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的是属于金钟仁的衬衫，比他的尺码大上一些，松松垮垮地垂下来，领口宽大，袖边遮挡住手背，只露出半截指尖。
　　
　　“你。。昏倒在浴室里。”在他的视线里，金钟仁的手指收紧又松开，最后只是慢慢地在床边坐下，“我。。你很久不出来，我只好。。”
　　
　　卞白贤不说话，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慢慢地垂下脸，闭上了眼睛。
　　
　　金钟仁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声音凝涩着许久，才低声说：“对不起。”
　　
　　卞白贤安静地垂着脸，依旧不发一言。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面对金钟仁。
　　
　　他实在不是什么很有“贞操”观念的人，性情很淡，当初在被李斯特抓起来的时候，大多数人畏惧的那些被侵犯的事情，他也还没惊恐到那种地步。
　　
　　所以做不到轻描淡写的原谅，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他并不是那么在意一些事情的人，比如之前的那场荒唐的，脱节的，失控的强暴，他甚至会用“被狗咬了一口”来形容——可是现在不行，对象不行。
　　
　　他做不到坦然，做不到无所谓。
　　
　　金钟仁，是不一样的。
　　
　　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让自己流泪的人。
　　
　　浓烈而炽热的感情，一股脑倾注过来的那个人，让自己猝不及防，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对他的感觉总是不同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不想对他感到失望。
　　
　　所以相比于屈辱感，那种复杂纠缠的感情，大概是失望，悲伤的混合体，在那之后似乎还有什么其他其他的感情，可是那种感情在有了那么一丝萌芽的瞬间，就被他自己强行抹去，一遍又一遍，直到精疲力竭。
　　
　　那是。。
　　
　　怎样的情愫？

　　卞白贤真的没有力气再去思考。
　　
　　精神太过于疲惫，这个时候还要强迫自己挪动双腿下床。
　　
　　赤脚踏在毛绒地毯上，脚底柔软的触感缓解了身体的不适，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只是在现在这个时候，不想和面前的这个人呆在一个空间内。
　　
　　就是在这个时候，不想说话，不想思考，不想面对。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膝盖打颤，身体不听使唤，他的脸颊一直蔓延到脖颈都火辣辣地灼烧，似乎在注视下移动都会让他感到异样。
　　
　　两只手臂突然从身后横据过来，将他的手肘连带腰身一同揽入臂弯，贴紧后背的胸膛，有不容人挣脱的灼人的温度。
　　
　　一瞬间想要依赖的感情侵袭，卞白贤下意识地想要挣扎。
　　
　　“不能依赖，因为一旦黑暗来袭，连影子都会离开自己。”
　　
　　卞白贤的身体猛然僵硬。
　　
　　“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这句话么？”金钟仁在他背后低低地开口，“这是你对你爸爸说过的话，前些日子，我去找过他，他和我说起。”
　　
　　“你去。。找过他？”
　　
　　“嗯。”
　　
　　“他说了什么？”
　　
　　金钟仁轻轻地笑：“你看，你还是在意他说的话的，无论你再怎么在嘴上说着你恨他，你和他形同陌路，你还是会在意的，因为你和他流淌着相同的血液。”
　　
　　卞白贤僵硬着身体，不承认，也不否认。
　　
　　“偶尔依赖一下，其实也没有关系，如果一直都那么理智地一个人坚持着，谁来温暖你呢？”

