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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浩这一路疾驰,气血奔涌,不但未觉疲乏,反而精神奕奕,血脉贲张,恨不得亲自上阵杀敌那才痛快,闻言摇头否决道:“敌营已扎,各道防御工事可以相互呼应配合,敌军主帅坐镇中军,更可以轻易调动三军,相形而言,我们是攻方,是迅速移动的一方,就算是青天白日之下,居中指挥统一调度方面也远逊于对手。
与其如此,我们不如把对手也拖入混战,要乱大家一起乱。如今李光睿正在撤军,我们早一日占领浊轮川,早一日可以部署更严密的防御,军情如火,延误不得。传令,衣不解甲,马不解鞍,就地歇息,吃些饮食,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如墨,全军进攻!”
李一德微微蹙了蹙眉,却不便提出反对意见,只得拱手称是。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还刮起了东南风,一个半时辰之后,风势越来越大,这里本就是一片谷地中的平原,风从山口刮进谷地,有加成效果,而平原沙地被大风一刮更是飞沙走石,坐在帐中只听得蓬布沙沙声不绝,恍如正在下着暴雨一般,那都是刮来的飞沙扑打帐蓬产生的效果。
杨浩带兵倒是不摆大帅架子,充分做到了“军井未汲,将不言渴;军食未熟,将不言饥;军火未燃,将不言寒;军幕未施,将不言困;夏不操扇,雨不张盖,与众同也!”的将帅规范,此时他仍在巡视全军,只见所部士兵都寻比较隐蔽处坐卧,又用毡巾毛毯遮住口鼻,拉扯战马背风而立,避这风头十分辛苦。
李一德用一块毛巾掩着口鼻,随在杨浩身边,见此情形,又道:“大帅,今天刮的是东南风,顶风作战,与我不利,况且又是夜间,这一路杀下去,行不成行,伍不成伍,只有各自为战打烂仗了,这太冒险了,依卑职之见,为求稳妥,还是待明日风停日出再战,我军兵力、配备都胜于浊轮川守军,当可夺其地而据之。”
李一德所言俱是实情,杨浩虽恋战心切,闻言也不禁犹豫,他眯着眼睛向风而立,任由那风沙扑面,沉默半晌,杨浩突然转过身来,沉声道:“不,仍依原定时间,出战!”
这一声沉喝随风而去,飘出极远,正在避风头的士兵许多都听到了,纷纷以手遮面向这里望来。
李一德苦口婆心地道:“大帅,欲速则不达,一着不慎,本来笃定的胜利,也有可能变成吃败仗啊。”
杨浩摇了摇头,笑道:“李大人,本帅的确有些心切,不过这番决定却不是我一意孤行,我这么决定,有三个原因。”
他伸出一指,说道:“第一个,方才已经与李大人说过了,我军一旦开始冲锋,就只能按既定策略实施攻击,战阵之上,已无法再行指挥调度,而敌军可以。趁夜突击,可以削弱敌军这一优势,而今大风裹沙,就不是削弱敌军这一优势了,而是把敌军完全拉到与我们相同的情况,让他们也陷入各自为战的局面,此其一。
其二,逆风行军,你都觉得荒唐,浊轮川守军会以为有那个可能吗?突击袭营,其关健就在于出其不意,还有比这场大风沙更令人出其不意的情形吗?大风向我刮来,我军远远就可以听到敌营训息,而我军悄然摸进,他们也难得听到一点讯息,这不是对我们大大有利吗?
其三,我军士兵,虽然接受行伍训练、指挥调度有些时日了,可是绝对无法同李光睿的军队相比。我们这些士卒,本来就适合打乱仗,乱中取胜。既然今夜情形适宜扬我所长,为什么不善加利用呢?这场大风沙,并不是困难,相反,这是老天助我!”
杨浩说的铿锵有力,声音随风远扬,前方士卒闻之皆感振奋,纷纷握拳呐喊,响应大帅。李一德见此情形,微微摇头,笑道:“卑职终究是老了,不及大帅的锐气,军心如此可用,就听大帅的,咱们准时出击!”
