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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御繁华作者:无处可逃字数:11033更新时间 : 2017-07-28 03:5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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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婚约(三)

    翌日江载初等到子时之后才悄然潜入蜀侯府。

    维桑的屋子里已经熄了烛火,他轻轻掀开床边帷幔,她正睡得安好。

    江载初看了许久,终于轻声道:“要装到什么时候?”

    维桑咯咯咯笑了起来,睁开眼睛,“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等得我都困了。”

    今日大夫来看过阿嫂的眼睛,说是好了许多,她心头也一块大石落下,正要告诉江载初,他却将她从锦被中拉起来,俯下身去,摸了摸她的头发:“跟我去个地方。”

    “现在?”维桑有些愕然。

    “嗯。”他伸手解下了身上的玄色狐裘外氅,替维桑系上,“外边还在下雪。”

    “可是怎么出去啊?”维桑心中虽然愿意,却也踌躇了一下,“我先换衣服吧?”

    “不用。”他伸手将她的风帽戴上,风帽上滚着的那一圈绒绒的毛衬得她表情很是可爱,他忍不住笑了笑,“我背你。”

    维桑里边只穿着薄薄的绸衣,拢着大氅,乖乖地任他背了起来。江载初脚尖轻点,便跃出了屋内,伸手把窗关上,低低说了声:“抱紧我的脖子。”

    维桑将脑袋靠在他肩颈的地方,双手拢在他身前,冰凉的雪片不时吹在脸上,她只能偏一偏头,完全地将脸埋在他脖子那里,隔着风帽,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身子也是起起伏伏的,可是背着自己那个人气息沉稳,肩膀温暖而令人安心。。

    “我们去哪里啊?”维桑咬着他的耳朵问。

    江载初身形有片刻的停滞,随即又是一个跃起,压低声音道:“别闹。”

    维桑怔了怔,不满道:“我哪里闹你?”想了想,索性蹭过去,轻轻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这样吗?”双手更是不安分地在他腰上掐了好几把。

    转运使府邸与蜀侯府相隔不远,江载初几个起落,就已经到了门口,只是身后捣乱不断,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沉声道:“下来。”

    “啊?”维桑刚要跳下来,才发现出来的时候根本没穿鞋。

    身子一轻,也不知道他怎么一抱,维桑已经站在他身前,双脚……踩在他的靴子上。

    她怕站不稳,就只能紧紧抱着他的腰,因为有些冷,小巧的脚趾已经蜷曲起来,又踩在黑色靴子上,愈发显得嫩白。

    江载初托着她的腰,又将她抱得离自己近一些,居高临下看着她,深邃的眸色中却滑过一丝难解的复杂神色。

    维桑笑着躲开他迫下的身影,“我不闹你啦!真的不闹了!”

    他却伸出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扣住她的后脑,注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薄唇微动,最终却只是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别动,让我抱抱你。”。

    雪越下越大,维桑透过他的肩膀,只觉得睫毛上沾了一片,又被呼出的热气的融化了,眼睛痒痒的。她踮起脚尖,笑着问:“你怎么啦?想家了吗?”。

    他终于放开她,额头与她相对,轻轻靠了一会儿,“我父皇和母妃死后,我早就没什么家了……”顿了顿,“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吧。”

    “咦?宁王,你是要入赘么?”维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抿唇笑。

    他深吸了口气,将她打横抱起,轻轻跃进了围墙里边,径直去了自己的卧房。

    屋内已经烧得极暖和,又铺着厚厚的绒毯,维桑赤脚踩着也不觉得冷。她随手解开大氅扔在一旁,不知想起了什么,脸颊微红:“你为什么深夜带我来这里?”

