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llskw.org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坐上了回乡的火车,准备两天后参加张启明的葬礼。
我家乡这里自古交通闭塞,人烟稀少,当年日本鬼子肆虐大江南北都没光顾这里。四九年解放之后尽管条件有所改善,但到现在也只通了几趟绿皮车而已。所以回程足足要花四五个小时才能到。
目下并不是学生和民工返乡的高峰期,可车上的人仍然多得让你想骂娘,而我买的又是一张无座的站票,只好和七八个人挤在过道里,呼吸着混杂了汗臭和脚臭的空气,感觉自己就像又坐了回猪车一样。
好容易挨过两站,车厢内终于有点儿松动了,我这才找了个位子坐下。本打算眯一会儿,但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前天晚上和张启明喝酒的情景,还有他发来的那条奇怪的短信,但所有这一切全都毫无头绪。
尽管这几个月来我早已习惯了这个世界上的确有鬼怪存在的事实,可心里却仍然毛毛的,而我现在回乡参加葬礼,也已经违背了张启明所谓“不能出远门”的警告。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遇上这种事不回去又不行。
经过五个小时的车程,我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下车之后,只觉得心力交瘁。
转过两条街,来到一条幽深的巷子,巷子的尽头就是我家了。
当我推开家门的时候,看到母亲正坐在院子里边洗菜边抹着眼泪。我叫了一声,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换作欢颜把我迎进屋里,父亲也从楼上走了下来。
两人一开口就说我黑了瘦了,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然后话题马上又进入了老生常谈,诸如现在工作有没有转正的机会,如果没前途就回家来,还有便是问我在城里有没有合适的女朋友之类的,却一句也没提张启明的事。
我对这样的话题却一直很抗拒,每次都是想办法搪塞过去,这次也不例外。于是就推说在车上累了,想去补个觉,然后赶紧上了楼。
其实我哪有心思真的睡觉,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绝对足够杀死我一大半脑细胞的,光想想就觉得头大如斗,只好躺在床上发愣,当晚连饭都吃得食不甘味。
饭后我又陪父母说了一会儿话,见他们还是绝口不提张启明的事,便起身上楼睡觉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之后,我先出去订了个花圈,然后和父母一起去了张启明家。
刚进大门,就看到他爸妈瘫在沙发上哭得死去活来,身旁的亲友怎么劝也劝不住,毕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打击对每个老人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我看了也不禁鼻子发酸。
这时只见一个年轻女人从里屋走了出来,手来拎着个大提包。她眼圈红红的,还带着泪痕,显然刚刚哭过。
我认得这个女人就是张启明的姐姐张启迪,比他弟弟大了四五岁。由于我是独生子,又跟张启明情同手足,所以从小就跟着他一起叫姐姐。
在我的印象中,这个姐姐相当能干,中专毕业后就只身到大城市闯荡,成了一名北漂族,并且站稳了脚跟,后来就嫁在了当地。现在人比原来漂亮的多了,气质品位也跟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这时只见她走到父母面前说,爸,妈,我到医院去给明明换衣服了。
我妈一听,赶紧让我跟着去帮忙,还叮嘱我一定要听话。
我上前接过张启迪手里的提包,便跟她出了门。
外面的阳光很毒很辣,晃得人有些目眩。
她和我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
面对眼前这个浑身prada套装,连口音都变了味儿的女人,我不自觉地就想敬而远之,那种自卑感比和张启明在一起还要强烈。
这时张启迪突然停住脚步,从身上掏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点着,抽了一口,然后让我不要老在后面走,过来和她说说话。
我走近了两步,但还是刻意保持着距离。
她也没在意,就问我既然要到外地闯荡为什么不联系她。
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张启迪轻笑了一下,好像看穿了我似的,但却没有明言。
我们两个就这样沉默了片刻,她才继续说,这次回家本来为了帮张启明张罗结婚的事情,本来一切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临动身时她还在电话里和张启明开玩笑,说如果自己不回来看着他,说不定就要出乱子了。结果没想到竟真的出了事。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悲从中来,又开始低声啜泣。
我知道她现在还无法接受弟弟的死,只能温言劝慰。
过了好半天,张启迪才慢慢收住哭声,忽然换了副冷冰冰的的表情看着我问,晓彬,你说实话,明明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家里?
我没想到张启迪会突然变得疾言厉色,听她这话的意思似乎我和张启明背地里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就是因为这样才导致了他弟弟的死亡。
这实在让我有点儿莫名其妙,难道她忘了我和张启明已经几年没见面,而且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就很少有什么联系了吗?
于是便直截了当的告诉她,我们两个电话都没通过几次,能有什么瞒着家里?况且她就算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自己的弟弟吗?
张启迪这才叹了口气,放缓的语气说,晓彬,姐心情不好,话说重了你别介意。
我心里还有点儿不爽,于是就问她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是不是听信了什么人的闲言闲语了。
张启迪又叹了口气,然后说张启明临死前曾经清醒过一段时间,可唯一叫的名字就是我!她觉得很反常,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我听了也大出意料之外,因为就算张启明和我的关系再怎么铁,到了快咽气的时候,首先要叫的人也应该是自己的父母和姐姐,或者是那个还没正式过门的老婆,怎么可能是我这个外人呢?
