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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来安儿拿上饭来,无非是炮烹美口肴馔。西门庆吃粥,伯爵用饭。吃毕,西门庆问:“那两个小优儿来了不曾?”
来安道:“来了这一日了。”
西门庆叫他和李铭一答儿吃饭。一个韩佐,一个邵谦,向前来磕了头,下边吃饭去了。
良久,伯爵起身,说道:“我去罢,家里不知怎样等着我哩。小人家儿干事最苦,从炉台底下直买到堂屋门首,那些儿不要买?”
西门庆道:“你去干了事,晚间来坐坐,与你三娘上寿,磕个头儿,也是你的孝顺。”
伯爵道:“这个一定来,还教房下送人情来。”
说毕,一直去了。正是:酒深情不厌,知己话偏长。莫负相钦重,明朝到草堂。
金瓶梅(崇祯本) 第73回 潘金莲不愤忆吹箫 西门庆新试白绫带
词曰:唤多情,忆多情,谁把多情唤我名?唤名人可憎。
为多情,转多情,死向多情心不平。休教情重轻。
话说应伯爵回家去了。西门庆就在藏春坞坐着,看泥水匠打地炕。墙外烧火,安放花草,庶不至煤烟熏触。忽见平安拿进帖儿,禀说:“帅府周爷差人送分资来了。”
盒内封着五封分资: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刘薛二内相,每人五星,粗帕二方,奉引贺敬。西门庆令左右收入后边,拿回帖打发去了。
且说那日,杨姑娘与吴大妗子、潘姥姥坐轿子先来了,然后薛姑子、大师父、王姑子,并两个小姑子妙趣、妙凤,并郁大姐,都买了盒儿来,与玉楼做生日。月娘在上房摆茶,众姊妹都在一处陪侍。须臾吃了茶,各人取便坐了。
潘金莲想着要与西门庆做白绫带儿,即便走到房里,拿过针线匣,拣一条白绫儿,将磁盒内颤声娇药末儿装在里面,周围用倒口针儿撩缝的甚是细法,预备晚夕要与西门庆云雨之欢。不想薛姑子蓦地进房来,送那安胎气的衣胞符药与他。这妇人连忙收过,一面陪他坐的。薛姑子见左右无人,便悄悄递与他,说道:“你拣个壬子日空心服,到晚夕与官人在一处,管情一度就成胎气。你看后边大菩萨,也是贫僧替他安的胎,今已有了半肚子了。我还说个法儿与你:缝个锦香囊,我书道朱砂符儿安在里面,带在身边,管情就是男胎,好不准验。”
这妇人听了,满心欢喜,一面接了符药,藏放在箱内。拿过历日来看,二十九日是壬子日。于是就称了三钱银子送与他,说:“这个不当什么,拿到家买菜吃。等坐胎之时,我寻匹绢与你做衣穿。”
薛姑子道:“菩萨快休计较,我不象王和尚那样利心重。前者因过世那位菩萨念经,他说我搀了他的主顾,好不和我嚷闹,到处拿言语丧我。我的爷,随他堕业,我不与他争执。我只替人家行好事,救人苦难。”
妇人道:“薛爷,你只行你的事,各人心地不同。我这勾当,你也休和他说。”
薛姑子道:“法不传六耳,我肯和他说!去年为后边大菩萨喜事,他还说我背地得多少钱,擗了一半与他才罢了。一个僧家,戒行也不知,利心又重,得了十方施主钱粮,不修功果,到明日死后,披毛戴角还不起。”
说了回话,妇人教春梅:“看茶与薛爷吃。”
那姑子吃了茶,又同他到李瓶儿那边参了灵,方归后边来。
约后晌时分,月娘放桌儿炕屋里,请众堂客并三个姑子坐的。又在明间内放八仙桌儿,铺着火盆摆下案酒,与孟玉楼上寿。不一时,琼浆满泛,玉斝高擎,孟玉楼打扮的粉妆玉琢,先与西门庆递了酒,然后与众姊妹叙礼,安席而坐。陈敬济和大姐又与玉楼上寿,行毕礼,就在旁边坐下。厨下寿面点心添换,一齐拿上来。众人才吃酒,只见来安拿进盒儿来说:“应保送人情来了。”
西门庆叫月娘收了,就教来安:“送应二娘帖儿去,就请你应二爹和大舅来坐坐。我晓的他娘子儿,明日也是不来,请你二爹来坐坐罢,改日回人情与他就是了。”
来安拿帖儿同应保去了。西门庆坐在上面,不觉想起去年玉楼上寿还有李大姐,今日妻妾五个,只少了他,由不得心中痛酸,眼中落泪。
不一时,李铭和两个小优儿进来了。月娘吩咐:“你会唱‘比翼成连理’不会?”
