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llskw.org
“签字。这里。”他在两个词之间留下了恐怖的停顿。
克鲁利心不在焉地从内袋掏出一支钢笔。笔杆修长,泛着黑色金属光泽,看上去仿佛可以突破速度极限。
“钢笔不错。”利古尔说。
“可以在水下写字。”克鲁利嘟囔道。
“他们还会想出什么鬼玩意儿来?”利古尔思忖着说。
“不管是什么,他们最好快点想。”哈斯塔说,“不,不是A·J·克鲁利。你的真名。”
克鲁利沮丧地点点头,在纸上画了个复杂扭曲的符号。它在黑暗中闪出微微红光,很快又黯淡下去。
“我该拿它怎么办?”克鲁利说。
“你会接到指示的。”哈斯塔板着脸说,“有什么可担心的,克鲁利?我们为之奋斗几千年的辉煌时刻近在眼前了。”
“哦,对。”克鲁利说。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几分钟前轻快地跳下本特利车的那个他了,脸上挂着被逼入死角的表情。
“不朽的胜利在向我们招手!”
“不朽。是的。”克鲁利说。
“而你将是这光辉使命的—件工具!”
“工具。是的。”克鲁利嘟囔道。他小心翼翼地捡起篮子,就好像它会爆炸。从某种角度来说,的确快炸了。
“呃。好吧。”他说,“那么我该,呃,走了。对吗?把它应付过去。当然我没有应付差使的意思。”他意识到如果哈斯塔向上头作出负面报告,会有多么麻烦,忙不迭地加上最后这句。“反正你们懂我的意思。
这真是太棒了。”
两个高阶恶魔什么也没说。
“那么我也该走了。”克鲁利胡言乱语道,“回头见。再见。呃。很好。绝妙。Ciao①。”
【① 意大利语,意为再见。】
本特利车猛地一窜,消失在黑暗中。利古尔说:“Ciao是什么意思?”
“意大利语。”哈斯塔说,“是指‘食物’。”
“这话说得真是莫明其妙。”利古尔看着渐逝渐远的尾灯说,“你相信他?”
“不。”哈斯塔说。
“嗯。”利古尔说。如果恶魔相信彼此,他寻思着,那才叫世界真奇妙呢。
安莫森区以西某处,克鲁利在夜色中疾驰。他—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便抓起一盘磁带,试图把它从易碎的磁带盒里揪出来。一束车灯的光芒让他看清这是意大利作曲家维瓦尔第的《四季》。舒缓的音乐,正是他需要的。
克鲁利把磁带捣进车载音响系统。
“哦该死哦该死哦该死。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我?”他喃喃自语道。皇后乐队熟悉的旋律席卷而来。
突然间,乐队主唱弗雷迪`墨丘利对他说道:因为这是你应得的奖赏,克鲁利。
克鲁利暗自祝福一声。利用电子设备进行通讯是他出的点子,下界仅此一次接受了他的建议,但一如既往地搞错了方向。克鲁利希望说服他们接入通讯网络,但地狱方面只是随随便便地切进他正在听的任何东西,并将其扭曲。
克鲁利咽了口吐沫。
“感激不尽,大人。”他说。
我们对你寄予厚望,克鲁利。
“谢谢,大人。”
这很重要,克鲁利。
“我知道,我知道。”
这是重中之重,克鲁利。
“交给我吧,大人。”
这是我们目前的工作重点,克鲁利。如果它出了岔子,所有相关人员都要倒大霉。包括你,克鲁利,特别是你。
“明白,大人。”
你的指示如下,克鲁利。
转瞬之间,他就都知道了。克鲁利讨厌这样。他们可以直接告诉他,干嘛总是突然间把冷冰的信息直接灌进他的脑袋?按照指示,他必须把车开到一家指定的医院。
“我五分钟就能赶到,大人,没问题。”
很好。
我看到一个人的侧影胆小鬼胆小鬼你会不会跳方丹果舞……
皇后乐队的《波希米亚狂想曲》再度响起。
克鲁利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本来情况挺好,最近几个世纪,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结果却是这样。你正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他们就突然把哈米吉多顿扔到你头上。哈米吉多顿,世界之战,末日之战。天堂对地狱,三回合,至死方休,不准投降。就是这样。再也没有什么世界了。这就是世界末日的定义。再也没有什么世界了。只有无尽的天堂或是无尽的地狱,全看胜利者是谁。克鲁利不知道哪种结局更糟。
好吧、当然,从定义上说,地狱更糟。但克鲁利还记得天堂的样子,很多地方都跟地狱差不多。首先,在这两个地方你都没法好好喝上一杯。另外你在天堂产生的无聊感,几乎和在地狱产生的兴奋感—样恐怖。
