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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华看着李知远,看了好一会,才笑道:“就此做个了断,也好,不然我姐夫心里总有个疙瘩。”
李知远苦笑长叹。三月的春风,带着香花的芬芳,吹得人身上软软的,李知远看着英华的侧面,不由柔声道:“府城外桃花开的甚好,你几时得闲?芳歌想趁嫁前与你一聚,咱们三个一同出门走走,如何?”
“舅母不日即到,候她到五柳庄,我要把手头的差使交给她老人家,总帐房那边调了两个人回沧州去了,只能我顶上。”英华一边为没有空和李知远去看桃花惋惜,一边在心里算芳歌的婚期,哎呀惊道:“糟了糟了,天波府那边的运家具的船怎么还没有到不晓得杨家九妹晓不晓得去催。那边明日开始涮墙,若是五日之后家具不到,先到的帐幔陈设和器皿等物还要在曲池仓库暂放几日,我得提醒管事们把仓库空档留出来。还有,新京城城里只有东西市的位子确定下来,十几条主要的街道怎么分三家还在扯皮,我娘和我舅舅都在忙这个事。杨家的事情在杨九妹回来之前是我暂时看着,为着这场婚礼,京城的如意刘家和喜张家会提前一个半月来,我今天就得在五柳镇这边给他们找好仓库,准备住处。你们家办喜事的人手够不够?”
“人不少,估计也应付得来。”李知远想到嫁妹子,也有些忧愁。他母亲只管二门以内,沈姐是不能出头露面的。他老子现在这个势子,显然是一心扑在编书上,估计妹子成亲的事会甩手给他管。他自家还没有成亲呢,怎么管都怕会有错漏啊。李知远叹一口气,道:“杨家的人几时到?”
“李夫人在杭州住着呢,估计会在四月中旬等八郎他们到杭州,再一起过来。”英华啊了一下,猛然想起来,笑道:“东京人家小到办桌酒请朋友,大到婚礼,极少有自家人操持的。办婚礼最好最出名的就是如意刘家和喜张家。刘家带到清凉山来的会人多一些,要不然,我让刘家拨一半人到你家去?”
“他们来了让他们干什么?”李知远想起来在泉州也有那样的行当,不过他家从没办过喜事,人家家办喜事也不会让李衙内帮忙,他去了顶多吃几杯酒就走,所以他现在就有些抓瞎,英华提醒,他才想起来他家也可以请如意刘家来的嘛,请人家来干什么,英华在,问她就好。
“除了掏银子和嫁女儿这两桩,什么都能让他们干。”英华笑了,道:“要请他们办,你们家的人只用看着,准备好几间屋子给喜娘和女管事歇息,他们会提前两三天过来,帮你们布置喜堂,桌椅陈设一应都是他们的,你们家的家具可以先不摆出来。他们看过嫁妆单子会帮你们配抬箱,安排嫁妆游街的路线什么的,到送嫁妆的前一天你们把仓库打开,使可靠的人守在一边看着就成。估计喜娘还会给芳歌妹妹的使女教些婚礼和洞房的规矩。大致就是这些吧,反正我姐姐成亲时,是这么弄的。我们家连喜酒都是包给樊楼的,自家的人一个没用。”
“这样!就用如意刘家。”李知远别的不会,数银子是熟练的啊,立刻道:“喜酒顶好也包出去,我也去府城寻寻,看看哪家能把我家的喜酒包去,可以省多少事!我们把家搬到五柳镇来,亲戚们来吃喜酒,还要安排住的地方!买家具的单子又要重写。”李知远抚额,叹息道:“桃花看不成了,英华妹妹,暑天再请你赏荷花,如何?”
