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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种称他为“夫余先生”而不指姓道名,军中士卒也都这么叫。石朗每日用过早饭便到文种帐中相陪,文种去到何处他便跟着,无须任何人吩咐,也没人阻止他,已成习惯。也正因为石朗装作不懂中原言语,文种等人说话之时便毫无避忌,是以能知军中之密。
伍封问道:“这几越军如何?”石朗道:“越军数败于大神手上,尤其是支离益之败令越军全军震惊,士气低落,眼下军中传说楚军逼近楚越边境,全军皆惊,前几日又传来吴民造反的消息,据说吴民声称受越人无端欺压,要文大夫回去为他们主持公道,勾践甚怒。”伍封心道:“我使高柴到江淮之间煽动吴民,嫁祸文种,想不到效用如此之彰。咦,高柴所带的人不多,又非吴越之人,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厉害?莫非这人天生是个用间的高手?”石朗道:“今日文大夫求见勾践,但勾践却托辞不见,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文大夫甚是气沮。”伍封道:“看来勾践对文种的疑心不小。”
说了许久,伍封这才让石朗回去,道:“小刀和小阳在营门等你,回去之后,你去找月儿,她自会将你假扮成我的样子,你每日在营中露露面就成了,如此一来,便无人知道我不在营中。”石朗忙道:“小人是何等样人,怎敢假冒大神?”伍封笑道:“这是我让你扮了,你只管照做便成了。”
石朗将身上的裘服脱下来,伍封将自身的衣服换给他,想了想,将石朗偷来的鲜虞服穿在内里,再罩上裘服,石朗换上伍封的衣服,叩头出帐,自己设法混出越营,回齐营去不提。
伍封在帐中休息了一夜,将越营中的营帐布置在心中记得乱熟。次日一早,两个小卒入帐,服侍他盥洗用饭,丝毫未觉有异,伍封暗赞楚月儿这易容药物之妙,饭后提着石朗的那条大殳往文种的帐中去,到了文种的帐外,只见士卒在外面守着,伍封也不理会,按石朗平日的方法,直接掀帐进去。
帐中除了文种之外,还有陈音,二人正说话,见伍封进来,都道:“夫余先生。”伍封点了点头,站在一旁,闭目不语。文种和陈音也不理他,自行说话。
文种道:“话虽是这么说,但王子不疑怎么说也是大王之子,我们说话还是得有些分寸才是。”陈音道:“小将是实话实说,王子不疑生性残忍,寡情薄义,他连其师祖都能杀,若让他当太子,日后嗣为越王,吴越之民可就要大吃苦头了。”文种道:“你当众这么说,大王和王子不疑必然不悦,王子不疑性狭,只怕会怀恨在心。”陈音道:“小将生为越臣,当忠于越事,其余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文种叹了口气,道:“幸亏你这么一闹,大王便将立太子的事缓了下来。可惜大王昨日未许我入帐议事,否则陈将军便不会被王子不疑赶出帐了。”陈音长叹一声,道:“大王眼下被王子不疑所惑,连文大夫这种老臣的话也不怎么听了,范相国说话每每被王子不疑打断,委实无奈。”文种小声道:“大王生性多疑,自从龙伯领兵相拒,我军连败数阵,大王忿怒心急,不免疑神疑鬼,王子和王孙是他的嫡亲骨肉,自然觉得信得过些。”
伍封在一旁听着,渐知大概,心道:“原来越国君臣之间开始起猜忌之心了。”忽听脚步声由远处传来,渐渐走近,这人脚步甚轻,似是一等一的高手逼近,伍封暗吃一惊:“必是颜不疑来了,这人甚是了得,不知道能否认出我来?”他的吐纳之术已至极境,是以颜不疑远远过来便有所觉,但文种和陈音就没这些本事,不知道颜不疑已至,仍在说话。按理说,颜不疑走过来,帐外的士卒理当会施礼称呼,但帐外却静悄情的,想是士卒被颜不疑止住不许说话。
伍封心道:“文种和陈兄说话,颜不疑有意偷听,是否该提醒文种二人?”但他此刻是“夫余宝”,当听不懂二人的说话,不知道他们议论颜不疑,所以就算不能显得太过紧张,当下呓呓啊啊说了几句扶桑话,手指帐外,文种和陈音愕然瞧着他,陈音道:“夫余先生说什么?”文种道:“似乎是帐外有人来了。”
这时便听颜不疑冷笑一声,掀帐进来,道:“原来文大夫和陈将军在说话,我道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胡言乱语,背后议人是非?”文种哼了一声,道:“想不到王子竟然学小人之举,在帐外偷听。”他机警过人,既然帐外士卒见了颜不疑连一声“王子”也不称呼,必然是被颜不疑有意制止,颜不疑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偷听而已。
