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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士兵是我多年培养起来的亲信,都是越人,他们会护送你们回到越国。”繁楼的话令冬云一怔,“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繁楼摇头,“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办,暂时还不能回去。”
冬云蹙眉道:“你身份已经暴露,若再回京,吴王绝对不会放过你。”
繁楼从她的声音里听到一丝关心,目光倏地一软,“我会保护好自己,你放心。”
“可是……”不等冬云再说下去,繁楼已是道:“好了,天色不早,赶紧走吧,万一吴王发现追出来,可就走不了了。”
“那好吧。”冬云无奈地应着,目光睨过一旁的伯嚭,一丝杀意漫上眉眼间,手指一勾一弹,戴在右手腕上的鐲子已是变成一枝锋利的簪子;下一刻,她飞快地往伯嚭眉心刺去。
伯嚭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慌得忘了闪躲,眼睁睁看着尖锐的簪尖离自己越来越近,这一下若是刺实了,伯嚭必死无疑。
就在簪尖离着伯嚭眉心只有一寸之时,冬云的手腕被人牢牢握住,动弹不得。
冬云恼怒地瞪着繁楼,“他该死!”
“我知道,但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繁楼的回答令冬云不明所以,明明该死,为何不能杀?
繁楼没有解释,只道:“我自有我的理由,相信我。”
范蠡走过来道:“繁楼说得没错,伯嚭还不能死,我们走吧。”
见二人都这么说,冬云只得恨恨放下手里的簪子,扶着满身是伤的文种乘上等在一旁的马车。
范蠡朝繁楼长揖一礼,感激地道:“多谢繁楼兄,此恩此德,范蠡铭记在心,来日定当报答。”
“你我都是为越国做事,无需说这些见外的话。”在扶范蠡直起身后,繁楼肃声道:“经此一事,吴王必定出兵伐越,你回去之后要立刻准备应战。”
“我知道。”范蠡沉声答应,随即抬头望向暮色下的姑苏城,神色复杂地道:“只可惜不能把她一起带走。”
繁楼苦笑道:“你们走了,吴王虽然生气,却还不会怎样,可若是带了施姑娘一道离去,他非得把这一路都给掀翻了不可,到时候就真是无路可逃了!”顿一顿,他又安慰道:“不过你也无需太过担心,施姑娘聪敏过人,又深得吴王宠爱,不会有事的。”
“希望是这样。”范蠡涩声道:“想当年,我雄心壮志地想要复国,结果却要靠你与夷光维护搭救,真是没用。”
“先生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再说这次的事情并不能怪你,是有人大意被吴王发现,方才引出这么多事来。”说到这里,繁楼飞快地道:“不要太过相信他。”
范蠡知道他说得的文种,颔首道:“我知道,多谢繁楼兄提醒。”如此又说了几句,范蠡肃然拱手,“大恩不言谢,咱们就在这里别过,繁楼兄万事小心,待大战过后,范某在会稽迎候,到时候你我二人不醉不休。”
“好!”繁楼简短地应了一声,转头看向一旁的冬云,深不见底的目光令后者有些不安,甚至是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姑苏城的方向突然响起奔雷一般的马蹄声,尽管暮色渐重,依旧能看到飞快奔来的大队人马,当先那人赫然就是夫差。
“不好!”繁楼大惊失色,急忙让范蠡等人离去,无奈为时已晚,没奔出多远便被夫差带来的禁卫军团团围住,无路可走。
“吁!”夫差勒住马绳,目光阴寒地盯着繁楼,“好啊,不止范蠡文种,连你也是越国奸细,且还隐藏了十年之久,真是能耐!”
“大王您可来了!”伯嚭扑到马前,他半边身子已经没什么知觉了,所以姿势很是滑稽,只见他哭诉道:“您要是再不来,臣就看不到您了,呜……”
夫差厌恶地道:“你还有脸哭,本王将贼人交给你看管,你可倒好,竟帮着他们劫狱,怎么,连你也要反本王吗?”
伯嚭吓得魂飞天外,赶紧道:“冤枉,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大王有一丝不忠,是繁楼,这个贼子给臣下毒,胁迫臣放了这群奸细;臣冤枉!冤枉啊!”