    江载初眸色微微一深,只是走上前,轻柔的替她捋了捋微乱的发丝,“维桑,我答应过你,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你问我,我便不会瞒你。”

    她好奇地看着他,轻快地说:“我记得呢。”

    江载初唇角牵起一抹涩然苦笑,停顿了许久,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朝廷已经来了消息……你兄长,很快就能回来。”

    维桑眼神一亮,“真的吗?”她的双眼弯成新月的形状,心中却在琢磨着,自小大哥最是疼爱自己……若是请他去和父亲说一说……

    江载初微微闭眼,终于还是一字一句道:“……皇帝下旨,棺椁送回故土,厚葬世子。”

    维桑眨了眨眼睛,脱口而出:“什么?”

    “世子在关外战死。”他咬牙重复一遍。

    维桑身子微微晃了晃,小心翼翼地查看江载初的神情,勉力勾起一丝微笑:“江载初,这个玩笑可不好笑。你再……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他抿着唇,深深注视她,却没有开口说一声“对不住”。

    “你骗我的吧?”维桑恍惚了一瞬,走到他面前,用力仰起头,“大哥他,他怎么会死呢?”

    他看着她变得苍白的脸色,眼神柔软而怜惜,却无法告诉她一句“我骗了你”,只是沉默着将她带进怀里,温柔摩挲她的长发。

    维桑呆呆地任由他搂着,想起很多往事。

    大哥的性子稳重宽厚,自小从来都是她闯祸惹事,最后却是他受罚。最严重的那一次,是她偷偷溜进阿爹的书房,却将他新得的一方端砚摔得四裂。她傻傻站在那里,是大哥走进来,带她去净手,等着阿爹回府,从容对父亲说:“父亲,我今日去您书房寻一册书,将那方新进的砚台摔裂了。”

    父亲果然大怒,倒不是砚台真当金贵到不得了,只是那一方却是皇帝御赐的。

    当下令世子禁足、罚抄经典,足足折腾了月余。

    维桑在旁边低了头,一句话不敢说,每日在傍晚的时候,溜去看兄长。

    韩维巳长她六岁,已是一个明秀的少年了,正坐在书桌前饿着肚子罚抄经典。他看了眼满是愧疚的妹妹,只是笑说:“哥哥代妹妹受罚,本就是应当的。维桑,你自己可别说漏嘴。”

    她就这么顺当地一路长大,明里是父亲护着,暗里兄长更加疼她。

    可是现在……江载初说,大哥他,回不来了。。

    身体从僵硬,再到颤抖,终于艰难地消化了这条消息,维桑无意识地咬住他肩膀处的布料,恸哭失声。

    他认识她,约莫有大半年了,从未见她哭过。而这一次,哭声并不如何撕心裂肺,却仿佛是利刃,一道道地在他心上刻划。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力地抱着她,仿佛在抱一个无措的孩子。。

    许是渐渐哭得无力了,他轻轻将她抱起来,放在了榻上,自己却单膝跪在她面前,伸出手指,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泪滴。

    她接着烛光,目光怔怔地看着他的脸,他的动作,忽然下意识地躲了躲,“你,你是那个人的弟弟。是他害死了大哥——”

    江载初的手悬在半空中,却什么都没说,略略低头的时候,发丝滑落下来,遮住了此刻黯然地眼神。

    屋子里安静地只能听见窗外落雪的声音,沙沙沙地响,亦不知过了多久,维桑的眼神终于变得不那么空洞,仿佛想起了什么,“哇”的一声痛哭出来:“对不起,江载初,对不起——我不该迁怒在你身上……可是我大哥,我大哥真的回不来了啊!我心里,心里真的很难受……阿嫂该怎么办呢……”。

    他握着她冰凉的手,却只温柔地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哭出来好受一点。”

    维桑断断续续地哭了许久,又语无伦次地同他说大哥的事,他将她揽在自己膝上,皆沉默而温柔地听着,直到她哭得累了,靠着他的胸口慢慢睡去。

    醒过来的时候,天却已经快亮了。

    维桑坐起来,江载初依然在自己身边,维持着抱着她的姿势,仿佛怕惊吓到她,声线异常柔和:“我送你回去。”。

    她忽然间想起了兄长,心底那种近乎酸痛的绝望又浮了起来,可她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将那股情绪压下去,只说:“好。”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再等等,我……我回去之后,不能哭。”