是夜,杨浩兵分三路,自己亲率一路主攻,另外两路迂回包抄敌营侧翼,人衔草、马衔环,迎风沙而进,难得李家守军在前方还布有伏哨,可惜,这风沙实在太大了,杨浩的前哨与伏哨撞到一起,才被他们发觉,可他们击鼓号示警,声音被杨浩所部听得清清楚楚,如同下了号令一般,使得他们不约而同地发起了总攻,而守军一方只隐隐约约听得似有声息,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风沙呼号声,想再听个仔细,那伏哨早被杨浩的人宰了。
风沙肆虐,天地无光,杨浩的大军直接摸进营去,双方杀了个天昏地暗。杨浩的人本来就是些浪子强盗、罪囚牧人,虽经前后两月有余的军伍训练,可是目前最擅长的还是各自为战,今夜情形恰又适合他们发挥,这一夜鏖战,输的一方输的莫名其妙,赢的一方赢的也是莫名其妙,只不过风沙太大,难以视物,守军主将带着千把人不辨东西地落荒而逃,不曾截住了他们。
天亮了,浊轮川的阵地大旗已换成了杨字。
这一战赢得漂亮,但是杨浩丝毫不敢大意,因为他知道,派驻葭芦川、浊轮川的守军被一战而灭是不可复制的特殊战例。第一个原因,是守军无心恋战,通过审讯俘虏,杨浩已经确认,李光睿全军已经知道夏州失陷的消息,军心大乱,士气颓丧。
第二个原因,是李光睿急于退兵,不敢让杨浩看出他的动向,所以派出这两路开道的先锋部队兵力并不是很多,每一路军只有七千多人,杨浩、杨崇训、折御勋三人的总兵力虽不及李光睿,但是局部兵力却占据绝对优势。
第三个原因,就是整个计划本就是杨浩策划的,所以被他抢了先机,李光睿并未料到他们虽这么快地抄到他前面去,弃了本想救援的银州城,先行攻打葭芦川、浊轮川。
而等到李光睿的大军赶到,却是真正的大硬仗了,到那时杨浩的优势是占据了地利和士气正旺,而李光睿则拥有庞大的军队和哀兵之势,孰胜孰败,不可预料的战场因素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他只能利用自己先行抢占战略要地的优势,争分夺秒地进行备战。
探马斥候得来的信息源源不断地送往杨浩的大营,李光睿果然撤军了。一夜间,他的兵马就完全撤离了银州,火速向东南赶来。大军浩荡,李光睿派出了大批的探马斥候前方探路,杨浩担心双方的斥候兵碰面,会让李光睿提高警觉,反正已确定了他们的行军路线,便命令己方的探马斥候远远避开李光睿的前锋,切勿与之发生接触。
两日之后,按预估的行程,李光睿的大军将至,杨浩严阵以待,做好了最惨烈战斗的准备,前方探马却忽然传来一个让他无法理解的消息:李光睿的大军撤退了!这个撤退是以杨浩预伏的路线为参照的,他们突然之间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一夜之间留下一座空营,八万大军凭空消失了。
杨浩惊出一头冷汗,立即通知折御勋,双方各自派出大批探马,撒向整个草原,尽全力搜索李光睿的消息。一天之后,杨浩的探马斥候循着草原上无法掩饰的兵马痕迹,在无定河边找到了李光睿的下落。滔滔河水岸边,扔着许多残破的壕桥、云梯,李光睿用这些攻城器械充作渡桥,渡过无定河,向西南去了!
那头老狐狸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晓得这里已预布了伏兵?他弃偏师于不顾,弃正在骆驼岭上苦战的儿子不顾,竟然率主力大军独自退了?简直是匪夷所思!
兵法有云:夫兵者,进轻而退重。士卒利退,争先难整,敌若自后警我,军众必乱;敌若乘而袭我,其患尤甚。所以我退敌追的场面是最危险的一种行军方式。就算李光睿肯舍了这两路偏师为诱饵,诱使他们陈兵于此,这故布的疑阵又有何用?
李光睿兵马甚众,他想撤退必然是一营先退、然后驻营,戒备。另一营再退,驻营,戒备。诸营如此交替而行,绝不可能八万大军一窝蜂地退却,那样的话还不如直接把脑袋送到杨浩的刀下来的痛快。可他如此行军的话,速度就绝对快不了,杨浩一定追得上。
一支军心已散的军队一旦撤退,那种恐慌气氛是无法抑制的,当面有敌他们还能一战,背后有敌?诸军岂有不争先逃命之理,到那时李光睿绝对控制不了局面了,如此行险已是匪夷所思了,而且他还退向西南方,西南方是什么所在?
那里没有城池,没有镇阜,是一片茫茫草原,是党项七氏的领地,李光睿甘冒奇险,不向离他最近、最有希望成功靠拢的绥州挺进,反而杀回大草原去了,他想干什么?
杨浩匆匆展开地图,略一察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李光睿往西南去,只有一个可能:长途跋涉,杀回夏州。长城要隘石州还在李光睿的控制之中,通过石州返回大西北从理论上来说是有可能的。石州以北还有一州在他的绝对控制之下,那就是宥州,能夺回夏州固然好,如果夺不回来,他必然移兵宥州。
这样做的好处是:打破杨浩割断他与根基之地之间联系的计划,杨浩把他逼到自己与麟州两州的势力之间,让他李光睿成为一只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然后坐稳夏州,依靠党项八氏的支持,辐射力不断扩大,最终将把宥州也夺到手中,成为名符其实的西北王,而他李光睿就算不被消灭,也将沦落成西北四藩之中最弱的一藩,这是李光睿死也无法容忍的局面。
狗急了跳墙,李光睿为此选择了一条艰难、凶险,却有机会让他凤凰涅槃的路。
为了这盘棋局的胜利,他煞费苦心地在浊轮川、葭芦川布下两个弃子,连他的儿子都被他当成了弃子,让人再难怀疑他移师绥州的企图,当真是一代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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