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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959年、1960年,全省范围内就出现了人口外流、死亡等极其严重的事件。我是1959年10月至1963年7月先后任武山县委书记处书记、甘谷县委副书记的,那时候,我才是个29岁的年轻人,整天解决人没饭吃、饿死人的事,那真让人惊心动魄,终生难忘。那时候,干部作风很好,县委书记、中央工作组与群众都一样,都在挨饿,都有浮肿。1961年,中共中央西北局召开了兰州会议,开始有了批评与自我批评,提出要抢救人命。我党实事求是的思想作风又开始恢复,“左”的政策开始放松。我们赶紧趁开展抢救人命工作这个机会,在划小生产队、生产大队规模的同时,试着给老百姓一点自由,搞放宽小自由,允许社员开荒地,还给社员增加自留地,给社员借地。这些政策一落实,群众的生产积极性一下子就调动起来了,到了1963年、1964年,农民就一下子翻身了,收成一下子就好得很了,老百姓又有吃有喝了,政府的日子也好过了,党的威信又高了。
1963年恢复了生产以后,大概是夏收的时候,我从甘谷县委副书记的岗位上调到省委农村工作部当处长。“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因1962年搞过放宽小自由的工作,我被说成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被送进了“牛棚”,一坐就是三年。政治审查结束以后,1969年10月,我被安排去省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指挥部工作。这一去就是五年。这五年时间里,我干了一些实事,也干得非常有意思。和工人农民吃住在地窝子,不分白天黑夜,共同把黄河水引上了草窝滩,把荒滩变成了良田,现在想起来,为民办了实事好事,心里很舒服。
我在农业战线上多年来的实践经历让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这一条路已经走了二三十年,绝对再不能走了,再走下去的话,老百姓年复一年吃不饱肚子,群众怎能长期地忍受着这样大的苦?这是个天大的问题,可有什么办法哩?
二
1977年4月,组织上派我到陇西任县委书记、县革委会主任。
我是一个人去陇西工作的,老伴和孩子们在定西。这个担子又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但是,我从内心里还是想为群众办些实事,所以就愉快地去了。
我到陇西后抓的头一件事情是小麦的田间管理。那时候,还是人民公社管理体制。陇西是个农业大县,冬春小麦面积很大,当时务弄(方言,表示种植和管理——编著者注)庄稼不像现在这样精耕细作。那时人民公社的地里,草粮对半不是不少见的事。记得我在渭河公社划了一平方米的麦地,和同志们一起一株一株的数黑燕麦(一种杂草——编著者注)与麦苗的数,结果发现黑燕麦占71%,麦苗只占29%。所以,我就把拔麦田里的黑燕麦当成了一项重要工作来抓。因为你不拔黑燕麦,仅有的30%的麦子也就没有了。黑燕麦那东西有很强的生命力,牲口吃了拉在粪便中还能存活着,把粪便撒到地里,它又跟着生长出来。当时上面正批判全县一个生产队长,我对这个就很不赞成。因为全县一个生产队长是我们吃大锅饭体制的必然结果,黑燕麦长上一地,我们不督促,不亲自上阵,老百姓就不会主动去拔,因为拔不拔不是他一个人一家人的事。
在人民公社体制下,不管你怎么样抓农业生产,怎么样搞农田基本建设,农民群众的生活依然十分困难。当时,陇西80%以上的农民人均一天吃一斤左右的国家返销粮,基本上全是包谷。记得有一次,我与和平公社书记杨万春等同志到一个大队察访,看见一个只穿半截裤的中年女人在院子里劳动,当时我们不便进门,就示意让她先进屋。等她进屋后,我们才进入房内,但她仍然没有穿上别的衣服,而是羞怯地将小孩抱在怀里遮丑。她哭泣着向我们诉说了生活困难的情况。目睹这样的惨状,作为县委书记,怎能不受到良心的责备?当晚,我吩咐公社的同志赶紧做了一套劳动布衣服,派专人(记得是位公社副书记)送到她家,以便她能外出劳动。接着,县委派县委副书记刘夏美同志到这个大队蹲点,帮助群众克服困难。
人没有饭吃,国家给一斤包谷,勉强还能对付,可牲口没有水喝,实在让人难过。我亲眼看到牲口喝不上水的时候,就不吃草了,两个前蹄子好像人用锄头挖地似的不停地在圈里刨,十分难受。牲口是山区农村最基本的生产力,是老百姓的命根子。为了让牲口喝上水,天旱时老乡往往到很远的地方找水源饮牲口。在德兴公社,有个生产队的水源就很远,老百姓要把牲口赶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去喝水。想一想,牲口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喝水,来去一回需要多少时间,等回来后又该喝水了,它又不进圈了,你能对它怎么样呀?农村没有一点生机。
