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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原连忙安慰他:“别这么说,也别这么想,老蒋啊,能争取我们尽量争取,即便争取不上,我们也没损失什么嘛,照样是党的好干部、名正言顺的正处级副局长啊,别这样啊,你的心情我理解……”
蒋卫生也觉得这样有点失态,不好意思地勉强笑笑,装作挠头发,顺手把溢到眼角的泪抹去了:“不好意思啊关部长,说起这种事情我有点激动,就说那一回吧,老局长退下来了,当时副局长里头我的资格最老,排名第二,排队买肉也应该有个先来后到吧?可是在关键时候老范从人事局跳过来当了局长,真让人莫名其妙。可是这也是组织任命的,我们服从,积极配合人家工作没二话。这一回可是我最后一次机会啊,我再不说话,没人能替我说话,你关部长是个正直公道的人,我想你能帮我说说话,我这才抹下脸皮来找您。”
蒋卫生对当时范局长从人事局副局长位置上一下跳到公安局当局长莫名其妙,关原却不会莫名其妙,作为组织部部长,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内幕。公安局局长出缺的时候,省上主管干部工作的领导替范局说了话,说他是科班出身,有知识、有文化还专业对口。当然,这也仅仅是个借口而已,范局长确实是六六年公安学校毕业的,那只不过是一所专业技术学校,根本算不上正规文凭,况且他根本就没有干过公安工作。关键还是他跟那位领导有某种至今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关系。省领导打了招呼,而且是非常明确的招呼,市领导谁也不会为了一个公安局局长的位置跟上面主管干部的领导顶牛。
范局就是那位跟野猪同归于尽的局长,姓范,简称范局,听着像饭局,公安局的人整天范局范局的叫,不了解情况的人还以为公安局一天到晚有饭局,也有的人以为公安局办什么事都先要有饭局,所以坊间就有“公安局了不起,接到报案摆饭局”、“公安局大盖帽,吃完原告吃被告”之类的顺口溜流传。此话传到市委书记吴修治耳中,吴修治勃然大怒,指示市纪委严查公安局的吃喝风。市纪委组织了阵容庞大的调查组进驻公安局,很快真相大白:所谓的吃喝风根本就不存在,公安局上上下下整天范局范局的叫唤,老百姓误以为是饭局。调查结果让吴修治哭笑不得,专门在全市干部大会上为公安局广大干警平反昭雪,此事成为银州市的笑谈,其他局的局长、副局长都暗暗庆幸自己命好没姓范。
关原应付蒋卫生:“别这么说,你也别着急,组织上正在考核班子,这还要有一个过程,不会那么快的。”
蒋卫生说:“我也知道现在干部管理正在改革,不像过去那样提谁就是领导一句话,现在还要考核、公示等,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求不要把我画到杠外就成,这关键就要看您关部长的了。”
关原应付着:“这没问题,只要符合条件,我们一定会推荐的,我们就是干这个工作的嘛,给组织上推荐符合标准的优秀干部就是我们的职责嘛。”
蒋卫生显然把关原的话理解成了一定会推荐他,顿时激动不已,脸色红堂堂的好像突然灌了一瓶老白干:“谢谢,谢谢关部长,我就说嘛,关部长为人公正,办事公道,一定会为我们这些没有后台靠山只知道老老实实干工作的人说话的。对不起关部长,打扰您了,我也是觉得实在是有些委屈憋在心里难受才来找你谈谈心,你可千万别误解我,觉得我搞不正之风啊!”
关原连忙说:“不会,我怎么会那么想?你放心,我能理解,该做的我一定会认真做的,你还是安心工作,不管将来结果怎么样,公安局的工作都离不开你这样的老同志啊。”
关原说的都是场面上的原则话,可是人是具有主观意识的动物,往往主观地将事物发展的趋向朝有利于自己的方向理解,尤其是在蒋卫生这种情况下,更加难以冷静客观地领会理解关原的意思,所以他把这些话理解为承诺、赞同。该说的话都说了,想得到的答复以蒋卫生的理解也得到了,按说他就应该告辞了,这也是关原期待的结局,没想到蒋卫生却突然做恍然大悟状:“咳,关部长,你说我这个人的脑子,本来找你是有别的事情,结果一提起工作就光顾说工作了,把找你的正事都忘了。”
关原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暗暗惊讶,想不出他还能有什么“正事”要说,忍不住偷觑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十一点钟了,早就过了他自己给自己规定的十点半钟必须睡觉的时间了,心里暗暗烦恼,脸上却还不得不装出感兴趣的样子应付他:“是吗?还有什么事?”
