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略微有些小的条纹衬衫，看起来已经是他最好的衣服，他小心地握着小小的白贤的手，带着他走进了听在孤儿院外边的那辆破旧的二手车里。
　　
　　这并不是个富裕的男人，甚至可以说他过的有些拮据，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带着白贤去了一家孩子们非常喜欢，但是非常昂贵的餐厅。
　　
　　看着小小的男孩拿着刀叉吃得开心，他的脸上慢慢地浮起了温柔的笑意。
　　
　　金钟仁和朴灿烈都注意到，这个男人时不时用手轻轻按在腰间，似乎那里有深可见骨的伤口一般，他脸上浮现着一闪而逝的痛楚在对上白贤的目光时会霍然收敛，化为满腔温柔。
　　
　　他的眼神那么温柔，温柔里带着宠溺，就像是看着他最心爱的孩子，就好像卞白贤就是他的一切。
　　
　　而对于他这样的目光，卞白贤却不能感受，或者说，因为太过于难得的美食，这样年幼的孩子当然更关注于眼前，而不是对面大人的情绪。
　　
　　他只是津津有味地吃着他几乎无法享受到的食物，他的姿态非常不文雅，但是奇怪的是却一点也不显得不礼貌，也不会让人觉得他这样的孩子令人厌烦。
　　
　　晚饭之后，餐厅的工作人员端着生日蛋糕，唱着歌走到了桌边。
　　
　　在拍着手的工作人员的欢呼声里，八根短短的彩色蜡烛的光芒映亮了卞白贤小小的脸，即使他看不见，却依旧笑得开怀，就连毫无生气的琉璃般的眼睛都因此被映亮，显得多了几分神彩。
　　
　　朴灿烈看不下去了，他别过脸，不想去看那个还不知道自己的幸福已经不会延续太久的孩子的脸。
　　
　　而金钟仁却恰恰相反，他只是安静地凝视着那个八岁的卞白贤，凝视着对方的笑靥——他从来没看过的天真无忧的笑靥，似乎要把那样的笑容深深刻在脑海里。
　　
　　天堂和地狱的差距仅仅是一瞬间而已，卞白贤的此刻的幸福或许就是他最后的幸福。
　　
【10】
　　游乐场里到处都是孩子的笑声，叫闹声，欢呼声，即使夜色已经笼罩上这个城市，那里依旧是整个城市最热闹的所在，过山车上的人失声惊呼，鬼屋里走出来的游客脸色惨白，而闪闪烁烁的灯光，属于那座已经流行了好几个世纪的摩天轮。
　　
　　“只要坐在摩天轮上，一伸手就能触到星星。。”
　　
　　“只要坐在摩天轮上和一个人一起到顶端时许愿，就能一直在一起，获得幸福啊。”
　　
　　两个女孩子议论着从朴灿烈和金钟仁身边经过，略带憧憬的谈笑声传到耳畔，两个人不约而同仰起脸看向了天空的方向——规矩的圆形摩天轮还在一格一格缓缓转动着，不知道到底哪一个隔间里坐着卞白贤和那个那个亦兄亦父的男人。
　　
　　隐隐约约的有警笛声在耳边响起。
　　
　　游乐场大门方向，警车蜂拥而至，打断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大人们纷纷选择护住自己的孩子，退到了离警车很远的地方。
　　
　　看着那些被大人们护住，满眼天真好奇的孩子们，再仰起脸看着还在慢慢旋转的摩天轮，金钟仁第一次意识到，同样是八九岁的孩子，却有那么大那么大的身世差别。
　　
　　对于卞白贤而言，或许宁可变得平凡甚至无知，只要能够活得简单一点，幸福一点，父母双全就足够了吧，至于那些名气，身份，对他而言大概都只是桎梏。
　　
　　摩天轮依旧在慢慢地旋转，点点的灯光闪烁，映衬着靛蓝色天空里明亮的星子。
　　
　　五月六日，春意汹涌来袭，在这个属于春天的日子里，气候宜人，天空澄澈，空气里还弥漫着属于花草的香气，而也就是在这个日子里。。
　　
　　慢慢的，过人的目力让他们都看到了逐渐旋转到最下，慢慢停下的摩天轮的那一扇小门。
　　
　　他们透过玻璃窗看过去，看见的是卞白贤依旧愉悦的笑容，以及紧紧握住身边男人的手。
　　
　　而那个男人抬起眼睛，往四周安静地看了看。
　　
　　温柔的目光在接触到警察的身影时，眼睛慢慢地黯淡了下去。
　　
　　镜片里的眼睛微微垂下，看向了坐在身边欢笑着，还在说着什么的孩子。
　　
　　他张开嘴，似乎微微侧过脸在和卞白贤说着什么，他的声音很轻，看嘴唇飞快的蠕动，话说得很急促——每说一句话，似乎都因为疼痛而蹙着眉毛，倒吸一口冷气——除了他和卞白贤，没人听得见他们说了什么。
　　
　　只能看见，在孩子茫然的表情里，他恋恋不舍地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往另外一个方向歪倒了过去，就像是睡了。
　　
　　他的手依旧握着卞白贤的手，直到死亡降临也没有松开。
　　
　　警察们在那个刹那纷纷冲了上去。
　　
　　一个年轻的女警察小心翼翼地把卞白贤从那个身体逐渐变得冰凉的男人手中抱出来，她摸着孩子细软的发丝轻声安抚着，而她怀中的卞白贤，却不断挣扎着想要去抓什么，满脸都是慌乱。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下意识想重新抓住刚才的那双手，那双属于杀母仇人的手。
