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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官此事造访,不会打扰了千岁吧?”
慕容求醉微笑道:“大人来的不巧,千岁会同浚仪县令宋大人等,去巡视黄河水道,商议拓疏河道事宜去了,如今不在府中。”
他抬头看看绕树环飞的鸦群,一缕斜阳还挂在树梢上,慕容求醉目光闪动,微笑说道:“请大人先至清心楼饮茶,千岁应该也快回来了。”
“哦,千岁素来公务繁忙,只是想不到眼下已是暮色深深,千岁却仍在为国事奔波操劳。”杨洁喟然感叹道:“本官反正无事,那就等等千岁好了。”
他微笑着,不动声色地迈过门槛儿,随口问道:“春讯将至,河道是该疏通一下了,千岁是什么时候去的河堤呀?”
慕容求醉道:“千岁下了朝就赶去河道上了,忙得马不停蹄,老朽忝为千岁幕僚,却帮不上千岁什么忙,实在是惭愧的很。”
“散了朝会就去了河上?那我在一笑楼所见难道是他的鬼魂?”杨浩心里咯噔一下,面上的笑容却更加从容了。
信步前行,游目四顾,杨浩忽地看见一个衙差牵着匹马儿拐过右侧一个甬道,杨浩双眼微微一眯,便注意到那是一匹军马,他的目力甚好,依稀看见军马股上烫着一个禁军马军营的烙印。杨浩急忙把目光收回来,指着旁边一棵花树赞道:“这一树杏花,开得好美。”
慕容求醉笑道:“呵呵,清心楼下,处处玉兰、丁香,不但比这一树杏花还要美上十分,而且芬芳扑鼻,来来来,杨大人,这边走。
杨浩随着慕容求醉转入院中,不由豁然开朗,只见一片花海,处处芬芳,登时令人精神一振,花海之中,清心楼飞檐斗角,已然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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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殿里,赵匡胤与晋王赵光义对面而坐。
兄弟还是兄弟,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冷淡。酒宴依旧是赵匡胤特意嘱咐的,自家兄弟最爱吃的菜肴,吃在口中却味同嚼蜡,全没了滋味。他们之间的这种冷淡不是表现在面上,而是存在于他们的心中,于是就像隔着一层冰,反而不易那么融解。
赵匡胤刚刚从赵光美那儿吃了酒回来,如今他已是第四次造访三弟赵光美的府邸了。自从洛阳归来,他便频频光顾赵光美的府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在为赵光美入仕造势,恐怕不日就要起用他了。
赵光义也在如雪坊刚刚吃了酒过来,脸色同大哥一样,微带赧红。想到大哥对三弟的亲近、对皇长子的培植,想到他对自己的冷淡,想到大将军曹翰的遇刺,想到那个男扮女装的刺客、那个手持军中大剑的接应者,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来,二哥,再吃一杯酒。”
赵匡胤打破了沉闷,举杯对赵光义道。赵光义的沉闷,被他看成了对自己无声的抗议。他很高兴,二弟很久不来宫中找他了,如今他来了就好。有态度就比没有态度强,他能把自己的不满表现出来,那两兄弟就还能交心。
旁的家业都能分,可是这帝王霸业却是无法分家的,皇帝只能有一个,等到自己垂垂老去的时候,二弟的年纪也该不小了,自己考虑让儿子接位,固然不无私心,可是这一点也是他下定决心的一个理由,相信事情说开了,二弟纵然还有不满,时日久了,些许恩怨也能烟消云散。
“啊,大哥请酒。”赵光义勉强举杯,向赵匡胤略一示意,仰头饮下。
“二哥……”赵匡胤沉吟着说道:“自从洛阳归来,你我兄弟这还是头一回单独饮宴。”
“是啊。”赵光义苦涩地一笑:“自从洛阳归来,大哥日夜操劳国事,兄弟怎敢前来打扰?”
赵匡胤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去,自龙书案上取过一盏灯烛,回到酒席上坐下,将灯搁在面前,灯光映亮了兄弟俩十分相似的方正面孔。赵光义的眼神有些闪烁,刻意地规避着他的目光。
赵匡胤目光一凝,问道:“二哥,你怎么了?”
赵光义垂首道:“没怎么,只是……许久不曾与大哥同席饮酒,今日坐在这儿,竟然有些不自在。”说着,他微微发颤的手指轻轻缩回了袍内。
赵匡胤一笑,举杯抿了口酒,放下酒杯抚着胡须喟然叹道:“二哥,这里没有旁人,咱们兄弟俩有什么芥蒂,不妨把它说开了。自唐末以来,兴一国、亡一国、立一君、灭一君,此起彼伏,形同儿戏,如果不能吸取前人教训,那大哥也不过是那须臾兴亡的帝王之一,我宋国也不过是史书中也不勘其详的一方诸候。
为兄处心积虑,方有今日成果,天下将定,四海生平。可要想长治久安,就得有个规矩。确立皇储继承,正是朝廷久安之根本。”他拍着自己的大腿道:“二哥,这个宝座,谁不想坐?可是最终能坐上去的,毕竟只有一个。你的心意,为兄未尝不知,可是今日为兄破例传位于你,来日子孙中,兄弟之间,是否仍有人欲循此例?是否会因此致使皇室兄弟自相残杀,祸乱无常?”
