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道：“那真是委屈你了，跟着我家柴米，他考个本科都是那年大学扩招，降分进去的。”

    我敲敲碗。道：“妈，你要说多少遍啊，逢人就讲，好歹老子也在湖南混进大学了好不。”

 第55节

    老爸道：“你妈又没说假话，你确实是混进去的。闺女，其实学历啊，工作啊，都无所谓。关键是两个人都合得来，有感情，真心相对，一辈子扶植着过。来，多吃块鸡肉。”

    刘芸的碗已经夹满了，连忙说谢谢，说完后打了个喷嚏。

    老爸把炭火弄得更旺一点，老妈赶忙在柜子里拿出条她的长裤，她道：“闺女，把这换上。我这儿不比广东，冷，你穿这裙子，虽然穿了这么厚的袜裤，但我看着都冷。”

    刘芸看着那条红色的印着单位名称的裤子，看了好久，道：“不要了吧。我这裙子挺好的，我不冷。”

    我见刘芸那样子，赶忙道：“是啊，特意买来过年穿得，漂亮吧。明天在桥北再给买件厚的好了。”

    妈妈道：“柴米你发宝气吧。冬天穿裙子会感冒的啊。要风度不要温度啊。”

    老爸看了看刘芸。道：“算了，算了。就在火箱里烤火吧，不出去，没事的。”

    刘芸看着我老妈，站起来转了个圈，那小魔仙一样可爱，刘芸道：“就是嘛，阿姨，我穿得这裙子多漂亮啊，还是蕾丝边的。”

    老爸推了一下眼镜望着妈妈，妈妈望着老爸，道：“哦，蕾丝边。我们这里叫蚊帐，原来蚊帐在你们广东那边叫蕾丝边？”

    我躺在沙发上，把小床让给刘芸。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跑出去跟老爸聊天，我道：“爸，你的脚怎么样了。”

    老爸轻松地笑道：“一把年纪了，能怎么样。用钢管代替骨头，过几年钢管都会变形，到下雨时就疼。我这钢管生锈了呗。”

    我道：“我寄来的钱收到了吧，下个月动手术，换根国外的钢管吧。”

    老爸道：“这些钱也换不了国外的。算了，不折腾了，我帮你存起来好了。人过三十不为夭，过了花甲了还要怎样？再弄根国产的，保质个六七年，有什么用？还不知道老爸能不能活这么久。就算活那么久，我可不想七老八十还折腾。”

    我道：“瞎说，中国平均年龄都七十二了，你至少能活九十岁。对了，老爸，你六十岁生日我忘了，当时太忙了。”

    老爸道：“没关系，工作要紧。你在外边忙事业，我骄傲着了。对了，你入党了没有。”

    我抓了抓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老爸敲了一下我的头，道：“你要上进，就算你没有信仰，你也要多为老百姓服务，否则你读这么多书有什么意义？”

    我笑道：“知道了，其实家里有你这个先进带头，我们这些落后群众跟上就行了。”

    老爸道：“你不要嬉皮笑脸，一个人没有精神，挣再多钱也没用——你现在有三千块一个月吗？”

    我道：“早过了，毕业第二年就这个数了。”

    老爸瞠舌道：“你们赶上好时代了，老爸干了一辈子副厂长，退休前还拿着一千二百五十块了。”我递给老爸一支烟，他划着火柴点燃，我都觉得纳闷了，这年头，哪找来的火柴？老爸道：“精品白沙，这么贵的烟确实好抽。”

    我放了两包放到抽屉里，道：“爸，你不用太节约了，现在这精白都拿不出手，我是习惯了才买。年轻一点的人，至少是芙蓉王。老爸，你还是那个牌子吗？香陵山。”

    老爸道：“那烟厂停产了，你从小就帮爸买那烟，有感情吧。现在爸抽老仁义，两块五一包。咳…咳…”

    我道：“你也咽喉炎啊？”

    爸爸道：“说不定跟你大伯一样，这玩意儿容易一家一家的得。我的肺也有些问题了。”

    我大惊道：“没事吧？”

    爸爸道：“别去管他。就是机械用个六十年也到处是毛病了。咳…咳,,,你谈恋爱可得好点谈，别有点钱就害人家女孩子——爸爸是等着早点报孙子啊。”

    我哭笑不得道：“我算有钱？我们那儿的房价也将近一万了啊。我这钱都跟不上一平米房价啊，有时出去交际一下，吃个饭就是千八百，泡个脚就是百八十，泡个妞……老爸，有时不是我想哭穷，这个生活实在有点逼良为娼啊。”

