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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些烦心事儿,彭远大就觉得脑袋痒痒,他是油脂性皮肤,几天不洗头头发就变成了油毡,一着急出汗头皮痒得好像有几千只蚊虫在叮咬。于是他喊来了黄小龙:“小黄,弄一壶热水给我冲冲脑袋。”
黄小龙正在看电视,舍不得动窝,敷衍道:“彭局,干脆洗个澡不就啥都有了?”
彭远大骂他:“懒货,谁不知道洗澡舒服?这么冷的天你让我洗冷水澡,想冻死我啊?”已是深秋季节,山里一早一晚冷风飕飕,这里条件差,虽然家家都有热水器,供电却跟不上,农用电又贵得吓人,农民自己都舍不得烧热水洗澡,一年四季用冷水洗澡,彭远大他们也更不好意思用人家的热水器烧热水。
大李子说:“黄小龙,赶紧去,你不去我可就去了,别说我跟你抢着巴结彭局。”
黄小龙一听此话,连忙跑到灶间用人家暖瓶里的水兑了一大壶热水热情洋溢地说:“彭局,水来了,热腾腾的,保证你满意。”
彭远大把脑袋抵在脸盆口,吩咐道:“给我先冲一冲,节省点。”
黄小龙便开始给他冲脑袋,冲着冲着黄小龙发现彭远大脑袋正中间有一道沟,不长头发,让人联想起某种哺乳动物们的臀部,两边毛茸茸,中间一道沟,跟彭远大的脑袋多多少少有些相似。黄小龙忍不住笑了,问彭远大:“彭局,你脑袋中间怎么有一道沟啊?”
彭远大还没顾得上回答,大李子在一旁说:“笑什么笑?这可是彭局的光荣历史,没有这一道沟,那一年抓捕盗枪犯我们局不知道要牺牲多少警察呢。”
这道沟既是值得彭远大骄傲的记录,也是常常让他羞惭的创伤。金锭失窃案让彭远大陷入了泥沼,破案遥遥无期,挂案上面又不同意,他只好在这个案子上吊着,那段时间彭远大饱尝了狗啃乌龟无处下嘴的痛苦滋味。困境之中彭远大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副业,那就是看书。打着破案需求的名义,从蒋卫生那儿弄来了一本又一本的刑侦教科书和一整套《福尔摩斯探案集》过瘾。最让他着迷的还是《刑事侦查学》,他看得格外精细,格外认真,还专门买了一本笔记本摘抄其中的重要章节,说是摘抄,其实是恨不得把整本书抄下来。
这天,彭远大正在第n次阅读那本已经被他翻烂了的《刑事侦查学》,老牛闯了进来,冲着彭远大喊:“局长大人儿,快快快,新华印刷厂的枪丢了,局长亲自召见你。”
彭远大惶惑地抬头看看老牛,丢失枪械可是名副其实的大案,想来老牛也不敢拿这个题目开玩笑,老牛的表情难得的严肃认真,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然而,他手头的“9·11”大案还没有任何进展,按照常规是不会交给他办新案子的。再说了,就算是让他参加破案,也不至于局长亲自召见他这个以工代干的小警察,由蒋卫生、姚破旧之类的二级领导召见他就已经够面子了。见他迟疑不决,老牛说:“局办公室刚刚打过来电话,让你马上到局长办公室报到,我可是通知你了,去不去由你,到时候你别说我没通知你就行,这可能是好运来临也可能是厄运临头,你自己琢磨去还是……”
老牛的话没说完,彭远大已经把那本《刑事侦查学》揣进怀里冲了出去。彭远大跑到局长办公室,值班人员告诉他局长正在会议室开会,彭远大来到会议室,推开门探头探脑地朝里头窥视,刑侦组长蒋卫生面对着门坐,看到他招招手让他进去,他这才放了心,确定老牛没有拿他开心。
局领导都到齐了,局长、政委和两个副局长都在皱着眉头拼命抽烟,其他与会的警察也都在陪着局领导抽,把会议室弄得活像火灾现场。任何一个单位抽烟的人数都跟这个单位的领导是不是好这一口成正比关系,老局长简直就是个肉做的烟灰缸,又是一个有生命的茶罐子,抽起烟来一根接着一根,喝起茶来一杯接着一杯,还净是泡得黑黑的中药一样苦的浓茶,他的理论是抽烟多就得多喝茶,茶能解烟毒。每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彭远大就常常想问他一句:何必抽了烟再喝茶解毒,既不抽烟又不喝茶不更省事、省钱吗?可是他从来也不敢真的这么问。
老局长不但自己能抽烟能喝茶,还特别鼓励别人抽烟喝茶,经常说男人不抽烟,对不起老祖先,男人不喝茶,对不起亲爸爸。在他的大力倡导下,银州市公安局的男性公安干警除了极个别人以外,绝大多数都成了烟枪,还比着谁抽得凶、抽得多、抽得勤快,没办法,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古往今来这已经成了规律。