面对饥饿、缺水这样的现实,群众都已经习惯了,也没办法,只好忍受着,其实谁也没有办法,干部的任务就是向上级要水要粮,谁有本事谁就多要一点,把一天一斤的回销粮保住,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解决问题的措施。
有什么办法能让群众有饭吃有衣穿,成为我千斤重的担子啊!我想:解放快三十年了,从土改、互助组、初级社,到人民公社,我们的制度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公,但这些大而公的制度带给人民群众的是越来越大的贫困、长时期的挨饥受饿。现在“四人帮”粉碎了,大政策逐渐务实了,再不能延续让群众挨饿的事情了,县委应该寻找能叫社员吃饱饭的出路,寻找能最大限度调动人民群众劳动生产积极性的出路。怎么去找出路?县委一班人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一件一件地试着干,看着上面的脸色干,先干了些小的,最后干了些大的。现在回想起来,我们一步步干了五件有利于农民群众吃饱饭的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恢复集市贸易
我单身在陇西工作,在县委灶上吃饭,大师傅们反映“买不上菜”,“因为县上规定十天逢一集,除规定集日外,不允许百姓上市场卖菜,所以,县上的单位也买不上蔬菜”。我想:我们怎么把事情弄到了这一步田地上。我就和县委的同志商量先把卖菜的市场放开。因为情况十分清楚,不需要做什么调查研究。大家没有反对意见,大家说:“我们就是等你说话哩,就是看你敢放不敢放。”我说:“县委灶上都没有菜吃,为啥不敢放。”大家酝酿了一段时间后,我就把放开市场的事情提交县委常委会上讨论。大家说:“只要你敢做主,大家就拥护。”看到大家对放开市场的事情没有任何不同意见,县委就正式做出了开放市场的决定。县委当时是这样认识的:原来全县范围的集市贸易,是逢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日进行的,生意人在首阳镇赶完集后就赶到城关镇,城关镇的完了后又赶到文峰镇,文峰镇的完了后赶到云田镇,就这样转圈圈,这样的流动方式多好。我们为什么非要把枷锁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把自己套死,把老百姓套死呢?决定开放集市贸易,这是常委会集体讨论决定的,有什么不敢的,我们干脆来个大胆,全面恢复过去的集市贸易。在县委常委会很顺利通过这一决定后,县政府就下发了放开集市贸易的文件。很快,全县的集贸市场在风平浪静中恢复。县城是双日逢集的,在刚刚放开市场时,每逢集日,我到街上去转转,看到街上到处是卖油饼、蔬菜等日常生活用品的摊点,物品的花样特别多,赶集人的脸也常笑着,大家都说放开市场好得很。对于做这个决策,干这件事情,当时我还没有想到上面要追究责任,也没有想到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嫌疑。大概过了一半个月后,地区有人问“陇西怎么把集市贸易恢复了?”但没有什么组织再行追问,我们也没有向上报告,这个事情就过去了。
1981年1月26日,《甘肃日报》刊发的题为《农民赞美这项利民便民富民的措施——陇西县农村集市贸易调查》一文说:陇西县委、县政府大力领导农民开展集市贸易,沟通城乡交流,促进了农村经济发展,使农村面貌发生了可喜的变化,农民赞美这项利民便民富民的措施。
第二件事是把林权归还给社员
有一次,我到地处一条沟里的昌谷公社(现在撤并到巩昌镇——编著者注)越胜大队小菜子生产队下乡,一进沟口,就看到沟里白杨树长得特别好,直径足有两市尺大的树很多,沿沟有成百上千棵这样的树。我好奇地问随行的公社干部:“怎么有这么多树?如果一户人家有这么十几棵乃至二三十棵树不是非常好吗?”随行的公社干部说:“这里有个老植树造林模范叫贾兴汉,这些林就是他种的。”于是,让公社干部带我找到贾兴汉,向他询问情况。原来从初级社人社、高级社人社,一直到人民公社,这些树的产权变了四五次,最后完全成了集体的财产。尽管人民公社时期经常砍树修生产队的办公室和学校,别人也偷砍,但是,至今仍然留下来很多。我想如果每一户农民能在地边、河边上种上这么百十棵树,那柴火问题、经济问题不是就能解决很多吗?能不能鼓励社员干成这件事呢?当时我提出是不是把这些树杈明确一下,干脆就归贾兴汉,让他管护、补种、使用?并且鼓励大家酝酿能不能把全县树杈明确下来,还种树人对树林的所有权,做到谁种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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