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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出人意料的是,当陆远航拿着不那么确凿的证据找上门来的时候,遇事向来沉着冷静的魏老师似乎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他几乎未做任何抵赖或辩解,而是直言不讳地将那些旧时往事按照编年体例分解开来。据当事人供认,他与袁扉本系师兄妹关系,在语研院读书期间萍水相逢并相知、相许,也曾一同憧憬过比翼齐飞的未来。就在二人还沉沦在初尝禁果的甜蜜中时,作为研会干部的魏一诚通过校际交流渠道结识了正在北大念书的赵冉并心生倾慕,当然,这个阶段的来往依然停留在美学层面,并未产生“换听”的战略构想。
变局出现在毕业前夕,懒洋洋地从象牙塔里探出头来的魏博士猛然发现,外面的世界并不如他设想中那样顺理成章。那时的研究生尚未被体制彻底抛弃、仍能享受分配工作的福利,可具体出路却天壤有别,像老魏这种既无背景可言、又不懂得溜须拍马的愣头青自然只能等而下之,据说,被安排到某边疆省份刚刚成立的大学中任教。原本对未来摩拳擦掌的初生牛犊登时如冷水浇头、醍醐灌顶,等醒过味儿来才发现无论抱佛脚还是告地状都为时已晚,情急之下便想起了赵冉那位学而优并身居要职的父亲。对于从事社会科学研究的学者来说,人脉显得尤其重要,毕竟,比起是骡子是马可以拉出来溜溜的数理化,文科往往无所谓高下对错,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不服不行。大树下面好乘凉,有个靠山抬举往往要比点灯熬油实惠许多,这个领域当中更容易出现“七叶弭汉貂”的世家望族,恐怕与此不无关系,就像牛顿爵士说过的那样:之所以能比别人看得远些,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头。
《雷雨》当中为了娶阔小姐繁漪而让侍萍卷铺盖滚蛋的周朴园显然是遵照现实主义人物塑造“典型化”原则创作出来的产物,即便如此,这位把等价交换原则贯彻到日常生活中的民族资产阶级在与旧情人不期而遇时依然流露出点点悔恨的泪水。现实生活中,尤其在知识阶层的小圈子里,下作到如此田地的勾当倒不那么常见,当事者往往会有意无意地让自己心中那点儿小九九批上命运外衣,换成新世纪的语言,叫作缘分。当初,尚沉浸在由“宿舍——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所构成的简单快乐中的赵冉虽然也对深沉而博学的魏师兄心怀崇敬,却也没有过更多利己的盘算,二十年前的女才子们可不像现如今在渐渐老去的日子里连镜子都不敢照的巾帼须眉那样冷暖自知,尚未被资产阶级腐朽生活观念沾染的她们从没听说过“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之类的颓废论调,依然打算为社会主义奉献青春。至于与魏一诚渐行渐近、直到产生相守终生的冲动,那都是在赵冉出于为祖国语言文字工作事业挽留人才的单纯动机把他推荐给父亲并使之顺利地留在语用所供职后一两年才依次发生的故事。当然,曾是一代校花的袁扉也美女不愁嫁,在慢慢相信这一切都是上天的精心安排之后也顺理成章地接受了某崇拜者孜孜不倦的追求,过上香车宝马的悠闲生活。所以说,物欲与欺骗往往并非如想象中那样血肉横飞,反过来讲,道貌岸然的我们也许正在心安理得地充当谋杀廉耻的刽子手。
对于短短几个小时当中发生的这次戏剧性变化,枕流始终觉得有些蹊跷。狡兔三窟的魏一诚会蠢到拿自己的生辰八字充当信箱密码,这本就很令人费解,据远航说,他以往所有邮件都是公务来函,并不曾涉及私人交往,且从未有过与袁扉相关的蛛丝马迹。也难怪,地下活动最重要的原则之一便是绝不能留下任何文字证据,这样一来就连耍赖的余地都没有了。即便魏、袁二人果然藕断丝连,也完全可以当面锣对面鼓,毕竟,对于同属语研院系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根本就犯不上落下事后百口莫辩的把柄。更为奇怪的是,既然这二位已然如此心意相通,还有必要在邮件中自白书般地反复追述过往的一切么?总之,听远航讲述完来龙去脉后,徐枕流总感觉在这看似偶然的扑朔迷离之外还隐藏着更为复杂的盘根错节。
“最开始托袁扉帮我报名的时候,就觉得他们两个关系不正常,”女孩儿气得面色惨白:“当时魏一诚还死不认帐。”
通常来讲,每逢枕流对她的疑惑发表意见时,陆远航都会倾向于接受那些正面的观点;毕竟,谁交朋友也不是为了四处碰壁,尤其是当自己处于逆境时,往往更希望听到冲锋号而非退堂鼓,即便后者可能被验证为苦口良药也在所不惜。唐太宗说“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其实,我常常觉得这是个很失败的比喻,千百年来,国人困于斯的重要误区之一便是把朋友当成镜子,照来照去,看到的还是自己;就像如今盛行的所谓“研讨”、“听证”、“同行评议”一样,只对那些附和之声从谏如流,而将忠言逆耳抛诸脑后。
