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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家的日子都在蒸蒸日上,唯独我们家,有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那是因为我的叔叔盗伐山林,被罚了款,让我们家几乎倾家荡产,接着爷爷患了不治之症,家里头除了屋顶的瓦灶上的锅,能卖的都卖了。
我不想上学了,家里穷成这样,朝不知夕的,上学干什么呢?但父亲不同意,卖了耕地的牛把我押到了大都,临走,扔下一句狠话:“不毕业不要回家,饿不死算你命大。”
看着父亲毅然转身却明显孱弱的背影,我的眼泪哗哗的。
一个乡下孩子,在陌生的都市里,睁着恐惧的眼睛,像极了一头四处寻找食物的狼,为了不饿死,我每天都在考虑下一顿饭怎么解决。
我有过接连一周每天只吃一顿饭的经历,走路像梦游,从教室回宿舍,一路上看到树我都觉得是老天按排了神来救我,因为我可以靠在树上歇一歇,防止晕倒,回到宿舍倒在床上,饿得眼冒金花,可这时偏偏有同学从食堂打了饭回宿舍吃,嘴啪啪作响,我那时的感觉像在受刑,如果还有力气站起来,我会撕碎他。
在一个周末,我终于在饥饿的折磨下撕下了虚伪的面具,偷吃了同学一张饼,攒足了劲跑到大都天桥下的算命一条街上,我想这里也许能给我生存的机会,虽然那时候我把易经八卦背诵得滚瓜烂熟,可还不会占卜。就是心存一份幻想,或者是瞑瞑中的一种指引。
我坐在一位看起来很淳厚的老者旁边,想先偷学一些占卜的技巧。
那位老者冲我笑笑:“算命吗?”
我摇摇头:“我没钱。”
“那你来这干什么?”老者很奇怪地问,声音很温和。
我狠了狠心,把自己的困境告诉了他。
老者打量了我一阵,确定我没说假话后,小声说:“你给我当托吧,赚了钱我们平分。”
我知道他是要我帮他骗人,骗人是最没道义的事,但那时我连饱腹的食物都没有,要道义干什么?我拼命点头,怕机会稍纵即逝。老者简单地嘱咐我几句,我便开始工作了。
第3章: 师父在上
有人走过来的时候我就凑过去,老者叫住我:“哎,这位兄弟,我看你家中有事情发生啊,要我帮你算算吗?算不准分文不取的。”
我装作很犹豫地停下来,然后蹲下来让他算。他说一句我点一下头,都准。然后丢下他提前给我的十块钱,道谢不止地走开。
于是就有人也来让他算。等这一拨人走后,我再回来装上那十块钱继续等待下一个目标。
那天还算不错,到晚上的时候,我们合伙赚了有一百多块钱。我算着能分到五十块钱,够我吃一顿的了,很兴奋,也很着急回学校,因为我要买一块饼还给我的同学。
老者倒不急,拉着我去了一家饭馆,点了一荤一素两个菜,还要了两杯散装白酒,呷了一口,用手捋了一把只有几根的胡须,很是惬意的样子,边夹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边说:“来,小伙子,喝一杯。”
我摇摇头,拼命往嘴里塞着菜说:“大爷,我不会喝酒,我完饭得赶快回去,要不然学校就关门了。”
老者点点头:“我姓肖,人家都叫我肖四爷,你叫我四爷吧,我听着顺耳。”
我叫了一声四爷,然后问:“你是不是分点钱给我?”
肖四爷又咕噜了一口酒,笑嘻嘻地说:“我是想跟我学活呢,还是分钱?”
我说:“我想要钱。”
“目光短浅,年轻人,古人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给分点钱你能花长久吗?我要教给你赚钱的本事,今后你想要多少钱赚不来哪。”肖四爷显然对我的胸无大志很不满。
我把荤菜里最后一块肉拨拉到嘴里,固执地说:“我想要钱。”
肖四爷按住我的筷子说:“你给我留点,你小子是饿死鬼托生的?”