    家中阿嫂还有着严重的眼疾,阿庄又这么小,父亲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怕也会承受不住。

    她拿双手捂住眼睛,低着头在榻上靠了一会儿,努力平静情绪。

    江载初静静地将她揽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角,“好姑娘。”

    她睁开眼睛,江载初不再是素衣便服,换上了深紫蟒袍,胸前后的五爪金龙纹案灿灿,将他整个人衬得挺拔威严。

    “你……”她怔了怔。

    “我送你回去,再去见蜀侯。”

    他用了官职称呼她父亲,便意味着是以锦州转运使的身份与蜀侯见面,谈的内容,多半也是皇帝的旨意,无外乎追封、厚葬。

    呵,想着父亲却还要跪下谢恩,维桑只觉得无法克制心中的愤懑与仇恨。

    她的眼神太过直白坦率,江载初不是看不出来,却只是背过身,低低道:“天快亮了,我们走吧。”

    “会弄皱你的官服。”维桑站着不动,语气生冷。

    他的背影僵了一僵,慢慢转过身看着她,恳切而温柔道:“韩维桑,你难道不知在我心中,你比这官服、比宁王的头衔,重要得多么?”

    她的表情轻轻一震,水泽几乎要漫上眼睛。

    他跨上一步,修长的身子覆住了她,低声道:“对不住,可我还得穿着它……就像是你是嘉卉郡主。我们都是如此,很多不得已的身份,生来便是。”顿了顿,又道,“可在我心中,你只是维桑,我喜欢的姑娘。”。

    她的眼神变得温柔而悲怆,定定看着他,轻声说:“你若不是宁王,我也不是郡主,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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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几乎在外边奔波了一个月,终于回来了。。。。自己的床真好。。。赶紧来更新一章。。。。

    32  婚约(四)

    江载初将她送进卧房,便又出去了。

    天色微微亮了起来,雪已经止了。维桑独自一个人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果然,不多时嬷嬷就已经进来了,见她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睛通红的样子倒吓了一跳,小心问:“郡主,昨晚又做噩梦了?”

    维桑摇摇头,声音还有些嘶哑:“阿爹呢?”

    “一大早宁王殿下就来了。”嬷嬷有些不解地说,“我来这里的时候,正遇上侍卫带着殿下去找侯爷呢。”

    维桑换好了衣裳,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是该去父亲的书房那边,还是去看看阿嫂。恍惚的时候见到站在一旁的嬷嬷。往日间她总是严肃端庄的样子,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看起来分外疲倦,甚至忘了在用膳时叮嘱她“慢些吃,要有郡主的仪态”。

    “嬷嬷,你怎么啦?”就连维桑都看出了嬷嬷的异样

    老人却只是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听说半年前被征去打仗的都快回来了……昨儿我回家了一趟,街坊邻居们都盼着呢。想着我儿子也能回来,就觉得日子过得真快。”

    维桑手轻轻一抖,嬷嬷刚成亲不久丈夫就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在军中当了百夫长,也在被朝廷征用的三万人之列……出征之前听说就要成亲,姑娘是青梅竹马的街坊,可他坚持要回来再迎娶那个姑娘。

    可是这三万人……最后会有多少人回来呢?。

    她慌忙低下头,喝了一大口水,用力将眼底的水泽堵回去。

    丫鬟刚刚将早膳的碗筷收走,就有人用力敲了敲门,在屋外问:“郡主在么?”

    维桑心跳漏跳一拍,下意识站了起来。

    “侯爷请您去一趟。”。

    维桑站在书房门口,里边却是一丝动静也无,几乎叫她疑心里边没有人。她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恰好见到父亲手扶着桌角,身子却在慢慢的倒下去。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不顾一切冲了进去,用力推开正要扶父亲起来的江载初,慢慢护着父亲坐了起来。

    江载初手悬在半空中,因为被她推开,便只能后退了两步。。

    送她回来的时候,她还乖乖地依偎在自己后背;可现在,她像变了一个人,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隐约还有赤红的颜色,失去了理智一般看着他,尖声叫道:“你对我爹说了什么?”

