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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赵德昭对赵光义是怀着十分的警惕的,尤其是他因心中愤懑难平,对一向亲密的堂弟赵德崇隐晦地有所透露之后,总担心二叔已经知道他已了解了父亲死亡的真相,如今赵德昭一番作戏,逼得他亲自上阵,前方滚木擂石、箭矢如雨也罢了,他更担心的是来自背后的冷箭。赵光义可是让慕容求醉任监军呢,副将高胤也是禁军的将领,谁晓得他是不是已经被二叔彻底收买了?
于是,赵德昭必须、只能、不得不让自己中上一箭,以伤避险。要不然他以皇子之尊,王爷之身,皇帝自然不能以身涉险,他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若有个三长两短,同样是将士们不能承受的重责,身旁亲兵披甲执盾,把他护得水泄不通,岂能轻易便中了流矢?
赵德昭“奋勇当先、闪避不及”,大腿上中了一箭,伤处虽敷了金疮药,可是因为箭头上涂了砒霜和污秽之物,挖去了一大块肉,伤处不免痛楚难忍,但是他的心倒是安了下来:“二叔一向标榜仁义,向臣民们显示他对先帝子女的厚爱,我的伤势这么严重,他总不能再逼我上阵了吧?我就歇在这中军帐内,他决不敢冒险令人在帐内刺杀于我。”
果不其然,听说赵德昭受伤,赵光义忙不迭便赶了来亲自探视,他嘘寒问暖,亲自为侄儿敷药包扎,当着赵德昭的面狠狠责骂了慕容求醉、高胤等官员卫护不周之罪,又留下两名贴身御医来照料他的伤势,最后又握着他的手共同缅怀了一番亡兄赵匡胤,这才洒下几滴鳄鱼的眼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赵光义离去不久,各营主将便纷纷赶来探视,赵德昭卧于榻上一一答对,好一通熙攘,刚刚送走了一批客人,就听侍卫进来通禀,河西陇右兵马大元帅杨浩到了。赵德昭心中一喜,脸上却不敢露出什么异样,只淡淡地吩咐道:“啊,杨太尉来了,快快有请。”
邓秀儿围着宋军的大营转悠了十来天了,十来天下来,她的花容月貌早不复存在,蓬头垢面满脸尘土,瞧来真是狼狈不堪。可是想到父亲那溅血的咽喉,想到母亲悬在梁上的冰冷尸体,她的心中就像燃烧着一团烈火,这团烈火支撑着她旺盛的斗志,虽然脸颊日渐削瘦,可是一双眼睛却始终闪烁着不屈的光彩。
在远山上她无法辩识哪一处军营才是仇人的所在,可是一旦下了山,处处都是一座座营寨,营寨前后俱有兵丁巡弋,她又近不得身。邓秀儿虽得名师传授了一身武艺,可是对于这军阵却仍是个门外汉,完全摸不着头脑。仗着灵活的身手,邓秀儿一边观察一边靠近,这十几天功夫下来,对军营的巡弋、作息、岗哨等等渐渐有了些了解,今天趁着大战刚刚结束,各营兵马撤回本阵的时候天降暴雨,她终于开始行动了。
邓秀儿滚得一身泥浆,难辨男女,冒雨潜近,袭击了一名士兵,剥了他的军衣穿在自己身上,便摸到军阵前,与人合抬了一个伤兵,一步一滑地混进了军营。士兵们俱是一身泥泞,在这晋阳城下半个多月的时间,他们也不曾有过一回洗澡的福利,此时一身泥泞也不算稀奇,再加上刚刚撤下来,士兵们各归本营还要经过一番混乱,邓秀儿裹挟在乱兵中一时并不会被人发现。
邓秀儿不敢开口向人询问杨浩的营地,只靠一双眼睛四处搜索,忽见营中矗着一杆大旗,雨后旗帜垂着,好半晌才被风展开,上边却是一个赵字。
邓秀儿不由大失所望,正欲趁乱再摸向别的营盘,转过几顶毡帐之后,忽见远处一面杨字大旗徐徐向军中走来,邓秀儿心头砰地一跳,立即握紧剑柄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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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熊岭,密林深处,刘继业遥望远处那座晋阳城,遥望晋阳城下一座座军营,双眉紧锁,面色十分沉重。
一员小将急急走到他的身边,这员小将本来生得十分俊朗,可是军衣在密林中已经刮成了丝缕布片,再加上多日不曾梳洗,蓬头垢面,若不是他腰间的佩剑仍在,看起来就像一个叫花子。
“爹,今天他们已经攻上了晋阳城头,咱们再不杀出去,恐怕……晋阳城就要不保了,娘和弟弟还在城中……”
“皇帝也在城中!”