有一年冬天,公安局开中层以上干部大会,天寒地冻,门窗紧闭,极少数不抽烟的人让极多数抽烟的人熏得受不了,就把会议室的窗户打开了。会议室在二楼,窗户一打开,浓烟滚滚冲出窗外,大院的门岗大吃一惊,以为办公楼失火了,连忙报告消防队,消防队归公安局管,就驻扎在公安局隔壁,一听领导机关着火了,队长亲自带了三辆消防车瞬间就冲进了公安局大院,见二楼两个窗口朝外冒烟,便果断下令立刻灭火。消防队员们端着六条高压喷水枪一起朝开着的窗户喷射过去,只听见一阵阵鬼哭狼嚎一样的怪叫从窗户里传了出来,消防队员正要架设云梯进入室内救人,却见一群落汤鸡冻得瑟瑟发抖丧魂落魄地冲出了大楼,仔细一看,前面带队的落汤鸡正是老局长。队长连忙上去报告:“报告局长,发生火灾,我们正在……”老局长冻得鼻青脸肿,身上的水已经结成了冰碴子,哆哆嗦嗦怒不可遏地詈骂:“妈个匹,胡日鬼啥呢吗……”随即看到消防战士目瞪口呆的样子和身后那一群狼狈不堪的落汤鸡警察,老局长压下了怒火,哭笑不得地下达命令:“演习继续!”过后老局长患重感冒引发扁桃体发炎,高烧不退,连打了一个星期的青霉素。
彭远大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踅进烟雾弥漫的会议室,在角落里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老局长一眼看到他,朝他招手:“小彭过来,坐到前边来。”
老局长让他就座的是刑侦组长蒋卫生身旁的座位,彭远大哪里敢贸然就座,连忙摆手谢绝。
局长说:“研究案子你藏到后面干啥呢?咋记录呢?”
蒋卫生也招呼他坐过来,彭远大才忐忑不安地挪到了会议桌前蒋卫生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案情是这样的,2月15号深夜,新华印刷厂武装民兵连的武器库失盗,丢失一支五六式冲锋枪,三百发子弹。那个年代,在全民皆兵战略思想指导下,全国人民都是民兵,民兵分三种:普通民兵,基干民兵,武装民兵。武装民兵是按人头配发武器的,平常武器统一保管在武器库里,训练的时候武器就发到每个人的手中,训练过后再收回。新华印刷厂是国有大厂,武装民兵连有二百多人,配备有五六式班用机枪三挺,半自动步枪一百二十支,五六式冲锋枪七十支。五六式冲锋枪其实就是苏制AK47步枪的改进版,杀伤力极大,枪托可以折叠,携带方便,如果罪犯利用盗取的枪支从事犯罪活动,后果将不堪设想。
介绍完案情,局长讲话:“这个案子的严重性我就不多说了,在座的都是明白人,我不说大家心里也有数。我们现在只有一项任务,集中精兵强将,尽快侦破案子,追回丢失的武器弹药,把罪犯绳之以法。为此局里决定,机构调整和干部考核暂停,全局上下紧急动员,拖在手上的案件没有新的重要线索就先放一放,集中所有力量全力攻破‘2·15’大案。现在我宣布,马上成立‘2·15’专案指挥部,由我担任专案总指挥,政委和老邢担任副总指挥。下面设两个侦破工作组,刑侦组组长蒋卫生同志和副组长彭远大同志担任第一组正副组长。政工组组长姚破旧担任第二组组长,重点负责后勤保障跟政治动员工作。”
老局长说的“老邢”是公安局负责刑侦和治安工作的副局长。老局长宣布完组织机构,接着部署侦破工作:“由刑侦组、治安组以及新华印刷厂保卫科和辖区派出所抽调得力人员,统一接受专案组的指挥,参加案件的侦破工作,其他部门和工作人员,在保证正常工作的同时,随时做好准备,全力以赴配合,一定要尽快把罪犯绳之以法……”
那个时候还没有实行“无罪推定”的法律准则,所以也就没有“犯罪嫌疑人”这个说法,警察们提到犯罪嫌疑人时都叫“罪犯”、“案犯”,老百姓甚至把劳改释放以后的人也统称为“劳改释放犯”。盗枪案比起偷金子的案子自然要严重得多,丢一块金子,尽管这块金子很值钱,充其量也就是经济上受一些损失而已,而枪丢了,很可能紧跟着后面的就是凶杀人命案,而且会有多少人死在这支枪的枪口下谁也没法预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这支枪的下落找不到,整个银州市人民都将处于这支枪的威胁之下,因为谁也说不清楚偷这支枪的人将把枪口对准谁。再往严重里想想,如果盗枪的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反革命分子,拿着这支现代化的杀伤力极强的枪支到省城、到首都北京作案,那后果简直让人头皮发炸,不寒而栗,想都不敢想。所以,局长当机立断,发出了紧急动员令,所有警力都集中到这桩案子上来,于是彭远大也总算有了从那块沉重的大金子的阴影下解脱出来的机会。
那天晚上刚好姚破旧值班,接到报案后,马上叫了刑侦组长蒋卫生一起到现场进行现场勘察,根据蒋卫生的汇报,可以初步得出这样几个结论:第一,有可能是内部作案,理由是如果罪犯不掌握武器库的内部情况和管理漏洞,就不可能贸然闯入盗窃枪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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