但此事无从规避。既然身为恶魔,就别想有什么自由意志。
本特利车在黑暗中疾驰,油表显示为零。六十多年来,它一直显示为零。做恶魔也不全是坏事。比如说,你不用买汽油。克鲁利只买过一次汽油,那是在 1967年,为了得到免费的詹姆斯`邦德挡风玻璃子弹孔粘贴画。他当时特别想要。
后座篮子里的东西开始号哭,就是那种新生儿才会发出的空袭警报声。高亢。无词。而且古老。
扬先生心想,这是家相当不错的医院。如果没有那些修女,这里会相当安静。
但他还是挺喜欢看见修女们,就跟他喜欢看到传教组织基督救世军一样。他们总让你觉得万物各安其轨,让你知道始终有些人还在努力把世界保持在转轴上。
但这是他头一回碰到圣贝利尔唠叨修会。
(克拉科夫的圣贝利尔`阿蒂库拉图斯,据称于五世纪中叶殉教。根据传说,圣贝利尔是一位年轻女子,被迫下嫁给异教徒凯斯米尔王子。在婚礼当晚,她祈求上帝加以干预,并隐约觉得自己身上会出现奇迹,长出胡须。说真的,她甚至还特别预备了—柄女用象牙把小剃毛刀,用以对抗这难以预料的事体。但上主赐予圣贝利尔的是奇迹般的唠叨本领。她会一刻不停地把心中所想全都唠叨出来,可以做到不吃不喝,甚至不用换气。尽管逻辑混乱,但的确是喋喋不休。
圣贝利尔唠叨修会的成员立誓要时时刻刻效仿圣贝利尔。修女们只在星期二下午允许闭嘴半小时,如果她们愿意,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打乒乓球。)
不管怎么说吧,扬先生的太太迪尔德丽遇到了这些修女。至于为什么,也许和牧师们怂恿许多郁闷的南美人跟其他郁闷的南美人干架②的原因一样。牧师不该做这种事,他们该处理的是体面的牧师事务,比方说安排教堂清洁值班表。
【② 南美很多神父奉行解放神学,认为“爱穷人,就是爱上帝”,进而从圣堂走上街头和战场,鼓励人们反抗压迫。】
关键是,修女应该保持安静。这是她们的本分,就像检测音响系统的隔音间里那些尖端玩意儿一样,生就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她们不该,呃,总是唠唠叨叨。
扬先生往烟斗中填了点烟草,却突然瞥见等候室的墙上有个小指示牌,上面说为了自身着想,他不应该抽烟。为了自身着想,扬先生决定走出去,站在门廊里。
为了自身着想,如果那里能有片便利的灌木丛,就再好没有了。
他走过空荡荡的楼道,发现—个门洞直通雨水淋漓的院落,里面满是尽忠职守的垃圾箱。
他打了个哆嗦,用手挡住烟斗,把火点上。
当太太的,只要到了一定岁数,准会出妖蛾子。二十五年无可挑剔的安宁岁月后,她们会突然爆发,穿上露脚丫的滑稽粉色短袜,像机器人似的大做健身操。她们从来不需要工作挣钱,却突然把这当成你犯下的弥天大错。全怪荷尔蒙之类的玩意儿。
一辆黑色大轿车在垃圾箱旁戛然而止。一个戴墨镜的年轻人跳进细雨,拿着个类似手提婴儿床的东西朝门洞这边蛇行而来。
扬先生从嘴里拿出烟斗。“你忘了关车灯。”他提醒道。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眼,仿佛车灯是现在最不用操心的问题。他冲那辆本特利略—挥手,灯光随即熄灭。
“真方便。”扬先生说,“红外线遥控,是吗?”
他略感惊奇地发现那人身上一点没湿。而且手提婴儿床里似乎有东西。
“已经开始了吗?”这人说。
一眼就被认出是身为人父者,这让扬先生隐隐有些得意。
“是的。”他又心怀感激地加了一句,“她们让我出来。”
“已经开始了?知道我们还有多长时间吗?”
我们,扬先生注意到这个词。对方显然是个支持父母双方共同抚养孩子的医生。
“我想我们,呃,正在努力。”扬先生说。
“她在哪个房间?”这人急匆匆地说。
“我们在三号产房。”扬先生说。他拍拍衣袋,找到了依照传统—直带在身上的被挤扁的小包。
“想分享一次幸福的雪茄体验吗?”他说。
但那人已经不见了。
扬先生把小包小心地放回原位,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烟斗。这些医生,老是这么匆匆忙忙的,上帝赐予的好时光全给忙过去了。
有些人会用—颗豆子和三个让人眼花缭乱的杯子变戏法。眼下就有一出与此类似的戏正要上演,只不过赌注比一把零钱大得多。
我们将放慢文字的速度,好让你看清变戏法的手。
迪尔德丽·扬夫人在三号产房分娩。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lskw.org。来奇网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