刘继业猛地截断了他的话,杨延郎忙道:“是。”
他沉默了一下,徐徐又道:“爹,士卒们已经在这高山上隐藏了十多天了,每日吃的是冷食、喝的是冷水,三月天气,犹有余寒,许多士兵已经生了病,再这样耗下去,恐怕等不到赵光义破城,咱们……咱们就已丧失了三成战斗力。”
刘继业当然明白丧失三成战斗力对一支军队意味着甚么,那绝不是简单的可以分割计算的战力损耗,一军之中丧失三成战力,在战场上足以使全军溃败了。它对士气、斗志的消磨,给整个部队带来的牵绊羁縻,影响的战力至少达到七成。
刘继业抬头看了看天,还是没有说话。
杨延郎又道:“守在城中的都是老弱残兵和青壮百姓,这十几天的仗打下来,虽仗地利,恐怕伤亡绝不会小,如果再耽搁下去,就算咱们解了晋阳之难,那也国将不国了,这么做还有什么意……”
“混帐话!”刘继业猛地喝止了儿子,沉声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义之所在,舍生忘死,事事如此权衡,不如去做一商贾!”
杨延郎垂首不语,刘继业吁了口气,忽然道:“今夜,将有大雾。”
“嗯?”
刘继业吩咐道:“所携的肉干、水酒,今日不做限量,让大家都吃个饱。命令全军做好准备,搬开半山的荆棘和掩藏之物,今晚,咱们趁夜袭营!”
杨延郎振奋起来,腰杆儿一挺,抱拳应道:“末将遵令!”
他转身欲走,刘继业忽然又道:“延训的伤……怎么样了?”
杨延郎止步道:“山上倒是不虞药物,可是此地处境实在恶劣,整日隐藏于林中不见天日,三哥儿的伤处始终不见好转。”
刘继业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延朗,让他留下吧,如果今晚,咱们父子一去不返,家门也算有后。”
杨延郎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刘继业挺直了腰杆儿,就像一柄解去了枪套的银枪,笔直地站在那儿,风拂动他胸前长髯,目中缓缓泛起一阵杀气。
风萧萧兮,动松涛。
杨延郎的话他不是不明白,他带兵多年,身经百战,如何估算不出在宋军雄师的猛烈攻击下,城中的伤亡会是如何惨重,如何不晓得解了这一次厄难,未必就能让汉国长治久安。
可是,抵抗敌人的侵略是错误的吗?
有太多的东西,精神、信念、责任、气节,足以凌驾于生命之上。
正如刘继业所言: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义之所在,舍生忘死而已。把别人的牺牲当作白痴,把别人的信仰当作无聊,这些人才是真真正正的悲哀,如此悲天悯人者,可以把“三日亡国”的皇甫继勋和民国汪某人赞做识大体、重大局的英雅了。
幸好,我们的民族从来不乏英雄,气吞山河食人守城的睢阳张巡、赤心报国杀金贼的八字军、一城死战的扬州史可法……
忠,孝,节、义,从不曾失传。伯夷叔齐饿死不食周粟的操守、介子推抱树而死的执着,自古而今,从不曾从我们的脊梁中抽离。
历史人物的作为,就要把他放在历史的大环境中去考量,否则,不过和那些站在2010年的地球上,却从1925年朱自清写下的《背影》中只看到了违犯交通规则,从而担心就此教坏了小孩子们的砖家叫兽们一样荒唐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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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熊岭下,肃立着一支虽然衣衫褴褛、斗志却无比昂扬的军队。刘继业提着银枪走到阵前,踏着一地的迷雾,就像自缥缈中走来的一位战神。面前的士卒举起盾和枪,同时往地面上一顿,“嗵”地一声沉响,如同大地的一声低吼。
刘继业把银枪往地上一插,在全军面前开始解甲,那副价值百金的盔甲被他解下,扔在地上,发出“铿”地一声,刘继业只着一身布衣,伸手抓过银枪,扫视着随藏在雾影中的憧憧身影,沉声说道:“众将士,生死存亡,只在今日。很可能,这一战之后,我们所有的人都无法幸存。”
三军肃立,只有刘继业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可是如今敌人兵临城下,满城军民危在旦夕,吾等大丈夫,安能卑污乞命?是非得已,生则尽力,死则死耳!杀身成仁,不亦快哉!”
三军将士但凡身上有铁甲、皮甲的,俱都解甲,只着布衣,齐声喝道:“愿奉大将军号令!”
刘继业缓缓提起银枪,转过身来,朝着宋军皇帝的行营方向,朝着面前那团迷雾,奋力一刺,大声道:“众将士,随我来,杀进宋营,擒杀宋国狗皇帝!”
“杀!”三军一声低喝,随着刘继业冲入迷雾之中……
折家大营中,赤忠正在灯下把玩手中的宝剑,这是一柄好剑,绿鲨鱼皮的剑鞘,正面特留白色大眼为天然纹饰,金吞口,剑柄、剑镡、鞘口、鞘尾、提梁部分之鎏金镂空雕龙皆可活动,行走时金属构件相互碰撞发音,有威武之声,黄绒挽手,剑出鞘时,呛啷声清脆悠长,声似龙吟,剑身颤动,寒光闪闪,耀人眼目。
“好剑,果真是好剑!”赤忠笑眯了双眼,赞不绝口地道。
副将萧晨凑趣道:“此番攻城,各营将领身先士卒,勇不可当,官家俱皆有所封赏,不过得赐御用武备的,只有将军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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