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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叶胜看花”,这暗号还真妙。只是一直以来我们都是以寻人为第一要务,所以还未来得及整理真姑娘的遗物。
又安慰了他几句,我与林冲便一起离开了客房,匆匆赶往刑房,找出那副卷轴,小心的抽出其中的地图,林冲看了一眼,便将地图收入怀中,对我道:
“事不宜迟,我即刻便出发。我已传令司马与兵曹增派人手护卫府衙安全。翔之——”他握住我的手,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我在外之时,府中之事,汝均可从权处置。”
苏州府的长史上月丁忧,回乡守制去了。吏部年终事忙,只说要等上计结束后,才能派员前来。这么大的责任,他便这样一下子压过来,我还能怎么说。将手指从他的掌心撤出来,我微微一笑,说道:“不会有那万一,倒是大人要多加小心。”
说实话,他的情形比较不妙,只要他这么一出府,今天被我威胁了的那位仁兄,岂有不跟着去的道理。
还好这一宿太平无事,我放下手中的医书,推开枕雪阁的窗子,梅花的清芬沁入心脾。在初升的朝阳之中,林冲那一袭玉色的大袖衫,行动间光彩跃动,正朝着这边走来。那双晶莹明澈的凤眼温柔四溢,带着无比让人的心安的气息,安静的微笑。
“翔之,昨夜辛苦了。”
我摇摇头,辛苦的人是他才是,长途奔袭一个来回,不过看他这个样子,这事情是成了。困倦一下子涌了过来,我已经快两天两夜不曾合眼了,现在应该是面色入土了吧,但是在将这些证物交给那位钦差大人之前,我们都只能撑着。
当天林冲便派人前往扬州府发照会,只说扬州兵曹吕才作为映香院灭门案的重要证人,被留置在苏州府协助调查。这招敲山震虎效果明显,在接到扬州府方面的“强烈抗议”之后,接下来的两天都是风平浪静,我照常办公。受理的也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不过越是这样,越是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位吕大人在恢复了些气力之后,便挣扎着去了尸房,悲恸之下又晕了过去,现在仍回到床上调养。曲玲珑找上门来,敲定了在真姑娘的第七日出殡敛葬,遗体先停在映香院中,随后将安葬在虎丘后山灵地。
数数出殡那日,正是除夕夜。早上起来我便收拾了一身白色素服,刚刚穿戴完毕,就听到拍门声传来,林冲的声音响起:
“翔之,可起身了?”
这几天这位林大人仿佛转了性,竟懂了礼数了。若在往常,只怕就推门直入了。我走过去开了门,只见他一身白衣站在廊下,头上没有加冠,只用锦带与玉簪固定了长发,更显得丰神如玉,俊美出尘。
他见我如此打扮,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今日是翔之的生辰,本应隆重贺之,却偏值多事之时。愚兄惟有以此物相赠,还要翔之莫嫌轻薄。”
说完便将手中的包裹递给我,我道了声谢,将其打开,里面是一件白狐披风,雪青色的缂丝凤纹针脚细密,精致典雅。我拉起披风的一角,触感轻暖非常,缎面之上竟有银色的流光转动。古语曾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说法,何况这件衣服里外的料子都是上好的,不消说,想必贵就一个字。
“这太贵重了,请恕凤君不能接受。”我皱起眉,这位大哥未免也太大手笔了。
“翔之无须推脱。”他微笑着道:“礼物无轻重之别,在乎送礼者的本心。何况此件披风除翔之之外,亦无人可匹。”
他强行将那披风展开,围在我身上,说道:“大丈夫不拘小节,翔之若想答谢,今晚便在福满楼设宴,还席除岁如何?”