    他慢慢将手放下,眼神由黯然变为平静,目光移到韩壅的脸上,淡声道:“侯爷,还请节哀。只是陛下的旨意……恐怕没有回寰的余地了。”

    元熙五年元月。。

    皇帝亲征归来后,第一次在仪凤殿召见**臣。。

    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脸色有些恹恹的。自然没有人敢提起刚刚结束的那场惨烈战争,新年伊始,为了让这个帝国的年轻统治者舒心,大臣么无不选择了最轻松吉祥的话语。皇帝听完大臣们所奏的事,轻轻挥手便宣布散朝。

    内殿里有内侍服侍他更衣,缓步出来的时候,周景华早已在外等着。。

    周景华是周太后的亲侄子,也是皇帝的表兄,皇帝与他并不见外,略略问了些蜀地民生,便沉吟着问:“宁王可有消息?”

    只要有皇帝一天,他的亲弟弟便注定要过着这样遭受排挤猜忌的日子,周景华对这一点很是了解,自然也懂得如何投皇帝所好,连忙答道:“宁王在蜀地任转运使,别的都好,只是赋税加重后蜀民反弹太大,宁王擅自将四抽一改成了五抽一。”

    皇帝冷哼了一声,脸色有些铁青。

    隔了一会儿,周景华小心翼翼道:“蜀侯那边,陛下该如何抚恤?”

    “不是赐了厚葬,也追封了么?”皇帝脸色沉了沉,“死都死了,还能怎样?”

    周景华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当即咽下了口中的话,连连点头道:“是。”

    话音未落,内侍进来通传,“陛下,元大人到了。”。

    “让他进来吧。”皇帝略略颔首。。

    元皓行着严整的官袍,整个人显得丰神俊朗至极,缓步踏进,先对皇帝行了礼,方才看了周景华一眼,略一躬身:“周大人。”。

    尽管元皓行官阶不高,周景华却不敢怠慢,连忙回了一礼。。

    “战后抚恤的事,皓行你还有何建议?”皇帝慢悠悠地问。。

    皇帝因为好大喜功,吃了这个大亏,元皓行心中清楚,却不动声色道:“陛下可知,去年的国库的收入,十之二三,来自川蜀?”

    皇帝有些奇怪他此刻忽然提及这个,应了一声:“江南涝灾,关中又旱,朕知道。”

    “可是川蜀也是一场大旱,朝廷并未赈灾,反倒加重赋税,甚至派出宁王作为转运使,可见……”元皓行顿了顿,淡声道,“盘剥之重。”

    皇帝抿了抿唇,良久,忽然一笑:“朕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川蜀之地,蛮夷之民,多负担些,原也是应该的。”。

    “原本那一处地方民众秉性温和,倒也无所谓。只是这一次折损了三万青壮年男子,连蜀侯世子都没了,税率却依旧不更改……陛下,指望一个宁王在那里压着,只怕会有事。”

    皇帝凝神想了想,轻轻低头,转动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淡声道:“现在不是没事么?”

    元皓行淡茶色的眸子在皇帝漠然的脸上凝睇半晌,对他此刻内心的想法了若指掌。皇帝是巴不得川蜀出了事,最好借乱民之手解决了宁王……再不济,也能给宁王追加一个监管不力的罪状。呵……真正是,目光短浅。。

    他自小便与皇帝及宁王熟识,也清楚皇帝的心结,却只能说,谁来坐皇位这件事,立嫡不立贤,真当是天注定的。心中虽这般想着,元皓行面上却并未展现丝毫,只是谦卑地低下头,缓声道:“川蜀一乱,今年的国库,便撑不过三个月。”

    皇帝盯着这个年轻人,悚然心惊。。

    宁王是要对付的。可是国库的银钱,也是国之根本。

    若不是他这么一提,只怕自己还没想到。。

    皇帝虽不惧蜀地的蛮子,只是要撑过眼下这一阵再说。。

    “那你看,这片刻之间,要如何才能稳住那边?”皇帝沉吟道。

    元皓行抿了唇角,轻声说了两个字:“联姻。”

    皇帝凤眸微挑,笑道:“如何联姻?难不成要我大晋朝的金枝玉叶嫁去那里?”