暑天梅十五娘的事情必能尘埃落定,到时候估计就要提他们两的婚事了吧,英华想一想,低头笑而不语。
李知远说完话也反应过来,他心里也极是盼望和英华早日成亲,英华微笑,他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就扭头看身边来来去去搬家具的管家们。
李知远和英华不再提办婚礼的事,三省草堂的书房里头,王翰林和李知府却在商量他两个的婚期。本来李家有意去年就娶的,只是英华的大伯去世,亲大伯的孝必需要守,所以李家也不曾提。芳歌的婚期定在五月,英华三月才出孝,若是好日子放在四月,是真来不及,五月除了初五又没有好日子,李知远还要赴秋闱,最晚七月初就得走。所以,他两个成亲,要么是六月,要么就是年底。李大人特别想六月娶儿媳,王翰林年底还不舍得嫁女儿,两个老朋友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肯让步。
李知府讲道理:“秋闱远儿和青阳都要去,我们家两个老的也要去,就留个沈姐在家不顶事啊。你看,我攒了二三十年的箱子底,总要有个能干的人替我守着吧。英华早几日嫁到李家来啊,我把家里钥匙都交给她管。”
“俗。”王翰林嗤之以鼻,“你那几根骨头你自己刨个坑藏起来。我女儿嫁妆还没有备好,煮饭都还不会,我家夫人还要慢慢教。”
李知府嘲笑:“尊夫人也就一个蒸米饭拿得出手,别装了。至于嫁妆,意思意思就得了,我们家别的都缺,就是不缺钱,令爱六月嫁进来,我就先给她千两黄金做私房零花,如何?”
王翰林:“呸,谁稀罕你那几锭金子。你嫁女儿就要十里红妆,我嫁女儿你叫我意思意思?”一边说一边就在他书房的架子上翻了翻,翻出一个嫁妆单子甩亲家脸上,“陪嫁藏书楼你家还是跟我家学的,我告诉你,这才得一半,我家闺女才不会意思意思嫁出去,我要慢慢备!嫁!妆!”
李知府看都不看,把这个单子丢一边去,冷笑道:“我女儿的嫁妆是从生下来就开始备的,十八年!你现在不嫁女儿,明年看我抱外孙,你眼红去吧。”
王翰林大笑,“我不光有三个外孙,,我还有五个孙男孙女,你有吗?”
李大人被亲家打败了,幽怨地挪到窗边,才坐下又精神抖数再战:“我是没有,所以,好亲家,快把女儿嫁过来吧,我有孙子,你添外孙,多好的事。”
王翰林犹豫了会,道:“英华外祖父柳家现在缺人,缺的厉害。英华没嫁还能给她舅舅搭把手,嫁到你家,还能似现在这样出门?尊夫人那里过不去吧。”
提到陈夫人,李大人也叹息,良久才道:“咱们年底办婚事吧。拙荆一辈子也没出过几次二门,过了六月我带她去趟京城,让她好好看看京城的女人是怎么活的。陈家老太爷教孙女的那套,前朝是好的。本朝的天下,足有三分之一是女将打下来的,女学又兴,怎么还能让女孩儿们总困在家里呢!”
看得出来,李大人对儿媳妇天天在外头跑没什么意见,王翰林心底那一点小小的担心也烟消云散了,他两一时兴起说婚期,议定了婚期在年底也就不再提,把心思又移到编书上,王翰林就道:“我给先帝讲书的时候,官家旁听曾经提过办小学的事,官家说到反切可以从小开始教,你觉得呢?”
“反切……小学生就学,那还得重新编表呀,”李大人皱眉,“这个我也只是粗通。你有合适的人弄?”