他一遍遍地嚎着,直将夫差嚎得心烦意乱,喝斥道:“闭嘴!”
伯嚭赶紧闭起嘴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只剩下一双细长的眼睛不断转着。
夫差扫了范蠡等人一眼,冷声道:“把他们统统带回去!”
“是。”禁卫军答应一声,如潮水一般涌了过去,眼见范蠡等人又要成为阶下囚,一个清越若天边初升弯月的声音在暮色中响起,“且慢!”
夫差身子一颤,眸中流露出痛苦之色,攥着缰绳的手指指节格格作响,青筋一根根突起,宛若游走在皮肤下的小蛇。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面蒙轻纱的女子策马而来,正是夷光,在离着夫差一丈远的时候,她翻身下马,抬手取下轻纱,露出那张即使出了许多红疹,依旧是清丽无双的脸庞,跪下道:“求大王放范先生他们离开。”
夫差痛苦地闭起双目,指节寸寸发白,这一路上,他一直在向上天祈求,祈求夷光不要出现,可最终……还是出现了。
许久,夫差睁开眼,眸底是渐渐散开的血红,他费了许多力气,方才挤出一句他最不愿意说的话,“所以……你也是越国派来的奸细?”
夷光没有回答,而是重复着刚才的话,“求大王放范先生他们离……”
“休想!”夫差狰目欲裂地打断夷光,咬牙道:“今日,一个都休想离开!”
听到这话,夷光并没有太过惊讶,无论换了谁,都不会愿意轻易放走范蠡他们,她仰头望着如欲噬人的夫差,轻声道:“对不起。”
没等夫差明白她的意思,猛然拔下发间的簪子抵在颈间,这个举动吓得所有人都变得颜色,范蠡顾不得夫差在场,急呼道:“万万不要!”
夫差更是直接自马背上跃起,扑向夷光欲夺她手里的簪子,夷光没有躲闪,而是手上使劲,簪尖没入红疹未退的皮肤,鲜血一下子冒了出来,顺着脖颈往下流。
夫差大惊失色,在半空中硬生生止住了去势,落在地上,他顾不得踉跄的脚步,急声道:“把簪子给我!”
连“本王”这个自称都忘记了,可见夫差有多少着急。
“请大王放范先生他们离开!”这是夷光第三次重复,可见她的决心之强。
夫差又痛又恨,厉声道:“你就一定要逼本王吗?!”
夷光抬起头,不知何时她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臣妾自知愧对大王,但范先生……臣妾一定要救!”
“范蠡范蠡,你心里就只有一个范蠡是吗?!”夫差英俊的脸庞因为嫉妒而扭曲变形,眼底则是一根根暴裂开来的血丝,令他看起来极为可怕!
“若大王一定要抓范先生,就请从臣妾的尸体上跨过去。”虽然泪流满面,夷光的眼神却是异常坚定。
“你以本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那杏仁茶里的花生是你自己放,也是你故意吃下去的,借此引起红疹,随后你发现本王想走,便暗中刺激自己,引起呕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想要留住本王,只要本王不踏出馆娃宫,胁持了伯嚭的范蠡等人便可以从容离开姑苏,回到越国!”
“为了他,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自己,如今更以性命要胁,施夷光,你置本王于何地,置你头上的凤冠于何地!”夫差气得浑身发抖,若换了一个人,早已死了几百回,可偏偏这个是夷光,是他这辈子都不舍得伤害的女人!
夷光难以置信地道:“大王是怎么知道的?”
“大婚之前,本王曾来看过你,见你正睡着,便没叫醒你,经过小厨房的时候正好看到阿诺倒了准备用来做菜的花生,还叮嘱小厨房以后都不要用花生做菜了,也就是说,阿诺是知道你对花生过敏的,又怎么可能在杏仁茶里放花生碎?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故意为之。”说到这里,夫差自嘲道:“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夷光听得泪流不止,哑声道:“是臣妾对不住大王,但范先生对臣妾有恩,臣妾不能做一个忘恩之人!”
