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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本官便在私邸设宴,一为殿下、程公子与凤大人洗尘,二来也特为谢凤大人援手之情,本官携贴来请,还望殿下,公子与大人贵步履贱,滕某扫庭以待!”
就这样,我只得接下了这个我并不想参加的宴会。从前我是做技术的,所以并不需要把这种应酬当做工作的组成部分,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我虽然厌恶,却身不由己。滕大人年齿官职都在我之上,如今他摆宴特为谢我,我若不去,便是骄慢,这对于官僚而言是大忌。
滕刺史的私邸位于扬州炮山河一处风光旖旎却清幽的所在。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扬州就是我很喜欢的城市。美国有一位著名的建筑师曾经说过,扬州是中国最适合走路的城市,我也曾数度造访,得以领略它四季不同的美。那些明清时代雕琢粉饰的精致,都不如我现在所见到的原始纯净——
移步换景,莫过于此。
身为科举出身的一州首长,滕刺史就像古典时代的许多文人官僚一样,有着无可挑剔的品味。这种品味也体现在他对于宴会的安排上,精美却不奢侈的饮食,香醇的美酒,训练有素的侍女以及精心挑选的歌舞美人,一切都堪称完美,只要能忽略这宴会的主办人,正是这次案件的犯罪嫌疑人。
“今日辰时,衙役已据那章氏所供,从那章家后园,发现了其夫尸身。”这是扬州首长招待“中央领导”的宴席,按照惯例,前来作陪的,都是扬州城的名士。扬州府的高级官员也都在座。酒过三巡之后,那位长史涂大人执起酒杯,向我敬酒:“凤大人神断之名,果不虚传。涂某为我扬州子民,先敬大人一杯。”
我连忙举杯,说道:“涂大人盛赞,凤君愧不敢当。此杯原不应辞,只是凤君素不能饮,还祈大人见谅。”
“翔之且慢,涂大人的面子,如何好驳?阿恒,圣人他老人家有云,有事弟子服其劳。还不替你师傅喝了这杯!”与我同席的程潜拿起扇子,敲了一下站在我身后小正太的头,毫不客气地说道。
“是!”王恒瞪了一眼程潜,对我说道:“师傅,交给徒儿吧!”
我转头看了程潜一眼,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无可挑剔的招牌笑容,好像他的唇边永远藏着一个秘密,扣人心弦的邪魅。
这家伙的脑子里到底运作着什么样的鬼主意,为何要把王恒推到众人的视线前。
“这便是凤大人的高足吧,白日里已经见过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雏凤声清,指日可待。”那涂大人微微一笑,说道。
“大人过奖了,他年齿尚轻,如何当得起?”我赶忙说道。
“滕大人、涂大人,两位可觉阿恒有几分眼熟?”程潜接过我的话,继续攻击。
我心里倒吸一口冷气,程潜看来今天要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路线了,他这样把王恒推向风口浪尖,到底是何用意?
“确是有几分眼熟,莫非是哪位故人之子?”那滕大人放下酒杯,着实端详了一番,这才说道。
“确是故人之子。阿恒的父亲,便是已经致仕了的前扬州兵曹王大人。”程潜含笑揭晓答案。
我强自按捺自己,接下来他想看到什么?让阿恒叫这些“意图谋害”或者“已经谋害”了他父亲的人“世伯”吗?他以这样的方式揭晓王恒的身份,那些人怎么肯放过他!若王恒有个意外,我又该如何面对自己,面对将他交托与我的王夫人!
我明白他的意思,看到自己谋害了的人的儿子,就这样从天而降到自己面前,就算是老油条如他们,就会大吃一惊吧。就算他们忍得住,那些修为没有他们这般强悍的其他人,总会露出马脚。比如现在就在我斜侧方的扬州司马刘大人,就把美酒倒了满桌。
见我们看他,他强自定了定神,口称告罪。坐在主座上的滕大人略皱了皱眉,那城府颇深的涂大人只是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为刘大人那一座布菜的侍女“噗通”一声跪倒,哽咽着请我们“恕罪”。
“请殿下恕罪。”那涂大人也站了起来,向睿王深深施礼。
“涂卿何罪之有?”睿王手执酒杯,淡然道。
相形之下,睿王与程潜的默契显然更胜一筹,这两人完全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显然已经心领神会了。
“滕大人清廉,家中侍女不足举宴。这为刘司马布菜的侍女,是臣的家仆,素日里便行事毛躁,如今竟累得刘大人驾前失态,全是臣家中□不周。”
果然厉害,被他这么一转,坏事变成好事。不但那刘大人“失态”的事就此遮掩过去,连他那顶头上司滕大人,也可以落得个“清廉简朴”的好名声。
“涂卿无需如此,宴席之上一时不周,在所难免。”睿王的声音不疾不徐,清华内蕴:“倒是本王有个不情之请。此来扬州之前,翔之请托本王,为王公子向扬州府说项。”
“殿下有命,扬州府敢不从命?”那滕大人赶忙站起身,说道。
“王大人离任之后,不幸为奸人所害,故于京口驿馆。父子咫尺不得相见,终成憾事。难得王公子得至先考宦游之地,还望扬州府开此方便之门,允王公子亲往其父居室与治所,缅怀祭奠。”
我心脏几乎跳了出来,表面上却只能不动声色。难怪睿王愿意为我和阿恒做这师徒鉴证,难怪程潜迫着阿恒为我挡酒,原来他们私下早有协议,让王恒做这打草之棍,去惊扬州府那一窝蛇鼠!