　　
　　他挣扎着，张合着嘴巴茫然地问着什么，但是抱着他的女警眼底闪着泪光，只能无言地把他抱的更紧一些，他们匆匆忙忙地远离那个安静地靠在摩天轮座位上，似乎睡过去一般的安详的男人。
　　
　　摩天轮上的灯光和警车的光亮照进了孩子空茫茫的眼睛里，孩子无措地扭动着身体，张嘴发出惊恐的喊叫，两只手胡乱地抓着，却只抓到了满手的空气。
　　
　　最后他似乎是累了，所以放弃了，只是安安静静地把小小的脸靠在女警的肩膀上。
　　
　　他的眸子是寂静如死的琥珀色，浅浅的一泓，折射着属于这个世界，却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孩子的悲欢离合，阴差阳错。
　　
　　在金钟仁身边，朴灿烈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呜咽，然后冲了过去。
　　
　　他伸出双手，但是却径直穿过了卞白贤的身体，他的双手根本拥抱不到那个寂寞的孩子。
　　
　　但是他依旧固执地跟在女警身边，手掌虚虚地在孩子的发顶上抚摸。
　　
　　金钟仁看着他俯下身，折叠修长的身体，试图在那张苍白如纸的小脸上印下一个虚无的吻，他的嘴唇穿透了卞白贤的身体。
　　
　　可是卞白贤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向着朴灿烈的方向伸出了手。
　　
　　还没有朴灿烈掌心大的小手，穿透了举在半空的大手，徒劳而固执的张合了几下，似乎在寻求一个依靠，最终却还是慢慢垂下去。
　　
　　金钟仁觉得自己的眼睛酸涩。
　　
　　他没有实体，是哭不出来的，他也没有勇气跑过去，把那个孩子抱在怀里，他只是脚下生根般站在原地，身形伫立着，就像是笔直的标杆。
　　
　　他的心口绞痛，望进那个孩子空旷的眼睛里，看见了大片大片扑朔迷离的白雾茫茫。
　　
【11】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卞白贤的眼神像是孤狼。
　　
　　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悲怆，从天堂降落到地狱的绝望，那是一种被世事抛弃的狼狈，即使时间也无法治愈的伤口。
　　
　　他的冷漠是为了保护自己，他拒绝一切的亲近，因为他害怕再次失去。
　　
　　没有人能体会到一个八岁孩子的痛。
　　
　　他们只是沉浸在抓住了连环杀人案凶手的喜悦中，沉浸在讨论卞白贤去处的怜惜中，所有人都忘记了，那是一个已经八岁的孩子，那已经是一个拥有了所有人类感情的，因为母亲的死亡而变得敏感，脆弱的，少年老成的孩子。
　　
　　即使是成年人，也无法体会唯一爱着的人居然是杀母仇人这样的痛楚，何况一个孩子？
　　
　　2181年5月6日，卞白贤心里的世界轰然倒塌，而他们无能为力，只能袖手旁观。
　　
　　手指忍不住触碰上耳垂上的微型传感器，冰凉的触感让手指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半晌才慢慢地蜷起来，手指一根一根攥紧，握成拳头。
　　
【12】
　　我该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
　　
　　朴灿烈还站在闪烁的警车旁边，看着在大人的安抚下，孩子被带上了车，那张小小的脸孔搁在窗框上，在警车里暖色的灯光下苍白柔弱。
　　
　　玻璃球一样的眼睛。
　　
　　警车载着那个小小的人愈行愈远，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驶向他注定会发生的未来，而他们只是这样看着，那个孩子的脸慢慢地和脑海里长大成年的卞白贤的脸重合。

　　
　　
C 7  HOPELESS（绝望）
艺术家的感情都是激烈的
在他们的世界里，不存在模棱两可的感情

【1】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身处在潮湿的甬道中，浑身都似乎因此变得湿漉漉，粘腻腻的，让人很不舒服。
　　
　　金钟仁的眼睛酸涩，他不得不抬起手臂揉了揉眼睛，欣慰地感觉到自己依旧没有浑身脱力，动弹不得，只不过因为甬道狭窄，他扶着墙壁半晌才站直了身体。
　　
　　然后一脚踢在了还躺在地上的朴灿烈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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