“原来你还知道什么是恩吗?真是好笑!”夫差满面讽刺的说着,他拼命忍住眼底一阵接着一阵的酸涩,咬牙道:“所以为了他,你无论如何都要与本王做对是吗?”
“请大王开恩。”虽然夷光没有正面回答,但夫差已经明白,今日若想留下范蠡,就得将夷光的性命一并留下。
他……狠不下这个心肠!
许久,夫差用力深吸一口气,对范蠡道:“随我来!”
“大王……”不等夷光说下去,夫差已是语气生硬地道:“放心,我只是与他说几句话而已,死不了。”说罢,他拂袖往山上走去,范蠡紧随其后。
不知走了多久,夫差终于在一座茅庐前停了下来,漠然道:“还记得这里吗?”
范蠡目光复杂地望着夜色中不甚明朗的茅庐,“记得,这是孙先生生前所住的地方。”
夫差冷哼一声,推门走了进去,他找到一个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油灯,随着灯光渐盛,屋里的东西渐渐显出形状来,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什么都没有变过,甚至连孙武生前用过的茶盏都在。
物还在,人已非……
夫差抚过蒙着一层薄灰的桌案,心中百味呈杂,道:“那一日,本王就是在这里见到你,你告诉本王,这里是孙师隐居之处,还将孙师的手札献给本王,我们三人在这里推演战局,演化千军万马,高山大河;也是在那一日,本王视你为知己与栋梁。”
“今日,你我又站在这里,但一切都变了,你背叛了本王,变成了居心叵测的越国奸细。范蠡啊范蠡,本王真恨不能一剑杀了你!”随着这句话,夫差“呛”地一声拔出腰间的青铜佩剑,寒光四射的剑尖指向范蠡脖子,眸中杀意凛冽!
范蠡定定望着夫差,“我从来都不是吴王的臣子,又谈何背叛。”
夫差气极反笑,“如此说来,倒是本王自做多情了,一直视你为朝廷栋梁,股肱之臣!”
“吴王抬爱,范蠡受之有愧。”这一次,范蠡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歉疚,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欺骗辜负了夫差的信任。
夫差盯了他许久,收回青铜剑,道:“若本王对你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你可愿意留在吴国,继续辅佐本王开疆拓土,成就大业?”
范蠡目光坚定地道:“一日为越臣,终身为越臣,所以请恕范蠡不能从命!”
“好!”夫差自牙缝中挤出这个字,勉强按下心中的怒火,寒声道:“本王再问你,你与王后是什么关系?”
“我与施公同为越臣,王后是施公唯一的女儿,施公临死之前,托我照顾一二。”范蠡尽可能简化他与夷光的关系,毕竟说得越多,夷光就越不能周全。
夫差并不相信,但他也没有再问下去,冷冷盯着范蠡,“本王知道,你此番回去,定会举越国之力,来与本王抗衡,但这一切注定是徒劳,本王一定会灭了越国!”
奸细一事彻底将夫差惹怒了,早在来拦截之前,他就下定决心,出兵攻打越国,将越国从中原的版图上彻底抹去。
“吴王真以为吴国国力强盛,逢战必胜吗?”范蠡嗤笑道:“与你说实话吧,连年征战早已令吴国外强中干,流离失所,食不裹腹的百姓不计其数,若是开战,越国会怎样,我不知道,但吴国一定会亡!”
“放肆!”夫差大怒,恶狠狠地瞪着范蠡,仿佛要生吃了他一般。
范蠡并未将他的怒火放在心上,神色平静地道:“言尽于此,吴王好算为之!”
夫差恨极了他,又怎么会听得进去,只当他是危言耸听,不想自己发兵攻打越国,咬牙道:“本王攻进会稽之日,就是摘你项上人头之时!”
静默片刻,夫差寒声道:“姑念在王后的情面上,本王饶你一条性命,带着你的人立刻离开吴国,从此断绝与王后的一切联系,永不入吴!”顿一顿,他又一字一字道:“若是再相见,势必诛之!”
回到山下,范蠡朝夷光长揖一礼,带着冬云等人离去,夫差果然没有阻拦;繁楼也在留下给伯嚭的解葯后,离开了此处,一时间只剩下夫差与夷光二人,相对……却又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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