许质疑的语气。
“这是许银锣的推断,并非卑职。”陈捕头抱拳,强调道。
王首辅缓缓点头,眼里的质疑散去,认真思考蛮族劫掠王妃的原因。
陈捕头见状,继续道:“而后我们抵达楚州城,因为阙永修的阻扰,连续多日,一无所获。直到那天...........”
在陈捕头的讲述中,王首辅了解到当日发生在楚州城的惊天大战。
长久的沉默中,王首辅道:“这个过程中,许银锣在哪里?”
他问出这句话时,目光是看向大理寺丞的。
大理寺丞心领神会,作揖道:
“许银锣独自潜入北境,与天宗圣女李妙真配合,寻找到了唯一的生还者郑布政使。城中发生大战时,他应该刚与郑布政使分别不久。”
王首辅“嗯”了一声,把目光投向陈捕头:“许银锣对那位神秘高手的身份,作何推测?”
首辅大人很重视许七安的推断啊,刚才提到王妃的事,我一说是许银锣的推测,他便不再质疑.........陈捕头回答道:
“提到那位神秘高手,许银锣当时冷笑的说了一句。”
包括王首辅在内,在场官员立刻看向陈捕头。
深吸一口气,陈捕头小声道:“许银锣说:庙堂之上衮衮诸公,尽是些妖魔鬼怪。”
这句话对在场的大人们无疑是大不敬,所以陈捕头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去看首辅和各位大人的表情。
许七安这话的意思,他怀疑那位神秘高手是朝堂中人,或是与朝堂某位人物有关联.........孙尚书心里一凛,有些毛骨悚然。
他宦官沉浮多年,自认对朝堂形势、朝堂中人看的颇为清楚。
可孙尚书刚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会是谁能“驱使”这样一位顶尖高手?他没有找到人选。
许七安刚这么说,意味着他有相当大的把握,但只确定神秘高手与朝堂中人有牵扯,具体是谁,他无法确认........王首辅目光一闪,突然想到了许二郎,思慕与他互有好感,或许可以通过许二郎,试探许七安一番。
“会不会是魏渊?”大理寺卿低声道。
王首辅和孙尚书脸色微变,而其他官员,陈捕头、大理寺丞等人,露出迷茫之色。
魏渊只是一个普通人,不知道大理寺卿何出此言。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大理寺卿随后摇头。
他的意思是指,魏渊在京城没有离开过,前几日还在御书房参加小朝会。而以朝堂诸公和陛下对魏渊的熟悉,不存在别人易容顶替的事。
有人能模仿魏渊的脸,有人能模仿魏渊的面,但模仿不了魏渊的味儿。
“为什么内阁没有收到使团的文书?”王首辅看向大理寺丞。
后者拱手道:“使团认为,此事不该紧急传书。这会让陛下有时间思考如何替镇北王脱罪。”
使团已经见过陛下,可我仍旧没有收到消息,这意味着陛下下达封口令.........王首辅嗤笑一声,道:
“这样,陛下就没会束手无策了?”
他嘲笑了使团众人不太高明的对策,叹息道:“既然这样,神秘高手的身份暂且不必去管。该考虑的是我们要借这件事达成什么目的。以及,怎么样处理这件事。”
一位六品官员沉声道:“镇北王屠杀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此事若是处理不好,我等必将被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另一位官员补充:“逼陛下给镇北王定罪,既是对得起我等读过的圣贤书,也能借此名声大噪,一举两得。”
最后一位官员,面无表情的说:“本官不为别的,只为心中意气。”
这些官员,应该是郑兴怀通过奔走运作,才来寻我..........王首辅吐出一口气,道:
“速去打探、核实消息,等当值时间一到,就去联合诸公,一起进宫面圣吧。”
.............
午膳刚过,在王首辅的率领下,群臣齐聚直达御书房的北门,被羽林卫拦了下来。
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宫门口提前设置了关卡,任何人都不准进出,群臣毫不意外的被拦在了外面。
“滚,我们要觐见。”
“镇北王丧心病狂,死有余辜,然,身后事还没定。我等要为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伸冤。”
有官员大声高呼,正义凛然,仿佛是正义的化身。
“身为亲王,屠杀百姓,死不足惜。淮王当贬为庶民,曝尸荒野,给天下一个交代。”
群情激昂,穿着各色官袍的衣冠禽兽们,开始冲撞关卡。
“放肆!”
羽林卫千夫长,瞪着群臣,大声呵斥,“尔等胆敢擅长皇宫,格杀勿论!”
“呸!”
头发花白的郑布政使,朝他吐了一口浓痰,非但不惧,反而怒发冲冠:“老夫今日就站在此地,有胆砍我一刀。”
羽林卫千夫长避开喷来的痰,头皮发麻。
他还真不敢抽刀子砍人,虽说擅闯皇宫是死罪,但规矩是规矩,现实是现实。以前群臣激愤,闯入皇宫的例子也有。
正确的做法是拼死拦住他们,宁愿挨打,也别真对这些老儒抽刀,不然下场会很惨。
眼前这些都是什么人?
当朝首辅、六部尚书、侍郎,翰林院清贵,六科给事中.........衮衮诸公,形容的就是这些人。
好在士卒们身强体壮,挡住这些老东西不在话下,被吐唾沫,被踢,被抽耳光,就是不退半步。
只是,让人头疼的是,羽林卫越是半步不让,文官们闹的越汹。开始还是十几名朝堂大佬在闹事,渐渐的,皇城衙门里其他小官也跟着凑热闹来了。
城门口闹哄哄的,双方僵持不下。
这时,一辆雅致的马车在远处街道停下来,门帘掀开,钻出一位俊美无俦,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二郎.......”
