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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两步便到了洞口,身后突然传出一声脆响。我急忙转过头,发现装水的碗碎在了地上,他看着我,表情带着一点歉意。
那骨瓷碗我一共才买了三只,还想着将来可以送进当铺换点银两,现在什么也别想了。我默默走过去,将一地残破收好。他轻声说道:
“姑娘若是为了在下那便不急,三日后,在下与姑娘一同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我皱起眉看着他。
“姑娘是个聪明人,那些人于我,定然是不死不休的。你为照顾在下一夜未曾合眼,不如先小憩一下。”他垂下眼帘,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纤长的睫毛在眼角投下一圈阴影。
明明是生死攸关之事,他却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反更让人觉得森冷。从这一天的相处,我也可以看出来他绝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类型。对自己都能如此狠心之人,会以何等心机手段如何对待仇敌——我已经不敢想下去。反正回去村里也不过是要为他找衣服,既然他本人都觉得不需要了,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思及此,我对他摇摇头。顺手扯过毛巾用瀑布水打湿,递给他擦脸。虽然不用回村里,但小憩什么的就免了吧。有他在这里,我便想睡也睡不着,何况不过是一夜不眠而已,对于以熬夜为人生指标的医科学生而言,根本无所谓。
装哑巴真的不是件好受的事情,不能说话还再其次,就怕被他发现。我终于想起照顾我的好心大婶送过我一本书,据说她夫家是祖上留下的,只是无人能读所以和废纸没什么两样。
我落脚的这个村子的村民善良却也目不识丁,我便以晚上教习孩子们读书报答他们的收容之情,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自食其力吧。幼时起祖父便教我写繁体大字,读文言文,为学习中医打基础,如今倒也算物尽其用了。
“君姑娘喜欢读史书?”他的声音将我从书本的世界带出来。我读书时最讨厌人打扰,被他这么一问,险些应声。
“晏大人为相二十载,辅佐光武帝清党政平四藩安天下,堪称碧落第一相。这《史镜》虽说只是他闲暇时游戏之作,其境界胸襟较之史官所治,高出不知凡几。此书不曾为史馆编列,但却是爱史之人案头必备。”
之前还存着希望,只想能回去才好,所以这书我也没翻,没想到这本书竟有如此高的评价。这作者的名字“晏殊”二字却与北宋那位大词人晏殊暗合,难道叫这个名字的人,都会在文化方面有造诣?
不过既然他也喜欢此书,那就更好了。直接将第二册丢给他,大家都不用说话刚刚好。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新,美男与剩女初次交锋。
凤孤飞
正如他所说,这本书当真是本奇书。那文字时而娓娓道来,时而跌宕起伏,常有经典之句。而期间提到的一些故事,我曾在《春秋》、《史记》等史书中读过,但是他解读的角度完全不同却更入木三分,每每有醍醐灌顶之效。
当我从书本的世界里走出来,瀑布之外已经是日薄西山。看的头有些酸了,我忘形的伸了个懒腰,就觉得裙角被拉了一下,低下头便看到小乖的虎头,正撒娇般的蹭着我的腿,在它的旁边,是一只两脚朝天的野鸡。
我这才想到,原来我已经一天不曾进食了。除了它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因此陪我挨了一天的饿。
这下糗了,我干脆还是当他不存在,连眼角也不扫他一下,只急急忙忙收拾好食材下了锅,架在火上。坐回地垫上,我用烧火棍将火拨的更旺,一派忙碌。
身侧光影流动,他已经挨着我小心的坐下,慢悠悠的说道:“姑娘也是个爱书之人,想当年在下读这本书时,也是如姑娘般不忍释卷,废寝忘餐。姑娘可知‘史镜’二字语出何典?”
“以史为镜——”我有一半思绪还沉在书中,条件反射的用烧火棍在地上写出这几个字才发现不对。“以史为镜”语出《旧唐书》,碧落朝接在南北朝之后,哪有可能有太宗皇帝和魏征?