张启迪似乎也看出我的疑惑,点了点头说,你没听错,他叫的确实是你。
我这才信了,心想张启明的鬼魂既然能来见我,那么在弥留之际特别提到我或许也能讲得通。可这是为什么呢?
张启迪接着又说,他弟弟临死之前还给我留了一句话。
我正想搞清楚张启明的短信到底用意何在,于是忙问是什么话。
张启迪顿了顿,接着说出了四个字——好马别赛。
我闻言一愣,好马别赛?这是什么意思?
张启迪说,她之所以疑心我们有什么事情瞒着家里,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句话,甚至怀疑我们在外头参与什么地下赌盘。
我苦笑了一声说,姐,你看我这样子像吗?
她点点头说,算啦,可能我听错了,也可能那时候他自己都神志不清了。晓彬,明明已经走了,你可得好好的,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就跟姐说一声,不用不好意思。
我“嗯”了两声当作回应,但满脑子还是想着刚才她说的那四个字。张启明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这样说,那么这四个字是什么含义呢?难道他在那条短息之外又成心留了个谜语让我来猜?
到了医院之后,张启迪就领着我直奔太平间。
此时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姐,干嘛不把张哥接回家,放在医院算怎么回事啊?
张启迪一听这话,险些又掉下泪来,语气中充满无奈的解释说,你不懂,这是咱们家乡的规矩,凡是意外死在外面的人都不能接回家,一旦违背了这个规矩,就会给全家和周围邻居带来灾祸。如果实在不得已必须接回来,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自己没成年的孩子陪着尸体一起睡。可惜明明还没结婚成家,哪来得孩子啊。
我对家乡的丧葬习俗几乎一无所知,只是没想到在科学进步比翻脸还快的今天,这里居然还固守着如此荒诞不经的迷信传统,并且受到本地人的认同,丝毫没有被现代文明同化的迹象,尤其是让小孩陪着尸体睡这种诡异的事情简直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而城市里,所有人死后都只是骨灰盒里的一小把灰而已,最终的归宿就是一平米见方的公共墓坑,甚至可能是墙上巴掌大的那块小格子。关于这一点,几年来我见得实在太多了。
张启迪看到我吃惊的模样,苦笑了一下说,不懂了吧?所以说你还是个孩子,其实明明出了事,最难受的就是我爸妈。在咱们家乡这里,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下地,甚至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见,所以明明的身后事就只能由咱们两个人来操办。
我赶紧答应了一声,说自己虽然不懂,但只要她交待的事就尽力做好。
张启迪点点头,让我从提包里拿出一只白色的老式搪瓷脸盆去接满清水,随后就带着我进了太平间。
虽然这几个月来我已经见过太多恐怖的情景,但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还是感觉浑身不舒服。
张启迪倒显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她领我来到其中一张停尸床前,然后轻轻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看着张启明那张开始变形的脸,想起两人十几年亲如兄弟般的情谊,我也忍不住差点儿要掉泪。
张启迪眼中噙满泪水,哽咽着说,明明,你快要走了,姐姐来给你换身干净衣服。
她说完就让我放下水盆,然后从大提包里拿出一条素色毛巾,在水盆里浸湿了,扭干之后开始轻轻擦拭张启明的头脸,一边擦一边哭。
我见她这幅样子,就伸过手去说,姐,让我来吧。
她赶紧说,别!你不能干,来之前我妈特地交待过,这种事必须由至亲的人来做,要不你在旁边帮我递毛巾好了。
我见又是这种土规矩,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好在旁边看着。
张启迪擦完张启明的头脸后,接着又开始擦身体和手足,如此这般从头到脚擦了三遍,最后又换了条干毛巾把身上的水渍抹干净。
我还以为下面就该穿衣服了,正准备递过去,却没想到她直接俯身从提包里掏出一大捆白色的棉纱布,然后抽出布头,绕着张启明的脑袋一圈又一圈的缠了起来!
她的手很轻柔,就像护士在给伤者包扎一样,只把我目瞪口呆,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这种事情别说不让我干,就是让,我也不敢下手。
白色的棉布条不一会儿就将张启明的脑袋全部裹住了,张启迪并没有停手,而是继续顺着脖子一直往下缠。同时告诉我,这也是家乡的老风俗,人在下葬之前必须用白布把身体全部缠裹起来,这样骨头就不会散,人要完完整整的来,也要完完整整的走。假如我们以后死了埋回家乡的话,也必须按照这样的规矩下葬。
我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实际上却有点儿想吐的冲动,心说以后除非有人把我硬抬回来,否则打死我不会按照这样的丧葬习俗被裹成粽子似的埋进地里。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张启明的尸体已经从头到脚彻底被白纱布包裹住了,我望着眼前的情景,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就蹦出那个地球人都知道的东西——木乃伊!
(天津)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lskw.org。来奇网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