车厢内传来女子温婉的声音,王思慕探出秀美的脸,低声道:“此举虽会得罪陛下,但却是你真正扬名立万的良机。况且,群聚宫门的大人们,何尝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呢。
“尽管畅所欲言,若能让朝野上下对你赞誉有加,让,让我爹对你改观,你将来何愁不能平步青云?”
经过多方刻意传播,皇城衙门里,对于镇北王屠城之事,人尽皆知。
王思慕听闻后,便给许二郎出谋划策,建议他也来掺和。
你爹对我该不该观,与我何干.......许二郎心里嘀咕一声,正色道:“我此番前来,并非为了扬名,只为心里信念,为民。”
王思慕嫣然一笑,正要说话,忽听许二郎结结巴巴的说道:“大,大哥?!”
王家小姐吃了一惊,把帘子掀开一些,顺着许二郎目光看去,不远处,穿银锣差服的许七安缓步而来。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许二郎大吃一惊。
“你怎么在这里?”许七安反问,扭头,不轻不重的看了眼王思慕。
后者勉强给了一个礼节性的笑容,迅速放下帘子。
许七安摘下佩刀,抽了许二郎屁股一下,怒道:“许辞旧,你厉害啊。大哥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呢,苦恼娶不到媳妇,你倒好,勾搭上王家小娘子了。”
“大哥胡说八道什么,”许二郎有些气急,有些窘迫,涨红了脸,道:
“我和王小姐以诗会友,谈古论今,是君子之交。”
君子之交是这么用的?是管鲍之交吧.........许七安心里吐槽,“她的事回家再说,你来作甚?”
闻言,许二郎脸色严肃:“我方才听说使团回京,带回来镇北王的尸骨,以及他为一己私欲,晋升二品,屠城之事。大哥,你与我说,是不是真的?”
许七安收敛吊儿郎当的姿态,默然点头。
许二郎心口一痛,踉跄后退两步,眼眶瞬间红了。
他本来不信,可眼前的景象,文官们口中的谩骂,以及大哥的话,都在告诉他,那一切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许七安拍了拍小老弟肩膀,望向群臣:“看宫里那位的意思,似乎是不想给镇北王定罪。文官的笔杆子是厉害,只是这嘴皮子,就差点意思了。”
“大哥你且等着,我去去就来。”
三十八万条生命,屠杀自己的百姓,纵观史书,如此冷酷残暴之人也少之又少,今日若不能直抒胸臆,我许新年便枉读十九年圣贤书..........
终于,来到人群外,许新年气沉丹田,脸色略有狰狞,怒喝一声:“尔等闪开!”
喧闹声突然消失,场面为之一静。
文官们皱着眉头,转过身来,原来是翰林院的庶吉士许辞旧。
许多人脑海里,不自觉的回忆起佛门斗法时,许辞旧言辞犀利,气的佛门净尘法师勃然大怒的景象。
人群默默闪开一条道。
王首辅微微侧头,面无表情的看向许新年,神色虽然冷淡,却没有挪开目光,似是对他有所期待。
许新年对周遭目光置若罔闻,深吸一口,高声道:“今闻淮王,为一己之私,屠城灭种,母之,诚彼娘之非悦,故来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渐渐西移,宫门口,渐渐只剩下许二郎一个人的声音。
这一骂,整整两个时辰。
而且骂的很有水平,他用文言文骂,当场口述檄文;他引经典句骂,倒背如流;他拐着弯骂,他用白话骂,他阴阳怪气的骂。
词汇量之丰富,让人咋舌。却又很好的避开了皇室这个敏感点,不留下话柄。
文官越聚越多,上至老臣,下至新贵,看许二郎的眼神充满崇敬。
大开眼界!
如果朝廷有一科是考校骂人的话,他们愿称许新年为状元。
即使经历过几十年朝堂口诛笔伐的王首辅,此刻心里竟涌起“把此子收入麾下,朝堂口争再无敌手”的念头。
羽林卫一个个被骂的低下头颅,满脸颓废,心里求爷爷告姥姥,希望这家伙早些离开吧。
“许大人,润润茶.......”
一位文官奉上茶水,这两个时辰里,许新年已经润过好几次嗓子。
文官们心甘情愿的给他奉茶倒水,只求他继续,如果许大人因为口渴离开,对他们来说,是巨大的损失。
许新年抿了抿,把茶杯递还,正要继续开口,
“闭嘴,不许再骂,不许再骂了.........”
这时,老太监带着一伙宦官,气急败坏的冲出来。
“你你你........你简直是放肆,大奉立国六百年,何曾有你这般,堵在宫门外,一骂便是两个时辰?”老太监气的跳脚。
许新年淡淡道:“公公莫要与我说话,本官最厌无稽之谈。”
心思敏锐的文官险些憋不住笑,王首辅嘴角抽了抽,似乎不想看许新年继续得罪元景帝身边的大伴,当即出列,沉声道:
“陛下可愿见我们?”
老太监点点头,道:“陛下说了,只见首辅大人,其余人速速退去,不得在啸聚宫门。”
文官们颇为振奋,面露喜色,一时间,看向许新年的目光里,多了以前没有的认可和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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