转头看向王恒那感激的眼神,我真的好像哑巴吃黄连,说不出的苦楚。让我如何告诉他,与他言笑无忌的程潜,为他要求方便之门的睿王,心里都怀揣着自己的目的,只将他当成一个好用的工具?
其实不只是他,接下了扬州府“正面攻击”的我,何尝又不是他们手心的棋子!
这顿宴席接下来的一切,已经毫无意义了。表面上一团和气,私底下暗潮汹涌。便有再多的珍馐佳肴,再多的杜康绿蚁,也不过味同嚼蜡。我脑中一片混沌,机械的举杯,机械的夹菜,只要我不说话,不反映,就可以当做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再回到行在,我打发了喝得“面若桃花”的王恒乖乖去睡,转身,便对上了睿王那双比夜色还深沉,比月光更璀璨的眼睛。那是我平生所见最惊心动魄的眼睛,将冰冷藏在火焰里,将锐利包在深邃中,在最平静处最汹涌,仿佛辉映着整个世界的光芒,又好似什么也没有。在上一刻,以为捕捉到了他最细微的感情波动,在下一刻便会发现,刚刚的一切其实都是错觉。
他始终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地高高在上,芸芸众生,皆是蝼蚁。睿王如此,程潜又何尝不是如此?我狠命咬住下唇,为什么无论内心如何挣扎,我都无法甩脱这种好像在沉闷的阴天穿着湿衣服的感觉?
一丝腥味在唇齿间泛滥,程潜的声音好似从天外传来:“翔之,不要!”
“恭喜睿王殿下与程公子,今日旗开得胜。想必不用凤君祝祷,殿下与公子亦可一夜好眠,凤君告退。”我也是傻了,就算咬破自己的唇,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我又何必伤了自己?
“站住!”
“翔之!”
睿王和程潜同时出声,我只当没听到,继续往前走。刚踏上回廊,只听头顶风声呼啸,程潜已经到了面前,我转身,正与睿王撞了满怀。
我下意识地用胳膊挡在胸前,向后退出他的怀抱,我能感觉到他环绕在我腰间的手一紧然后松开。
我来不及细想,抬起头,将“职业笑容”挂在脸上,说道:“凤君不胜酒力,如今又受了风,想必明日‘采薪之疾’在所难免,还请殿下恕罪!”
“翔之以为,若我不说破阿恒的身份,扬州府上下便不知他是何人?”程潜早收起了他的笑容,换上了我从未见过的严肃。
“知道又如何?殿下与公子需要这般急着将他往刀俎下推?”我深深呼吸,不想让自己一下子爆发:“阿恒并不知其中关节,如今群敌环伺,他却毫无防备,更疑不到自己人。此去与送羊入虎口何异!若他有个万一,我当如何自处?殿下与公子又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那不肯同流合污而送了性命的王兵曹?一将功成万骨枯,功成之后,谁又去问过那累累白骨心中作何感想?”
作者有话要说:hello,更新啦~~
丁香结
“翔之,原来在翔之心中,便是如此想我程潜?”程潜向我近了一步,一种类似复杂骨折似的表情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便恢复了世卿公子的标准笑容,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死死却盯着我的脸,道:“那日在‘子归楼’种种绝非玩笑,程氏有家训,程家子弟所言既出,终身不改——”
“程公子如此戏弄凤君,究竟何意?”我当机立断,截断他的话。
“戏弄?程潜不明凤君之意!”他眼中充满了侵略的光芒,看着我。
“程公子入花丛而片叶不沾身,名满于世,天下何人不知?凤君虽非七尺昂藏,却也不愿做雌伏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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