    爸爸笑道：“你这叫矫情。这叫欲壑难平，你们八零后就是这通病，你们这算苦吗？缺吃还是少穿？你们哭的是缺过奢侈生活的钱，大房子，好车子，最后经常去腐败的钱？这个你永远都会缺，因为你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你只能一直觉得自己很穷，很委屈下去。这样不好，这样很有可能忘记自己的本性，很容易为了钱去做一些自己也不高兴的坏事。你还没有做过吧？”

    我顿了一下，道：“没有。”

    爸爸高兴地拍拍我的肩膀，道：“这就对了，我们柴家是书香门第。其它的不好说，但代代都是行善的。明天过去给你爷爷，大伯上个坟。”

    我抽了口烟，犹犹豫豫道：“其实下海后，难免有些尔虞我诈。为了吃饭，难免也要做些不愿意做的事情。是吧？我不愿意做没良心的事，但别人可能就抢着做，久而久之，我就没事做了，至少我的利益就可能受损了。”

    爸爸看了我一眼，点头道：“柴米，任何事情都有成本和代价，做好人当然也有。其实在没有饭吃的时候，做什么都是对的，你大伯还在困难时期偷过粮食给我吃。但在有饭吃的情况下，再做坏事就不对了，我为什么老逼着你小时候用功读书，就是为了保证你有饭吃，这样就有了不做坏事的前提。你现在读了这么多书不可能没饭吃吧。”我悲哀的摇了摇头。

    爸爸道：“别骗自己，就算你那个珠三角不要你，回益阳行不行，去西部支教行不行，教西部小学行不行？你别拿能不能住商品房能不能搞腐败跟能不能吃饭混淆概念，然后骗自己，然后就可以没有良心压力的为满足自己欲望无所不为！所有贪官都觉得自己是被逼的，老爸一向看不起这样的人。而且，我教你阳光一点，善良一点，其实不是为了对别人好，是为了对自己好。坦荡荡做人，会比空荡荡赚钱开心。”

    我哂笑道：“老爸，你这一辈子属于浪漫派，吃亏还不够啊。当年你要是同意卖了你那个国家企业，现在也可以住别墅了吧，至少也可以用进口的钢管了。”

    爸爸道：“我不后悔。孩子，幸福未必就是钱。否则，这么多人挤着火车回到那么穷的老家过年，为什么？”

    我心里一愣道，对啊，为什么呢？我道：“有钱不一定幸福，但没有钱就一定没有幸福，这是常识。”

    爸爸叹了一口气，道：“为什么要这么想问题呢？这样想问题不好。这样想问题，你已经远离幸福了。这个世界没人能挡住你过幸福的生活。包括钱。虽然幸福生活也有他的代价，但它只可能是属于内心的东西。你勇敢点，没人能挡住你过幸福生活。

 第56节

    我觉得老爸讲的真有道理，跟朱哥那群狼在一起，又一次突然听到这么阳光的东西很有震撼力，甚至有不适应感，就像在一个幽暗的房子里突然射进来一些阳光，非常温暖——但都是废话，绝对正确的废话。跟励志故事，读者杂志，以及我经常跟学生讲的一样，我已经沉溺在一堆污泥里了，老爸，对不起，你可能也救不了我，在我玩厌这花花世界之前。

    半夜，老爸走过来个我盖被子，我在沙发上撒娇道：“爸，我睡不着。”

    爸爸笑道：“多大了，要不要爸爸给你讲故事啊？”

    我道：“好啊，讲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爸爸抚着我的额道：“你想听，爸爸就讲：鲁提辖就是鲁智深，有一天，他在酒楼喝酒……”这个故事，我八岁那年就可以倒背如流了，连我老爸在哪里会停下来，我都知道。爸爸问：“你猜鲁智深要了十斤什么肉？”我回道：“不知道。”爸爸道：“十斤肥肉，剁得粉碎，然后…….”然后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去给爷爷、大伯拜山，这天下着小雪，但老爸还是坚持要上去，踉跄着挪到了坟前，点上了香烛冥纸。爷爷是我们柴家的骄傲，民国时期湘雅医学院第一批大学生，哪个时候湘雅比协和都出名。爷爷通五国语言——这对于英语都没学好的我，简直就是个神话，后来做到了益阳市中医院院长，打右派时被引蛇出洞，从此柴家没落。大伯从一个半少爷变成一个穷困的大家庭支柱，也是吃够了生活的酸甜苦辣。因为家传岐黄之术，还是很多人来看病的。技术不错但出身成分不好，饱受打击，后来政策好转，积极入党，结果在入党申请书上想写：我爱党爱国，结果一不小心第二个爱字漏写了，政策好转了照样被开除。从此与烟为伴，戒烟三十多次，未遂，死于肺癌。

    爸爸道：“都是好人啊，我为他们骄傲。柴米，你一定要少抽点烟，你叔叔也检查出肺有问题，我是早就有问题了，都懒得去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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