    “蜀侯有一女,嘉卉公主正当婚配的年纪。”元皓行缓缓道,“依陛下看,宗族子弟中,又有何人能娶了这位郡主,自此长留蜀地呢?”

    皇帝唇角的笑意更浓了一些,“宁王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倒也是良配,只是宁王少不得要在那里多留几年了。”元皓行点头称是。

    “我这弟弟,倒还嫌京中乏味呢。”皇帝笑道,“如此倒也了却一桩心事。”

    元皓行拱了拱手手,轻声赞道:“陛下英明。”。

    轿子一路摇晃着回府,元皓行微微合着双目,却蓦然间想起了两年前……素来娴静优雅的妹妹从未有过这般惊慌失措,哭得双目红肿:“大哥,先皇明明将我指给了宁王,如今他还在外征战,我若是入了宫,以后如何自处?”。

    先有天下,再有家,是元家的祖训。。

    龙椅上那个人,尽管并不是元皓行心中所称心的皇帝,可是他天下尽握,还握得十分稳当,自己便会竭尽全力地去辅佐他。

    明知妹子心中钟意的是宁王,也明知皇帝将她接进宫,不过是为了证明,如今他比这个弟弟强了百倍不止,可是元家还是如皇帝期许的那样,先退了婚,将妹妹送进了宫。

    幸而宁王倒是淡然,并不说什么,大胜匈奴后班师回朝,甚至还为皇帝送上了贺礼——一匹来自大宛的汗血宝马。只是京中传言烈烈,更有嘲笑宁王吃了哑巴亏的,不计其数,哪怕是他的战功彪炳,却被这些闲话夺了风头。后来宁王很快地接任川蜀转运使,只怕也与躲避这些流言有关。

    想到这里,这个素来不动声色的年轻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人生在世,谁没有些不如意的事呢,何况如他们这般天生承受着家国期望的,若是执着于情愫,为了一个女子死去活来,未免也太过可笑了。

    正在沉思间,轿子忽然间一晃,似是停了下来。

    元皓行正欲掀开轿帘,忽听轿外有人大声道:“元大人,宫里传来的消息,妍妃娘娘刚刚诞辰下龙子。”

    皇帝并未立后,如今妍妃生下的便是长子。。

    对于帝国来说,这大概是这个萧条的一年始端,唯一一个好消息吧?

    元皓行慢慢闭上了眼睛,唇角微勾,淡声道:“知道了。”。

    元熙五年元月,帝国皇帝亲征匈奴大败而归,二十万士兵最终带回关内的,只余万人不到。朝中大将、川蜀世子韩维巳皆战死,皇帝在入关之时,征调的三万川蜀士兵作后勤用,却意外地在回军撤退的时候成为抵抗掩护的主力,虽因统帅判断失误中了敌人的陷阱,却死战不屈。最终皇帝安全入关,三万人却随着世子战死他乡。。

    此时的锦州城内,虽是元月新年,却是死气沉沉,一派暮色。

    阿庄似乎还不懂“阿爹走了”是什么意思,只是乖乖地换上了孝服,跪在灵柩前尽孝。许是因为时间久了,小脑袋一低一低的打瞌睡,维桑看着心疼,将他抱起来,吩咐婢女送他回房睡觉。

    一夕之间,家中死了兄长,父亲与阿嫂都病倒了,府上丧葬的事务管家大多来找维桑商议,她这才体会到操持这一个家,曾经兄长和阿嫂付出了多少心血,遑论掌管蜀地军政之权的父亲兄长了。思及兄长,维桑心中又是一痛,正恍惚的时候,锦州城防使萧让将军正大步走来。

    “将军来找我父亲么?”维桑连忙起身。

    “刚从侯爷那里出来。”。

    “萧将军,你脸色不大好。”维桑看着这个剑眉星目的年轻将军,轻声道,“父亲这几日病倒,许多事麻烦将军了,还请注意身子。”。

    “朝廷允诺的抚恤金一分都没拨下来,不知道被哪里克扣了。”萧让咬牙,压低了声音道,“侯爷听了,也只说用府库的银子先垫上——可如今我们蜀地的府库,哪还有钱?”