我放下筷子,用袖子擦擦嘴说:“我吃饱了,我要回学校了,你把我那份钱给我吧。”
“吃饱了滚,一盘菜五块钱呢,全让你吃了,还要什么钱,再要钱小心四爷我打你。”昏暗的灯光下,肖四爷原本和善可亲的面孔变得狰狞起来,我不由打了个激灵。
我愣了一会,嗫嚅道:“四爷,我借了同学十块钱还没还呢,你不打我我回去同学也要打我,不如你先给我十块吧,明天我再来帮你当托,你看好不好。”我撒了个谎,决定先要十块钱回去,明天白天我再去天桥要剩下的钱,白天人多,我不怕他敢打我。
肖四爷冷笑说:“小子,四爷我吃过的盐都比你吃过的饭多,就你那点花花肠子还想哄老子,我是看你有这方面的天份,诚心想收下你,这好歹也是一门手艺,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靠着给人算命打卦一生衣食无忧还是没问题的,你想要钱是吗?”说着,他把钱全掏了出来:“都在这呢,只要你跪地上给我磕仨头,恭恭敬敬地叫我声师父,全是你的了。”
那是一桌子钱哪,一百多块,我一学期都花不完,不就是认个师父吗,我咬咬牙,马上趴到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叫了声师父。
肖四爷愣了一下,拉起我,把我揽到怀里,眼睛潮湿了:“好孩子,我收下你这个徒弟,从今儿起,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你先回学校去吧,明天老地方去找我。”
我后来才知道,肖四爷一生未娶,漂泊江湖,虽然吃饭穿衣饱暖无忧,但常常因老而无后垂泪,他一心想收个徒弟,无奈他那一套行走江湖的骗人勾当无人肯学,有些宵小之徒想学他又不肯教,那年月,像他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太多了。
第4章: 风卷残云
肖四爷,不,现在是我师父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我又凭空多了个爹。没办法,人穷志短,给口饭吃就得认人为父,还好不是认贼为父。有朝一日老子发达了,一定要多收几个徒儿,得找补回来,我心下思忖。
师父并没有把桌上所有的钱都给我,他怕我一去不返,以江湖之心度非江湖之人。他给了我二十块钱,看我离开,竟然有些恋恋不舍。
攥着二十块钱,昂头走在街上,爷我也是有钱人了。我买了二斤饼,拎在手上沉甸甸的,想了想,又买了五块钱的猪头肉,看看手上的钱还有很多,于是又给全宿舍的同学每人买了份礼物——一人一本硬皮笔记本。有钱人总是很慷慨,当然得有钱才有慷慨的资本。但我还牢记着母亲的教导:寅不吃卯粮,晴天备伞,雨天备靴。我给自己留了五块钱,师父怕我这半路捡来的儿子跑了,我还怕明天他放我的鸽子呢!
走到宿舍门口,听到里面有人在骂:“贼你妈,老子的大饼谁偷吃了。”是陕西娃乔好运的声音。
“指定是周天一那瓜娃干的,这一个星期我都没见他吃过什么东西,走路都晃成皮影子了。”山西人李平阳的声音。
“等他回来抽他丫的,看他今后还偷嘴吧。”
“打不得哟,打残了你得多少大饼才够营养他的。”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一屋子南腔北调,骂人像唱歌,不就是吃你一张饼吗,还真把我当贼了。
我一脚把门踹开,看着一屋子惊住了的呆鸟们,把手上的食物掼在桌上说:“宵夜来了,猪头肉加大饼,管够。”
猪头肉的香气让他们垂涎三尺,但又有些困惑,他们不明白我只是出去了一天,怎么回来时便成了发了财的土财主,平时一天一顿和尚饭,今天忽然带了肉食来,这种反差,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得通的。
乔好运看看我,再不提他那张大饼了,抓过一张饼,又抓了块大个的猪头肉,边往嘴里填,边说:“天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众人也纷纷下手,风卷残云般把二斤饼五块钱的猪头肉吃个精光,看着他们乐不可支的吃相,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散财的快乐。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这一次的慷慨,让全宿舍的人记了我一生。人们大鱼大肉的时候,不会为一顿饭而感动,但那个年代,所有人都是饱暖不济的,有人能把吃的分给别人,那绝对是非无高尚的品德之人不能为之,于是,从此我成了宿舍里的大善人,成了众人的楷模,甚或是精神领袖。
这之后,虽然清贫依旧,但我再也没有饿过肚子,上有师父罩着,下有这一帮南腔北调的同学追随,我度过了整个很愉快的大学生活。
第5章: 三尺神灵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起得很早,其实我一夜都没怎么睡,老是做梦,我想着天明了去找师父要来那一百块钱,寄回家给爷爷看病。
我是跑着去天桥的,师父也很勤奋,正倚着天桥的水泥柱子做伸展运动。我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看见我,笑了:“跑这么急干嘛?后面有鬼追你呀!”
后面没有鬼,是天桥有个老鬼。我心里说,跟着你我尽早有一天也会变成鬼的。
我喘均了气,言不由衷地说:“我想早来给你占场子呢,没想到师父比我来得还早。”
师父收了功,拍拍我的肩说:“好小子,看来我是没看走眼,还没吃早点吧,走吧,咱先去喝碗粥再干活。”
我们吃完粥回来,趁着没有顾客,师父开始给我上课,先从天干地支讲起,这些东西我从书上已经看过了,但是我装作完全不懂,傻乎乎地问东问西,哄得老头很是开心,我看他高兴,冷不丁地问:“师父,为什么天干是十个,而地支有十二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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