“梅亲家,他家四郎更是青出于蓝。”王翰林也皱眉,“我想现在就把梅亲家拉过来一起干,可是他家十五娘这个事……叹,误事呀。”
“老梅的为人我信得过他。他才是真一心治学的人,要不然咱们两专程上门去请他一请?”李大人道:“私事是私事。咱们把这套书编出来,不说流芳百世史书留名那些虚的吧,再过二十年,本朝读书人提起咱们三个,都要喊声老师,这份荣耀,我不信他不想要。”
“从前咱们三个结伴进京赶考啊,一转眼满鬓华发。”王翰林感慨。
“走,找他去!儿女的事,让儿女们自己去解决吧。”李大人起身。
能自己解决问题的,估计也只有李知远一个人,李大人最喜欢把事都丢给儿子干,他老人家乐呵呵跟在后头给儿子擦屁股打闷棍,李知远的成长,就是丢出去捅漏子,回家挨闷棍的血泪史。李知远一路被敲打着成长,如今李大人擦屁股的机会是越来越少啦。李大人心里又是得意又是失落。
英华虽然能干,她是没嫁的女孩儿,上头又有舅舅姨母和能干的娘给她遮风挡雨,事情和她有关系的,都是过了两三遍手的,凡是不和谐的肯定都先被和谐掉了。所以梅十五娘离家出走这样的大事,柳家舅舅知道,柳三娘知道,连王瑶华都知道了藏在心里,只有英华,柳氏夫人觉得先瞒着她比较好,她就不知道。
梅家子侄散出去四处寻找,五柳镇上的人本来就抱团,大家不晓得梅十五娘视王家女婿如梅家物件,听说梅家走丢了两个使女,都很给面子的帮忙找线索。就有一个喜欢半夜起来尿尿看星星的工匠说二更的时候月朗星稀,他看见梅宅方向有两个人朝曲池方向走了,因为柳家半夜送急信出去的也多,梅家又是柳家亲戚,当时他也没想那么多。他还谨慎,听说梅家丢了使女,晓得不要乱讲话,央了工头带他来和上头说,恰好路上遇到英华,工头是认得小小姐的,上去拦三叶嫂子,让工匠把这话说了。
英华思量她姐夫到处乱撞也不是办法,不如给他透点消息,再说,柳家工匠来报信,她也没有立场拦住人家不说。所以她就先谢过工头和工匠,命人带工匠去梅家说话。
然李知远起意是先瞒着梅家的,所以她安排完这个事,又掉头回去寻李知远,把人家看到梅家跑出来两个人朝曲池方向走的事和李知远说知。
李知远笑一笑,道:“那样我得抓紧点,我现在去那个镇上瞧瞧,你有没有空和我同行?”
“有。”英华连忙答应,使人回家和她母亲说她出门,速速的备马。少时柳三娘骑着马亲自过来,递把女儿一顶帷帽,又意味深长的盯了女婿一眼,留下老当益壮的老田妈和七八个忠仆押阵,才放他两个出门。
他们这一行人跑马至曲池府边上的那个小镇外,离着镇子二三里远就有柳家的人和李家的人结伴过来接,领着他们绕开大路走小道到那个旅舍后门外。李知远示意家人们留下,带着英华,还有一个甩不脱的老田妈进去,在盯梢的人带领下进了梅十一郎租的那个院子隔壁。
乡下地方,屋子二楼都低矮,窗洞开小,从外头看二楼窗眼是黑洞洞的,李知远带着英华上了那个楼,守窗边的两个人就站起来让,其中一个英华认得,就是那一年潘菘死时拉她进李家差点被揍的李知远远房表兄。
英华就对着人家行了一礼。表兄笑着摆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知远拉英华贴窗朝下看。这边的窗正好对着那边的院子。可以看得到那边院子是正经给客人居住的地方,曲尺形的两层楼,靠墙是砖砌的宽阔台阶直上二楼。院子里有一树桃花,花下摆着几张方桌儿,有两桌上摆着酒菜,两桌吃酒的俱是书生模样,想是一伙的,一个人拿着本诗集,一边念,一边拿手里的筷子敲酒盏,余者皆摇头晃脑做陶醉状。
李知远轻轻咳了一声,带着笑意说:“风流才子们的诗会,昨天斗了一天的诗了,今天有人把无意中得到的绝世诗本子拿来卖弄。”英华不解的看他,他拖长腔调笑道:“萧明公子的珍藏。”
“有什么用?”英华不解。