    “朝廷真是欺人太甚!”。

    “宁王今日还要来吊唁,郡主你还是先回房去歇歇,一会儿陪着侯爷一起出来吧。”

    “宁王?”维桑怔了怔,她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江载初。。

    “代替皇帝来的。”萧让唇角微微一抿,冷道,“只怕马上要到了。”

    33  婚约(五)

    n韩壅换了官服,在门口迎接宁王的车驾。

    江载初随从不多,轻车简骑,只带了景云就过来了。。

    按照官阶品级,蜀侯还需向他行礼,他连忙伸手扶住了,“不用多礼。”顿了顿,又道,“侯爷身子好些了么?还请节哀顺变。”

    韩壅因这一场大病,清瘦了许多,一夜之间,连带着头发都白了大半。此刻他已恢复了冷静:“好了许多了。”

    身旁侍从递上了一个锦盒,江载初道:“这是本王从西域带回的归元丹,侯爷大病初愈,还需补一补元气。里边还有一支雪莲,有明目之效,不妨让世子妃用一用。”

    韩壅道了谢,又命人收了起来。两人行至灵堂,江载初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戴孝的韩家人,却没见到维桑的身影。心中微微失落,却听到清脆的童声喊道:“宁王叔叔。”

    他转过身,阿庄被人牵着,正向自己走过来。小娃娃穿着一身白衣孝服,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因为蓦然见到他,表情还有几分高兴。。

    他唇角抿出了一丝笑,目光慢慢从阿庄身上,挪移到牵着他的那个少女。

    数日未见,维桑瘦了许多,腰间的线条空空落落,乌鬓雪肤,却又多了几分憔悴。她不轻不重地拉了拉侄儿的手,低声提醒道:“韩东澜。”

    阿庄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江载初走上两步,将他半抱起来,又抚了抚他的头,“世孙不用多礼。”顿了顿,方道,“好好照顾你母亲。”

    阿庄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维桑行了礼,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终究没有伸手去扶。。

    敬香,作揖……宁王将三支香插入案桌的香炉内,转过身,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从容掀起了官袍,跪了下去。

    韩壅脸色微微一变,连忙上前阻止道:“王爷,与礼不合,不可!”。92977ae4d2ba

    “侯爷,世子为国尽忠,我替晋朝百姓跪他与川蜀三万子弟,合情合理。”他推开了韩壅相扶的手臂,郑重叩首三次,方才起来。

    韩壅不再多说什么,带着女儿和孙子叩首还礼。最后维桑搀扶起父亲,轻声道:“阿爹,小心身子。”。

    蜀侯轻拍女儿的手背,淡淡笑了笑,转向宁王道:“王爷,可有空去我书房内一叙?”

    江载初点了点头,目光辗转落在维桑身上,又慢慢抬起,直到她的视线与自己凝望。

    两个人分明都没笑,可他的眸色中,却有一种安定的力量,沉静地等待。

    维桑唇角轻轻抿了抿,悄悄挪移开了视线,低下了头。。

    “王爷?”韩壅轻声提醒了一句。。

    宁王回过神,心中淡淡叹了口气,镇定道:“侯爷请。”

    维桑不知道江载初要去同父亲谈些什么,大约又是些朝廷抚恤的事,这几日因为要总理府内大小事务,竟没闲下片刻。况且如今府上发生的事,自己又怎能安得下心来?。

    那日阿嫂听到了这个消息,原本已经好些的病症忽然又严重了,竟生生晕了过去,醒了之后悲恸过度,大夫再三叮嘱她不能再哭,她却终究还是忍不住,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维桑还记得自己跑去看她时,绣枕上全是斑斑血迹,阿嫂终于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了……而大夫过来诊脉,也只摇头开了几张方子,却也不过聊尽人事罢了。