看来这份好意是推不掉了,也罢,反正来日方长,总有机会以其他的方式还掉。
兰陵王
当我们到达报恩寺时,曲玲珑一身素白,手中抱着琵琶,独坐在灵堂的一角,低首弹着哀伤的曲调。我与林冲都停住了脚步,而与我们一同来的吕才早已克制不住,踉踉跄跄扑进灵堂,俯在灵前,随着肩膀的起伏,压抑的哭声时隐时现,更让人觉得撕心裂肺。
待曲子停了,我们这才走进灵堂,在灵位面前以礼拜过,转身向今日身为“丧主”的曲玲珑致意,曲玲珑答礼之后,这才向我们裣衽为礼,说道:“玲珑见过二位大人。”
“曲姑娘,请节哀!”我向她点头为礼,轻声道。
“这曲《惊鸿》是真真心头至爱,有了这曲子,再有吕公子相伴一程,真真此去也不孤单。玲珑在此,代真真谢过二位大人。全赖二位大人奔走,才是真真冤屈得昭,心愿得了。如今又得二位大人亲来相送,真真泉下有知,想必可以瞑目了。”曲玲珑泪盈于睫,向我们深深行礼。
我忙让过了,换林冲上来与她寒暄,我走向吕才,说道:
“吕大人不妨先去后堂相伴真真姑娘,此地有曲姑娘在,大人也尽可放心了。”真真已故,什么都来不及了,可是他还活着,我们所做的一切,还要以活人为要。
林冲和曲玲珑一起过来,与我一同劝得吕才起身,他们三人一同往后堂去了。看来今日这阵仗无论如何也小不了了。不说真姑娘芳名赫赫,只说这丧礼由曲玲珑“承办”,那些有心人如何会错过这一亲芳泽的机会!
今晨起来便阴着天,白雪无声无息而至。我站在廊檐下,伸出手去触摸那六角的洁白,有时我宁愿相信真的有死后,而这满天的雪花,就是真姑娘灵魂的独舞。突然想起从前看到的一首诗:
“飘落疑有声,蛾眉古难全。”
“好一句‘蛾眉古难全’!”身后传来某人华丽的声音,我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醒来,转过身,程潜正看着我,俊美的脸上挂着欠扁的笑容。
同样是笑,林冲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而他的微笑则时时刻刻勾魂摄魄。
“不愧是翔之,就知道你定会来的。”他转过身,与我并肩看雪。
我明白他的意思,碧落的风俗,生辰不宜见白,也就是说在生日这天不宜参加白事,两相冲撞会折福折寿。这样的迷信,我是素来不信的,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凤君操持的便是这验殓死人的勾当,世上便真有鬼,只怕也是绕着我走的。”我收回手,说道:“致远兄在里面,程公子请自便。”
“有求于我是光隐,平日里便是程公子,翔之还真是方便得紧。”他没有离开,反而轻盈一跃,坐在了栏杆之上,居高临下看着我。
“公子是江南第一才子,凤君如何敢高攀?”我没有仰头看别人的习惯,所以干脆直接走进那飞雪之中。
“江南第一才子?便是天下第一才子又如何?若被这虚名所累,人生还有何意趣!若喜欢拿去便好——”他扬声道,也许是穿越风雪而失真,他的声音里隐隐透出一丝寂寞:“于翔之,我却只愿是光隐。”
我没有说话,春风得意如他,也有自己的不如意。这世界上没有一种人生,是真的可以了无遗憾。而我们都比真真幸运,因为我们还有继续烦恼的机会,而她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那些为了一己之私,剥夺了她以及她家人所有未来可能性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
雪花轻柔的落在我的头上,肩上,像是一种无声的抚慰。这是我在碧落过的第一个新年,也是第一个生日,祖父所说的“那终有一天会到来的幸福”仍没有降临,我在一片素白的悲哀之中,目送着一个青春而美丽的生命远离。
“光隐!”如碎玉般的声音不远不近,仿佛从某段记忆里复制而来,绝对不可能错认。我身体一颤,难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摆出镇定自若的架势转过身,程潜已经到了我身后半步的地方,潇洒的长揖为礼,我便措不及防,映入那双深邃而冷冽的眼,那足以令人世间最美的一切黯然失色的容颜,只要见过一次便不可能忘却,是谢缜!
不,应该说是——
“程潜见过睿王殿下。”
原来如此,彼时萍水相逢,我千般遮掩机关算尽,他又何尝以诚相待?
我撩起衣襟,缓缓跪在地上,一种刺骨的冷意顺着膝盖爬上来,身为古人最大的讨厌之处,便是这差序之分吧。我不是程潜,没有倨傲的资本,我依赖着这套体制活着,所以不得不妥协,不得不接受。
“臣苏州司法参军凤君,参见睿王殿下。”
“凤卿平身!”玉雕般的手虚扶着我的手臂,长袖一卷,只觉得膝盖处有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我不由自主站起身。
他并没有与我们多做寒暄,便直接进了后堂,我和程潜不约而同留在原地,没有跟进去。我看着他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
其实早该想到的,当我听到睿王云耀那有如“碧落版兰陵王”的传说之时,我便应该有所察觉,那日夜里他关于家人与亲情的感慨,还有他言及那位光武皇后种种事迹时的熟稔,我竟然没能联想到一起。
无意之间,我竟卷入了第一家庭的“萧墙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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