赵光义惶然道:“大哥,兄弟并无觊觎大宝之意,大哥……”
赵匡胤举手制止了他,慨然道:“二哥,你我兄弟,今日坦诚己见,好么?”
赵光义微微一怔,垂首道:“是……”
赵匡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面的赵光义目光不由微微一闪,有些紧张地端起杯子,将杯中酒也是一饮而尽。赵匡胤沉声道:“古往今后,立储之法,终无尽善尽美的,唯有择其适宜长远者做为选择。
商王朝兄死弟及,此后代代兄弟相争,引起九世之乱,终至亡国。周取而代之,污贬商朝之亡源于殷纣荒淫,不足为信。周公以此为戒,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自此方有宗法、礼法、阶级……,纲纪天下,纳上下于道德,自是以后,子继之法遂为百王不易之制矣。
其实周公也罢,你大哥我也罢,谁不知立贤之利要比立嫡为宜,可是……唯有传子之制、嫡庶之别,方可息争啊。天下之大利莫如定,其大害莫如争,不立嫡子,则无以弥天下之争啊。
而且这贤与不贤,难以界定,你以为他贤,另一个未必认为他贤,又有那善于伪装者,未登大宝时看来是个人才,登基后也不过如此。更有前贤而后昏,不能善始善终的,这更不是立贤能够解决的问题。
若取立贤不立嫡之策,但凡想争位的,谁肯说自己不贤?以篡逆战乱篡位者,固然有贤者,可贤者固有之,暴厉昏君亦不乏少数,奈何?
以南朝萧梁来说,侯景之乱一起,梁武帝萧衍的子侄辈里,不知出了多少自以为配当皇帝,实则草包一个的纨绔子弟,一个个拥兵自重见死不救,自相残杀不亦乐乎,结果是亲者痛仇者快,被北人当猴子耍。
家天下,家天下啊,只要一日还是家国天下,那么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就是唯一的选择。尽管它也不是万全之策,却已是最大程度保证家国天下得以延续的手段。立储的选择,越简单越明了越好,一旦纷繁复杂,就会借口频出,战乱不休,子子孙孙,为帝位争执不已,其敝将不可胜穷,而百姓将无一刻安宁。故衡利而取重,絜害而取轻,以立子立嫡之法,以利天下后世。”
说到这里,赵匡胤感伤地道:“二哥,你随大哥多年,又治理开封十年,你之才能,较之德昭如何,大哥心中明白,但是即便抛却私心,如非万不得已,大哥也不能择你为储。如今天下已然承平,大哥多年来煞费苦心,抛却唐时弊政,不使地方藩镇节度滋生,只要内乱不起,我赵家怎么也能坐稳三两百年江山。可是赵氏诸王若为帝位自相残杀,不出二十年,天下将易主矣。大哥有虑于此,方做如此选择。”
他为赵光义斟满一杯酒,又为自己斟上一杯,捧杯说道:“二哥,今日大哥剖心沥胆,坦诚已见,希望二哥能明白大哥的一番苦心,你我兄弟同心,共保我赵宋江山。二哥若明白大哥一番苦心,接受大哥的选择,就请满饮此杯。”
赵光义略一迟疑,便缓缓伸出双手,捧起杯来。
赵匡胤目中露出欣慰之色,向他一举杯,说道:“干!”说罢仰面喝了下去。
赵光义却未饮酒,只是直直地望着赵匡胤,赵匡胤眉头微蹙,讶异道:“二哥,你……?”
赵光义的脸色沉了下来,说道:“大哥,兄弟还有一件事,总要当面向大哥问个明白,这个心结若不解去,兄弟如芒在背、如哽在喉,这杯酒,是无论如何喝不下去的。”
赵匡胤听了展颜道:“二哥你说,大哥知无不言。”
赵光义微微向前俯身,沉声问道:“大哥,我的亲大哥,如果你对兄弟如此仁至义尽,不知……那洛阳刺客……所为何来呢?”
他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灯影下,那笑容微微有些扭曲,显得有些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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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浩看看天色已晚,最后一抹夕阳已将消失,便放下茶杯起身道:“慕容先生,看来千岁一时不会回府了,杨某先回去了,明日辞官之后,再来见过千岁。”
慕容求醉起身笑道:“如此也好,那老朽便送杨大人离开。”
慕容求醉陪着杨浩走出清心楼,直趋衙前。杨浩不敢做出一分急躁神色,扶着残腿一瘸一拐地出了南衙,向慕容求醉拱手告辞,待他上了马,缓辔行去,拐出慕容求醉视线,这才打马一鞭,急急驰去。
慕容求醉捻着胡须,长长地吁了口气,抬眼望向黯淡的天空,喃喃自语道:“此时,应该动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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