“你不觉得这事儿有点儿奇怪么……”犹豫再三,徐枕流还是划出了自己心中的问号。
“没什么可奇怪的,他就是这种人!”若搁在以前,远航肯定巴不得枕流能证伪眼前的一切,告诉她这只是场噩梦。可今天,烦躁的女孩儿却不再寄希望于枕流的伶牙俐齿,或许,长期以来的反复拉锯已经渐渐使她心中的支点发生了微妙的转移:“我当初怎么就看上这个混蛋了!”陆远航愤怒地咬紧双唇,圆润的下巴上皱起条条班驳,但眼中却没有一滴泪水。
当我们倾听别人对失败或正处于危机中的感情经历进行诅咒时,往往会奇怪于“无辜”的主人公为什么会委身于如此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连狗都嫌的“害人精”;多数情况下,同仇敌忾的旁观者或同盟军就会像远航妈妈一样,将这一切归结为“鬼迷心窍、倒霉有道”。想想,命运之神也真可怜,不光要受理信徒们铺天盖地的祈祷,还得面对无所不在的投诉甚至弹劾。其实,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比较公允:“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实事求是地讲,魏一诚绝非如远航描述的那样不堪,恰恰相反,他基本可以算是个颇具魅力的中年成功人士。与那些在故纸堆里消得人憔悴的书呆子不同,魏老师有着颇广的社交范围,除去分内的学术研究,出版、策划、广告制作乃至旅游开发无不涉猎(这大概就是博士毕业分配工作时那次尴尬所带来的“知耻而后勇”吧),若非如此,他也无缘认识本风马牛不相及的远航。当然,这种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往来酬唱并非如炮仗般一响即散,而是为魏一诚挣得了实实在在的经济效益,那套两百平米的小跃层和新款别克商务车就不是一般知识分子可望可及的,即便在“科教兴国”的今天也是如此,比如那位同样居研究室主任的顾岩曾就眼红到了撰写过匿名信的地步。即便如此,魏老师毕竟是正牌院校博士出身,与那些三杯酒下肚就原形毕露的铜臭商贾有着本质区别,厚重而从容不迫的气度、儒雅又毫不落伍的穿戴,对相当年龄跨度的女性目标具备全天候综合打击能力。
只可惜,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追我的人多了!”
十八、起义
最近几年,互联网上出现了这样一则热门帖子:
“古时候日本多战事,男丁稀少,为提高出生率,天皇命令男人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同任何女性发生关系以提高受孕几率。于是,图省事的女人们出门时仅围条床单、背个枕头,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后来的‘和服’。而出生的孩子并不知其父是谁,女子也只记得当初‘行事’的地点,这就是‘松下’、‘井上’、‘渡边’、‘山口’等姓的来历。即使这样,依然不能满足人口需要,天皇又补充规定,今后交配的对象可以扩展到一切能够找到的动物,于是,‘狮骑’、‘猪上’、‘鸭下’、‘犬伏’、‘熊代’、‘神马’等姓氏便逐渐出现了……”
在作者“是中国人就进来顶”的威逼利诱之下,没过多久,这一最新“研究成果”不出意料地尽人皆知了。
日本天皇究竟是否曾作出这么破釜沉舟的决定,咱不好妄加评论,但号称“千古一帝”的乾隆老爷子倒确实对左右近臣面授过如下机宜,那是在马戛尔尼使团到避暑山庄拜寿时、他无比震惊地见识过人家带来的自鸣钟、天球仪、望远镜、速射枪炮之后:
“可于无意之中,向彼闲谈,尔国所贡之物,天朝原亦有之。”
抚今追昔,中国人真是一点儿都没变,整天沉迷在自欺欺人的精神胜利中,这种民族不落后挨打才怪呢;时至今日,我们不是还在没完没了地争论马戛尔尼当年是否向乾隆爷三拜九叩过之类的无聊问题么?
小到一个家庭,情况也是类似的,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儿会打洞,正如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肤色一样,父母宗族的性格也会随同血脉一起不可避免地注入给“人之初、性本善”的儿孙绕膝们。中国人骂街喜欢隔山打牛,兔崽子、王八蛋、狗日的……并没有片面地攻击本人,而是沿着家庭出身去寻找问题的根源;从社会学角度看,还是多少具备些合理性的。
枕流清楚地记得,上次见面时,远航妈妈曾泣涕交流地向他哭诉过对女儿的不解与抱怨,面对着俯拾即是的东床快婿,怎么偏偏就要自轻自贱呢?阳关大道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来,这种“幸福”,就算真追到手,能心安理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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