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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石南和杜衡在火车上行了两天,终于到了北平。一下火车,杜衡便冻的一激灵。正月的北平,还是银装素裹冰雪纷飞的季节,杜衡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气,又干燥又清冷,只觉得头都被冻木了。
好在有同乡李先生早已等候在火车站,看到一行人下车热情的招呼上去。李先生在北平也做着丝绸的生意,还兼着政府里一个闲职,不过是花钱买个名头,倒也小康人家过的富庶。将赵石南等人接到马车上,向着什刹海一带行去。
“石南,这院子的地段,气派,自是不用说,就是价格高了点。也是人家祖上留下来的,如今兄弟几个都离了北平,才要卖的。我先说着租了下来,你要是看着中意,再和他们商量是租还是买。”李先生和赵石南熟识,打点的也周全。
双叶好奇的把马车一侧的帘子掀开,杜衡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看着窗外的景致,不禁“咦”了一声。万木萧条,积雪莹莹,眼前却是一个大湖,冻成了冰,还有人在冰上滑着。杜衡挣扎着抬手指着滑冰的人:“他们在做什么?”
李先生笑道:“夫人一定是久居江南,那是一群孩子在滑冰呢,湖水在冬天冻实了,孩子们拉着冰车在上头滑着玩。”
杜衡只觉得有趣,使劲撑着看的目不转睛。赵石南把帘子放了下来,也不避讳李先生,把杜衡揽进怀里,温声道:“歇歇吧,等身子好些,有的是时间看。”转而问着:“这是什么湖?”
“这叫什刹海,也叫后海。”李先生来了兴致,“这地儿可是风水宝地,和后海对着的前海,可是宫里头的。就这一片儿,”李先生撩开帘子,“那儿,那是康熙朝明珠的府邸。”“那儿,是逊帝溥仪生父摄政王载沣的府邸。”
赵石南听着心里一震:“如今可还有人住着?”
“有啊,载沣的府里现在还有几个旧宫里的老太妃住着呢。所以这地儿是潜龙邸,周围都是皇亲贵胄。院子的价格自然高些。”李先生叹道,“这户人家,先祖还是户部尚书呢。但那府邸的规格和亲王府还是不能比的。”
闲聊着,不多时马车穿过几个胡同,到了一所院子的门口,李先生先下了车:“到了。”
赵石南扶着杜衡下来,一股清冽的风吹过,吹得人整个都通透了。杜衡只觉精神好了一些,随着赵石南进了院子,这是出三进的院落,还带着一个假山灵石的园子,比起扬州的赵家老宅总体上自然是小了不少,但北平的建筑方方正正,院落自带高大气派,倒觉得分外宽敞。
一行人从第一进走到最后一进,这高大宏伟正合了赵石南的意,不觉看向杜衡:“衡儿,你觉得怎样?”
最后一进通常是主人的卧房,比起前面几进,屋檐矮小些,却更有生活气息,杜衡看着屋前东边一株芭蕉,西边掉了叶子,不知是什么树,树旁支着一架秋千,只觉得心都要融化了,墙里秋千墙外道,杜衡爱不释手的摸着秋千,很喜欢,却一路听着李先生介绍,总觉得这里太招摇了:“是很好,会不会太奢靡了?”
赵石南素来张扬,并不管这些:“觉得好就买了吧。要多少钱?”
李先生看向赵石南,犹豫着说道:“说是要两千五百大洋。便宜不了的。”那时一处一进的普通院落也就四百大洋。这个要价高的离谱。
杜衡一听更加不舍,看向赵石南说道:“不如先租着吧。”两千五百就是对赵家,也不是小数目。
赵石南摆摆手:“值得就买。”杜衡喜欢,毫不觉得心疼。此时赵石南才体会到,倾尽天下,只为红颜一笑的滋味。而且这个家,只有他和杜衡,再无旁人,就是多少钱也值得。李先生应声说好。
下人们很快把院子收拾妥当,最后一进屋子是赵石南和杜衡的起居室,垒上炭火盆子,顿时暖意融融。修整了几天,赵石南便带着杜衡去了西华门外王太医的家里。因着有了省主席的手函,王太医对他们很是客气。
杜衡好奇的打量着太医,也很一般的郎中没什么差别,不是传说中神医的鹤发童颜,长得有些五大三粗,浓眉重须。但是手一搭上脉,就看出不同了。不但将杜衡的病情症状说的一清二楚,甚至还问着:“夫人阴虚肾亏,至今无子吧?”