蒋卫生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报纸包裹着的本子,打开来说:“我听人家说关部长是集邮专家,我这儿有一套‘文化大革命’时期的邮票,今天晚上本来是想请关部长鉴定一下,看看是不是真品,结果光顾着说工作上的事差点儿忘了。”
关原确实是集邮爱好者,准确地说应该说是邮迷,列于本市集邮协会的名誉主席,所以经常会有人来请他鉴别邮品的真伪。然而,关原却从来没听说过公安局的蒋卫生副局长也有这个雅兴,今天居然拿出来一整套“文革”邮票请他鉴定,这倒真让他有些惊讶了。
蒋卫生小心翼翼地揭开外面的报纸,露出里面的集邮册,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给了关原。关原狐疑地翻开了集邮册,不由眼睛一亮,哈,万万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的蒋卫生居然还有这么一套完整的“文革”邮票,从“全国山河一片红”小型张到“炮打司令部”三联张,从“毛主席去安源”到“延安文艺座谈会”等,根据他的集邮知识,这本集邮册里基本上囊括了“文化大革命”期间发行的所有邮票。关原震撼了,这是他所见到的收藏最为完整的“文革”邮票真品。如果按现在的市场行情变卖,仅仅是一套十一张“毛主席语录”就能卖到七八千元,一套十四张“毛主席诗词”更是能卖到上万元,“全国山河一片红”之类的就更加是有价无货的邮品珍宝了。
关原生怕自己判断有误,又拿出放大镜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没有一张假票,都是真品,据他所知,目前在银州市没有一个人拥有这么完整的“文革”票。他惊讶地问:“这些票你是从哪儿搞来的?真是你的?”
没有听到蒋卫生回答,他抬头一看,蒋卫生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离开了。关原追了出去,只看到了蒋卫生远去的汽车尾灯。回到家里,关原再次审视那套邮票的时候,才发现桌上扔了一张纸条,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关部长,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东西,一共两套,我对这些东西根本不感兴趣,本来想把两套都给你,可是终究是父亲留下来的,我自己就留了一套,这一套送给你,由你保管才是这套邮票最合适的归宿。
纸条既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但是可以断定是事先就准备好的。关原收拾起集邮册,躺到床上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看走了眼,蒋卫生的确是一个没后台背景的人,但绝对不是老实人。他想到了最近考核干部的时候看过蒋卫生的档案,蒋卫生是农家子弟,难怪在他那农民式忠厚的面具下面隐藏着农民式的狡狯。
2
公安局副局长姚开放是一个非常能够适应政治形势的人。“文化大革命”中他积极造反,曾经在相当程度上掌控过公安局的人事管理权和政治工作权。粉碎“四人帮”清算极左路线的时候,他又成了清算极左路线的积极分子,不但没有被划成三种人,反而在拨乱反正和公安机关机构恢复“文革”前建制的时候,成了公安局政治部的科级副主任。这一点从他的名字上就能看得出来,“文革”时期,他的名字是姚破旧,改革开放以后,他跟他老婆与时俱进,他老婆把原来的赵立新改成了赵改革,他就也相应地把姚破旧改成了姚开放。头脑灵活,跟得上形势这仅仅是内因,他还有一个非常优良的外因条件——他有一个吃得上劲的老岳父。他老岳父赵银印是前任分管政法的副省长。在省上担任党政领导要职多年,放眼看去到处都是老同事、老部下,所以他老岳父虽然现在已经离休多年,成了鸡皮鹤发的老者,却仍然在一些协会之类的半官方组织担任会长之类的闲差,继续挣扎着发挥余热。
姚开放当然也不会放过继任公安局局长的机会,好在他用不着像蒋卫生那样可怜巴巴地亲自出面找关原之类的人物说小话、送集邮册。他有老岳父替他运筹帷幄、上下周旋。就在关原经受蒋卫生折磨的时候,他的老岳父赵银印也正在折磨市长夏伯虎。
老人家是专门从省城赶到银州来办这件事情的,来之前给银州市打了招呼,省上老领导前来视察,银州市自然要接待。接待姚开放老岳父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市长夏伯虎的肩上。“文革”前赵老爷子担任省团工委书记的时候,夏伯虎是省团工委干事,正是在赵老爷子的栽培提携之下,夏伯虎由省团工委干事一路熬到了银州市市长的位置上。作为老领导,政治进步的领路人,赵老爷子前来银州,夏伯虎出面接待是义不容辞的义务。
市领导接待客人一般都放在银龙宾馆,银龙宾馆过去是银州市的市委招待所,改革开放以后,为了搞好接待工作,树立银州市的形象,历任历届市委市政府领导都要着手对银龙宾馆进行一番大规模的改造、扩建、装修,似乎这是每一届市委市政府的必修课。人们常说,再苦也不能苦了娃娃,再穷也不能穷了教育,银州市是再苦也不能苦了宾馆,再穷也不能穷了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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