【2】
　　卞白贤不想说话，他没力气说话。
　　
　　“对不起，我好像离题了。”金钟仁自嘲地笑了，“我明明是那么粗暴地，像是野兽一样地侵犯了你，却还要在现在装作大公无私，装作知心解语的模样来开导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令人厌恶？”
　　
　　卞白贤没有说话。
　　
　　“我也。。很厌恶这样的自己。”
　　
　　“可是白贤。。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身后的人似乎在微微地颤抖，卞白贤愣了一下，感觉身后的人慢慢掉出的眼泪，落在了他的肩头，原本温热，逐渐在衣料上化开，变得冰凉。
　　
　　金钟仁在说话，声音却听不出任何哭泣的意味：“世勋的死亡通知书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以为这个世界都塌陷了，可是在你说出那句“爱”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自己太天真了，原来那个时候，我的世界才真的被整个摧毁。”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世勋，也没有你，虽然我从来没有真的拥有过你——”
　　
　　“真的对不起。”
　　
　　“那明明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可是我却发泄到你的身上，你的选择，你的立场，你的心情，我完全没有考虑过。”
　　
　　“对不起。”
　　
　　“我知道你不稀罕这句道歉，也知道你会认为，这句“对不起”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无法挽回。可是如果，如果这三个字能获取哪怕一个原谅，我愿意对你说一辈子。”
　　
　　金钟仁的声音低沉地飘散在空气中，他的手依旧牢牢禁锢着卞白贤，从背后紧紧地拥抱着他，温柔而用力，他颤抖着，坚持着说下去。
　　
　　“我把心都掏给你了，可是你装作看不见，因为你不喜欢。可是于我而言，即使胸口已经空了，我还是会假装我不痛，因为我爱你。”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明明已经破碎，却固执地要重新黏起来恢复原状的执着。
　　
　　“卞白贤，我爱你，我知道这句话说得太多似乎就会贬值，可是除了这句话，我不知道还能对你说什么，来表达我的心情。”
　　
　　“想要得到，又害怕得到，畏惧失去，却又知道自己根本不曾获得过的心情。”
　　
　　“对不起。”
　　
　　“虽然我好像已经变成了我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种人了。”
　　
【3】
　　长久的沉默，卞白贤没有动，只是微微垂着头。
　　
　　檀木色的发丝下延伸出的细腻的脖颈，微微弯曲，金钟仁轻轻地扳着他的肩膀，把他转了过来，他的手指颤抖着拨弄了一下对方额前的刘海，卞白贤死死咬着嘴唇，脸色苍白。
　　
　　这个人太温柔，因为太温柔，所以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于他而言，太容易被打动，被戳中。
　　
　　他一直是对别人温柔，对自己残忍的存在。
　　
　　就是因为他自己牢牢地掌握住了对方的弱点，才会笃定，如果自己一直就那样逼迫下去，就算卞白贤无法和他在一起，也不会毫无顾忌地和朴灿烈相处。
　　
　　他会变成一根刺，无论那根刺代表的是怎样的意味。
　　
　　似乎过了很久，卞白贤才慢慢地抬起了脸。
　　
　　他看着金钟仁，眼神闪动，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凝涩的一个字，他就已经无法再说下去，他无法忘记之前金钟仁对他做的事情，可是却又下意识地想到了对方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至亲之人的离开，以及。。
　　
　　他是能够理解那种绝望的。
　　
　　卞白贤慢慢地抬起手捂住了心口，破茧而出的，之前一次次按捺下去的那种汹涌的感情似乎就要迸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痛得厉害。
　　
　　身后真的已经是悬崖了。
　　
　　退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让我抱抱你。。再抱抱你，好不好？”金钟仁的声线喑哑难听，沙沙地刮在脸颊，生痛，他的声音无力，就像是这个乞求已经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

　　卞白贤微微战栗了起来。
　　
　　金钟仁的眼睛太悲伤，太绝望，不顾一切的呼啸而来的感情，因为距离他太近，而扑面而来的汹涌的窒息感，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张开嘴想说一个“不”字，可是那个字却哽在喉咙里，怎么也无法清晰吐出。
　　
　　金钟仁慢慢地展开手臂，他按着卞白贤的后脑，紧紧把他的脸按进自己胸口。
　　
　　对方胸口一下一下传递过来的，沉重的心跳，似乎在告知着什么绝望的讯息，鼻息里的气息，炽热却清新。
　　
　　卞白贤一动不动，不挣扎，也不回应，他的脑子里纷乱的思绪搅成一片，只茫然地想着金钟仁的表情和声音，还有这个明明深情，却绝望凄凉的拥抱。。
　　
　　为什么呢。。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似乎这时候才突然惊醒似的，手掌抬起，用力推开了金钟仁。
　　
　　明明是不大的力气，可是却把金钟仁推了个趔趄，他跌坐在了床上，按着额头，苦笑着，连连咳嗽起来。
　　
　　“不要再靠近我了。”卞白贤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壁，虚弱地喘着气，“不要。。再纠缠不清了，金钟仁，我不值得——”
　　
　　金钟仁咳嗽着，呛得脸色通红。
　　
　　“我欠你的，你欠我的，都已经偿还清楚了，我们两清，到此为止吧。”他不想说话，不想动，但是却还要把剩下的话统统说出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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