这下不仅杜衡,赵石南也分外吃惊,对太医更加恭敬:“正是。”
“正好一起治了。”太医随口一说,却让赵石南和杜衡都像被点了穴似的愣住了,许久,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眸中竟似过了千年般沧桑,在王太医这里这么轻易的事,却把杜衡折磨的差点要死。
杜衡拼命点着头:“好,好。”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王太医给杜衡先用针灸治疗眼前的虚弱之症,配的中药里,顺带温肾补气。
忽然所有的阴霾,仿佛都拨云见日般的晴开了,病痛,孩子,都变得希望满满。从王太医那里出来,杜衡一路精神,大大的眼睛恢复了几丝神采。甚至到了什刹海边上,非要下了马车走一走。那天他们来的时候是沿着西海从西往东,在什刹海的北面。而今天恰是走到了什刹海的南边。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在夕阳的斜照下,南边有一个很大牌楼,写着“荷花市场”几个字。杜衡露出了久违的笑意:“这里夏天一定有很多荷花。”
赵石南深看着杜衡,紧紧牵住了她的手:“也许。”
杜衡的脸一红,转过头去,却惊讶的“咦”了起来。沿着湖的荷花市场里,一溜的新鲜玩意儿。有糖人,面人,泥人,还有各种杂耍的。热闹的不得了。杜衡边走边看,两眼放光。到了一个面人摊子前,挪不动了步子。
那个面人师傅的手艺很精巧,不仅能做单个的人或者动植物,还能造景。把很多人物都放到一起捏着,成了一幅大图。杜衡看着有趣的很,指着背后的湖面和远山问着:“能把这些也都捏进去吗?”
“当然能了。姑娘要不要来一个?”师傅把起了手中的面块。
杜衡点着头:“要。”看到一旁立着端详的赵石南,难得的心情大好,轻轻牵过赵石南,有些害羞着:“把我和他还有后面的景致,都捏在一起。”
“得嘞,夫人。”师傅刀笔如锋,边看边捏边削,杜衡等得时间久了,只觉得寒气都从脚底涌了上来,不由的跺着脚。
“捏面人还是费时,若是拍照片,这所有的风景也就咔嚓一下。”旁边一个围观的搭了句话。
“照片?”杜衡没听说过。
“前些天还有个西洋师傅每天在这给人照,这几天也不见出来。”那人答着。杜衡听着失望的垂下眸子。
“以后还有时间。下次来了照。”赵石南捏捏杜衡的手,挑唇笑道,“一定带你拍一张见识见识。”杜衡轻轻点头。
不到半个钟头,捏好了一个摆件,前面是杜衡和赵石南,后面是山,湖,荷花市场的牌楼都细细的捏了出来。
“真是好手艺。真像。”杜衡拿着摆件爱不释手,赵石南却已等不及,一把拉了杜衡匆忙从荷花市场走出去,上了马车。冰天雪地的不能再久待。
马车里的双叶眼巴巴问着杜衡:“好玩吗?”
“好玩。让你怕冷不下去。”杜衡把摆件递给双叶,坐在马车上双脚来回蹭着取暖。双叶看着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
“还有糖人——”杜衡还要说,却惊呼了一声,赵石南已经把她的脚抬了起来,放到腿上用手捂着。
双叶忙把头别到一边,脸却涨得通红。杜衡脸色绯红的挣扎着:“不要——”却没挣几下就气喘吁吁。
“别动!”赵石南皱眉沉声。杜衡的脚像两块冰疙瘩,慢慢的被赵石南融化。
时间转眼过去了三个月,已经是农历的四月底,北平城里也是桃李繁秾,暖意融融。赵石南在前门和荷花市场开了两处店面。却并不是卖面料,而是做定制。
这是赵石南进了北平后考察了一番做的决定,北平皇气不倒,城里多的是皇亲国戚,爱讲究个体面排场,若是像普通老百姓似的,来人扯几尺面料,反倒像失了身份。索性铺子里的面料并不出售,只是做样品,各色只一匹。若是有人看上,就从扬州城里一次运来。而且最大的一个特点是,可以根据客人的要求,在扬州定制特定的花色图案。
这样一来,价格自然不菲。起初大家并不看好赵石南的这种经销方式,商人薄利多销,赵石南这种法子必然使得流通速度极慢。但奇特的是,来赵石南这里定制丝绸锦缎的反而络绎不绝。
这便是富庶和富贵的区别。“贵”体现在哪里?就是体现在身份,讲究。做生意也要因地制宜,北平那些喜欢讲求身份体面的旧朝达官,或是现任显贵,谁都希望自己的那匹锦缎是最独特的私人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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