颜不疑也没否认,扫了伍封一眼,道:“这个夫余宝好生了得,居然知道我在帐外!”伍封与颜不疑交手多次,知道这人厉害,耽心被他认出来,闭目不语。
陈音道:“王子身份尊贵,怎么会干这种事?”颜不疑道:“在下本来是找文大夫,有事相商,但听二位在帐内大发议论,不忍打断你们话头,是以略等一等。”文种问道:“王子此来,有何事相商?”颜不疑摇了摇头,道:“听了二位之言,在下知道有些事是无法商议的,是以不说也罢,在下告辞!”转身甩帐而去。
文种面色甚是不虞,陈音哼了一声,道:“文大夫瞧瞧,像这样的人,哪有半分嗣王的气度?”文种叹道:“陈将军为人忠厚,嫉恶如仇,只是这件事切不可再说了,免得惹王子不疑之怒。”陈音摇了摇头,垂头不语。
伍封心感奇怪,这颜不疑虽然为人阴狠,却也是自重身份,怎么眼下变成这样子?难道是因为吸了支离益的部分精气以致性情大变?支离益气派甚大,颜不疑就算吸了其精气,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子。正疑或时,听文种道:“其实王子不疑本来也不是这样的人,自从他杀了支离益,激得柳下跖大怒,众军对他甚为不齿,再加上他面容被毒液所毁,形如鬼魅,才会性子大变。以前人见了他叫一声‘王子’,甚是尊重,眼下人见了他,却暗有鄙夷之意,他怎会不知?是以所行所思不免偏激,若是以才干而论,王子不疑倒是个出色的人才。大王使他掌全军粮草辎重,他打理得井井有条。”
陈音道:“小将觉得这太子之选,除了王孙鹿郢,他人均不足道。本来王子无翳还算不错,人虽然懦弱了些,也无甚才干,却不会惹事,可惜被王子不疑所害,被废黜了。”文种道:“王子无翳真是被王子不疑所害?”陈音点头道:“是啊,小将以为王子无翳派人行刺之事大有可疑,其中大有弊处。一是王子无翳就算奇蠢无比,也不会趁支离益在王子不疑身边时行刺;二是王子不疑伤得古怪,以他的身手,除了龙伯等寥寥数人外,寻常的剑手怎伤得了他?”
文种点头道:“我也有此疑处,可惜无证无据。陈将军,这事可不能在大王面前说出来,以免……”陈音叹道:“昨日小将已经在大王面前说了,大王面色大变,王子不疑才会将小将逐出大帐。”文种吃了一惊,道:“此事大为不妙。嗯,陈将军,你即刻率三百士卒往徐州去,就说奉我之令,伐木造投石车,切不可再留营中。”他走到案前,取了面令牌交给陈音。
陈音伸手接过令牌,愕然道:“怎么?难道王子不疑会杀我不成?”文种道:“王子无翳之事,以大王之智怎会不生疑心?但大王虽疑,却要依仗王子不疑、支离益和王孙鹿郢三人,是以含含糊糊隐忍不说,只将王子无翳废黜了事,名义上虽废黜了,却让他在宫中走动,日后回去,大王说不定有其它安排。陈将军将这事捅出来,这便迫得大王要在此事上作一决断,眼下军情紧急,大王正要王子不疑和王孙鹿郢相助,只好被迫放弃王子无翳,王子无翳终是大王之子,是以大王决不会忍心杀他,唯有说是你陈将军胡言乱语。然而大王和王子不疑怕陈将军将此事在军中说出来,大挫士气,是以陈将军若在军中,十分凶险。”
陈音怔了怔,叹道:“小将没想过这么多。”文种道:“本来我早想派你去造投石车,但此车费时,上次造的几乘全被龙伯毁了,原以为齐军旦夕可破,如今看来,只怕破齐不易,为长久之计,这投石车仍需打造。”陈音点了点头,道:“唉,小将若走了,大王必会怪罪文大夫。”文种道:“陈将军无须耽心,文某虽然不才,好歹与大王是患难之交,何况文某顶撞大王也不是一二次了,大王偶尔生怒,却始终不会对文某有所猜忌。陈将军不是越人,在国中根基不稳,与文某不同。”陈音面色沉重,点了点头,告辞出帐。文种看着陈音的背影,长叹了一声,眼露担忧之色。
文种将陈音送到门口,却不再坐下,只是来回走动,听起脚步轻重不一,伍封便知道他十分烦燥。文种来回走动,终是不放心,挂剑出帐,伍封连忙跟了出去。才出帐中,便见颜不疑率一小队士卒飞跑而过,文种脸色大变,道:“王子!王子!”颜不疑并不回头,伍封看其方位,正是石朗告诉他陈音寝帐的方位。
文种忙道:“不好,夫余先生,快去救陈将军,快去快去!”伍封愕然,心道:“难道颜不疑敢公然杀了陈音?”文种以为他不懂其语,大声道:“陈音、陈音,救他来!”同时向陈音的寝帐急奔过去。
伍封这才会意,急闪过去,由文种身旁掠过,赶往陈音的寝帐,才到帐门口,却见颜不疑施施然由帐内出来,一手提剑,另一手提着的赫然是陈音的人头。伍封又惊又怒,他周游列国,见惯了争斗之事,但争斗双方大都是底下勾心斗角,表面上却还哼哼哈哈过得去,很少如同越国这么明枪明刀、从表面上就泾渭分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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