“姑娘竟也知此典故,难得难得!史镜之名,取自文圣光武皇后谢氏为此书题字——‘以史为镜,可知兴替’。光武皇后是碧落朝唯一薨后有谥的女子,群臣公议以‘文’,可窥其才情于一斑。可惜所著文稿皆毁于祝融,传世者不过凤毛麟角。”
居然有人也知道这句话,难道智慧是相通的?不过丞相著书越过皇帝反请皇后题字,姑且不论身份,已是古代男女交往的大忌了。能够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皇帝,这份胸襟和大度,也足以令人激赏。
“姑娘是从何处得知此典故?”他停了一下,转而问道。
“家师。”我索性把这件事推给我那不曾存在的师傅,看看汤也煮好了,我用勺子盛了给他,有的吃总能暂时挡挡他下面的疑问。不过他显然是不想遂我的意。继续说道:
“尊师果然是世外高人,除医道之外,竟也对历史掌故如此熟悉!在下佩服。”
“谢公子夸奖,在下能得入家师门墙,也是三生有幸。”
我博导最擅长的是法医人类学,要不要也尝试下!你就使劲套使劲想吧,任你想破了头,也不可能想到我那位的“师傅”根本就子虚乌有。
“在下倒是有一事不明,姑娘救了在下性命,却从未问及在下缘何负伤落崖,难道姑娘不担心在下是个无良恶徒?”
“若如公子所言般思前想后,我又该如何救人?”
“这又是尊师教导?”他追问道。
“正是!医者父母心,夫子有教无类,医者何尝不是如此?我便只管救人,若公子是恶徒,也该由衙署治罪,与我有何干系?”我干脆地写道。
“姑娘和令师心存善念本是好的,可这世间来来去去,只有八个字是真的——‘人心险恶,以利之为’。骨肉至亲,不过也——”他说到一半停顿了一下,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改变,但是我却分明从那“骨肉至亲”中,听到了嘲讽味道。接着说道:
“请姑娘莫怪在下唐突,纵使利人亦先应利己。”
“多谢公子提醒。”我赶忙应着,当作他那弦外之音,我完全没有领会。权贵之家,又有几个能兄友弟恭,拥有的越多,纷争也越多。想必他这次的负伤,也与他口中的骨肉至亲脱不了关系。这也算是一种讽刺吧,我想要一个亲人也不可得,偏偏有人骨肉相残。
这段对话之后,我们便都沉默了。我借口洗澡避出门去,回来发现他已经上了床。再次为他换了药,之后他继续睡床,被子半折变成铺盖一套,我则是得到了枕头和夏被,在较小的石榻上挨了一晚。还好他后天便可拆线,这种窘态回到村里之后也不用再上演了。
伤口愈合出乎意料的好,我快速拆了线,再将蒙在他眼睛上的布解开。点头示意一切OK。三天多的尴尬相处终于可以结束。我在他手心写道:
“你休息半日,我们下午便可下山。”
“多谢姑娘!在下今次落难,多承姑娘援手,在下铭感五内。不知可否摘下面巾,让在下得以识荆。姑娘可以放心,在下自认并非那等以貌取人的孟浪之徒,只是——”
不待他说完,我便死命的摇头。他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在下——”
话音还未落,便抬起手一把拉下了我的口罩。我想也未想,一巴掌挥了过去,只听到“啪”的一声,他的脸偏到了一边。
我飞快的站起身退了几步,弯起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脸,再将口罩拉回脸上。还好我早有防备,前日晚上便在半边脸上涂了紫药水,装成胎记的模样,否则现在早已经穿帮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目光几可杀人,衬着他玉白的花容,那鲜红的掌印更加触目惊心。我被他看得浑身发冷,觉得时间都凝结了,却还是得“输人不输阵”的回瞪他。
我们正僵持着,只听小乖开始低声吼叫,不过片刻,便听到有甜润的女声从洞口传来:
“公子,奴婢莺簧、蝶板给您请安。”
他何时联络到了自己人?既然联络到了,又为何不走,还要和我一起待在这缺衣少食的地方?莫非——
我还未及深想,便听他说道:“是在下得罪了。姑娘请宽心,在下定然不会再犯。”
我拾起烧火棍,在地上写道:
“既然来接公子的人已经到了,我也不敢再留公子。公子离去之后,便将此间之事忘掉。若有相逢之日,请公子只当我是陌路之人,不必相认。公子请吧!”
“姑娘不能谅解,在下亦无话可说。都进来吧!”
在一声“是!”之后,便有两个容貌衣饰一模一样的美人走了进来。
他将一只玉牌放在了石榻之上,说道:“姑娘相救于危难,恩同再造,谢瑱无以未报。这玉牌请姑娘收下,将来姑娘若有不便之处,便到长安北阕谢府,在下可许姑娘三件事,不问缘由,有命必达。”
我背过身去索性再不看他,只听那甜润的女声齐声道:
“公子,请容奴婢为您和小姐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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