    每次夜里,精疲力竭地睡下,竟是无梦无惧。可是今日见了江载初,心头除了兄长离世的哀痛,却又多了一丝茫然,她与他之间……究竟要如何走下去呢?。

    嬷嬷因为回家去料理儿子的丧事,不再有人时时盯着她,她倒觉得有些不习惯起来。丫鬟已经用汤婆子暖过了被子,她在被窝里缩起身子,忽然听到床帏外有轻微的动静。。

    维桑怔了怔,躺在被窝里一时不敢动,只轻声问:“是你吗?”。

    床帏轻轻飘动,他的声音低沉,又带着一丝疲倦:“是我。”。

    维桑坐了起来,隔着帷幔,隐约能看到他的身影,可她忽然没有勇气掀开去看看他,只说:“你和我爹,谈了些什么?”

    “都是些朝廷的事。”他简单地说,顿了顿,“这些日子本该陪在你身边的……”

    维桑打断了他:“我知道你很忙,没关系。”。

    床帏忽然被掀开了,他修长的身影就站在她的床边,阴影拢住了她的身子,他俯下身去抱住她,小心翼翼地动作中满是不言而喻的温柔。

    他仿佛没有听到她同他说的那些客套话,只是抱着她,从轻柔到用力,在她耳边说:“韩维桑,我们成亲吧。”

    她的身子僵了僵,呼吸掠过他的颈侧,良久才说:“江载初,你想过没有……可能,我并非是你的良配。”。

    他闷闷笑了声,却缓缓道:“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能配得上我。”

    “你最好能娶一个家世显赫、能帮到你的**,像元**那样的……”

    她的话并未说完,江载初却蓦然侧脸,用力堵住了她的唇,含着她的气息,一字一句道:“傻丫头,我已是出身天下最显赫的家族,还需要谁来帮衬?”。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寸许,维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的睫毛微卷,长度竟不逊于自己。她认识他这么久,总觉得他这人内敛谦逊,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或许是因为,他从来都把这一份骄傲十分小心地掩藏起来了吧。。

    他慢慢放开她,低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我今晚来这里,是要告诉你——我想娶你,和家世、朝廷全然无关。我想娶你,只是因为你韩维桑。”。

    维桑怔怔看着他,有些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含义。

    他拿掌心轻轻揉了揉她的脸颊,“不多久朝廷应该就会给你我赐婚……我想,你要有心理准备。”。

    “赐婚?”维桑一愣,脱口问道,“朝廷为什么要赐婚?”。

    江载初深深看着她,心中虽然无奈,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这一战川蜀伤亡太大,加上你兄长又战死……朝廷为了缓和关系,便只能令两地联姻。最合适的对象,就是我和你。”

    月光从窗棂外落进来,她看着他轮廓隽然的侧脸,那双狭长明亮的眼睛正带着难掩的忐忑望向自己——明知不该冲着他发脾气,可是维桑还是难以控制地,气得浑身发抖。。

    “皇帝那么昏庸,死了我们这么多人,如今他想出的补偿法子就是‘恩赐’我们这些贱民可以和他的家族联姻?!”。

    江载初没有说话,只是将唇抿成了一丝绷紧的直线,牢牢攥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维桑与他对视了良久,那腔愤怒渐渐的湮灭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前所未有的无力,眼泪一滴滴的,仿佛珠子一般,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对不起,我想娶你,本事再单纯不过的事,却不得不让这件婚事变得这样复杂……”

    她打断了他:“我爹呢?我爹怎么说?”。

    “侯爷已经答应了。”。

    真的能嫁给他了,不用担心父亲的阻力,可是不知为什么,那种喜悦感却渐渐淡漠了,只留下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奈。

    “好,我嫁。”她侧过身子,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脖颈,慢慢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上边,又重复了一遍,“江载初,我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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