“他那本诗词集,是他上府学时他老子一两银子一首收来的。”李知远笑,“他哄人家姑娘的时候就爱抄一首两首。起先我们听说他能诗能词,都惊为天人。有次他家管家给他晒被子,不小心把这本诗集掉院子里了。于是我们就把他那本诗集拆掉,一人分了二三十页去抄。抄完把他的诗集本子又重订起来放回去了。然后我出钱悄悄给他印了两百本,他不知道啊,隔十天半月甩一首出来送人,我们就悄悄给人家姑娘送一本诗集。所以他在泉州极有才名,可是收到他情诗的小姐们,都是收下就算,没有一个肯搭理他的。”
“他就没发现?”英华无声大笑。
“发现了。他一使钱,印书的铺子就把咱们抄的底稿都给他送去了。”李知远苦笑,“所以他给我下了套,弄了个青楼姑娘要死要活要嫁我啊。后来他跟我打和,求我把书都还他。我都还了。这本还是从他杭州书房里翻出来的呢。”
“原来梅十五娘那里的情诗是这样来的。”英华轻轻啐他:“我就说呢,有好几首都错了韵,原来是一两一首收来的。他给我表姐送的诗词还可以,想来收的价钱略贵。”
李知远含笑点头:“那本我也偷来了,就是他们现在念的。”
表兄在一边带笑说:“梅十一郎下来转了几个圈了,说要借诗集一看,旧的那本已经借给他们了,估计梅家小姐正照着印好的诗集在找呢。这几个念诗的,都是好不容易找来的会吹牛B,我让他们一边赞诗,一边吹捧诗人是不世之才,状元之才,文曲星下凡。”
英华带笑从窗眼看,一个长的极俊的青年公子从楼上下来,正是梅十一郎,他愁眉苦脸到旅舍前边转了一转又回来。坐酒桌边的一个书生拉他来吟诗,他也坐下来了。
少时梅十五娘居然也出来了,她端庄大方的走到那几个人面前,施礼讨诗集看,读诗的待女客极是客气,双手奉上。梅十五娘谢过他,捧着诗集上楼去了。
李知远乐呵呵道:“成不成就看梅十五娘的心有多大。咱们走吧,这里又黑又闷气。等一会叫他们到镇外回话。”
这是要拿真才子萧明哄梅十五娘?那人长的俊,又会哄女人,若是送诗送词的人是萧明,只怕梅十五娘更乐意嫁他吧。英华跟着他下楼,一路走一路拿眼睃他,不停的笑。
他们到镇外略站了一站,就有人来报:“梅家兄妹为去不去杭州吵嘴了。”
李知远忙道:“使人个装给贺师爷捎口信的,说他临时有事去杭州了,让他们两个去杭州碰头,地方就挑萧明家隔壁。可以给秋水楼去信,放贺师爷出来吧。”
柳家的人站出来拱手,道:“李姑爷要是用不上贺师爷的话,我们还有有他处。”
李知远笑道:“我用不上他了。你们提他去吧。”
“我们就在这里守他。”柳家的那个又跟英华唱个喏,掉头就去。
李知远笑对英华说:“怕梅家兄妹遇到坏人,我亲自盯着他们去杭州罢。我们家搬家的事,英华妹妹可否搭把手?”
“你去,我使杏仁到你家去照管,不过府城那头就不好替你管了。等你回来自己收拾箱笼罢。”毕竟还没有成亲,英华答应的不太干脆。
“那头我来家再理,这头照管几日就成。”李知远极是干脆,“走,我先送你回五柳镇。”
这一头李知远依依不舍送英华回家。那一边,梅十一郎和梅十五娘在热情的诗友的指点下,也踏上了去杭州寻人的旅程,一路也不是没有遇到不长眼的拐子想拐人,可惜李家的人看的紧,还没近他们兄妹十丈之内就被打发掉了。梅家兄妹二人一路顺风顺水到杭州,住到贺师爷指定热心诗友大赞的西子湖畔的小旅舍——紧邻就是萧明为了娶亲买下的新宅。
头一晚歇下,第二日清早起来,就看见旅舍的主人站在院子里的柳树底下,一边吹着软绵绵的春风,一边感叹说:“今日大才子萧明又要办西湖诗会了呀,不晓得这次又会有几位大诗人会来。”
梅十一郎和梅十五娘两个听说,对望一眼,俱都眼睛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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