韩佐道:“小的记得。”
才待拿起乐器来弹唱,被西门庆叫近前,吩咐:“你唱一套‘忆吹箫’我听罢。”
两个小优连忙改调唱《集贤宾》“忆吹箫,玉人何处也。”
唱了一回,唱到“他为我褪湘裙杜鹃花上血”潘金莲见唱此词,就知西门庆念思李瓶儿之意。及唱到此句,在席上故意把手放在脸儿上,这点儿那点儿羞他,说道:“孩儿,那里猪八戒走在冷铺中坐着──你怎的丑的没对儿!一个后婚老婆,又不是女儿,那里讨‘杜鹃花上血’来?好个没羞的行货子!”
西门庆道:“怪奴才,听唱罢么,我那里晓得什么。单管胡枝扯叶的。”
只见两个小优又唱到:“一个相府内怀春女,忽剌八抛去也。我怎肯恁随邪,又去把墙花乱折!”
那西门庆只顾低着头留心细听。须臾唱毕,这潘金莲就不愤他,两个在席上只顾拌嘴起来。月娘有些看不上,便道:“六姐,你也耐烦,两个只顾强什么?杨姑奶奶和他大妗子丢在屋里,冷清清的,没个人儿陪他,你每着两个进去陪他坐坐儿,我就来。”
当下金莲和李娇儿就往房里去了。
不一时,只见来安来说:“应二娘帖儿送到了。二爹来了,大舅便来。”
西门庆道:“你对过请温师父来坐坐。”
因对月娘说:“你吩咐厨下拿菜出来,我前边陪他坐去。”
又叫李铭:“你往前边唱罢。”
李铭即跟着西门庆出来,到西厢房内陪伯爵坐的。又谢他人情:“明日请令正好歹来走走。”
伯爵道:“他怕不得来,家下没人。”
良久,温秀才到,作揖坐下。伯爵举手道:“早晨多有累老先生。”
温秀才道:“岂敢。”
吴大舅也到了,相见让位毕,一面琴童儿秉烛来,四人围暖炉坐定。来安拿春盛案酒摆在桌上。伯爵灯下看见西门庆白绫袄子上,罩着青缎五彩飞鱼蟒衣,张牙舞爪,头角峥嵘,扬须鼓鬣,金碧掩映,蟠在身上,唬了一跳,问:“哥,这衣服是那里的?”
西门庆便立起身来,笑道:“你每瞧瞧,猜是那里的?”
伯爵道:“俺每如何猜得着。”
西门庆道:“此是东京何太监送我的。我在他家吃酒,因害冷,他拿出这件衣服与我披。这是飞鱼,因朝廷另赐了他蟒龙玉带,他不穿这件,就送我了。此是一个大分上。”
伯爵极口夸道:“这花衣服,少说也值几个钱儿。此是哥的先兆,到明日高转做到都督上,愁没玉带蟒衣?何况飞鱼!只怕穿过界儿去哩!”
说着,琴童安放钟箸,拿酒上来。李铭在面前弹唱。伯爵道:“也该进去与三嫂递杯酒儿才好,如何就吃酒?”
西门庆道:“我儿,你既有孝顺之心,往后边与三嫂磕个头儿就是了,说他怎的?”
伯爵道:“磕头到不打紧,只怕惹人议论我做大不尊,到不如你替我磕个儿罢。”
被西门庆向他头上打了一下,骂道:“你这狗才,单管恁没大小!”
伯爵道:“有大小到不教孩儿们打了。”
两个戏说了一回,琴童拿将寿面来,西门庆让他三人吃。自己因在后边吃了,就递与李铭吃。那李铭吃了,又上来弹唱。伯爵叫吴大舅:“吩咐曲儿叫他唱。”
大舅道:“不要索落他,随他拣熟的唱罢。”
西门庆道:“大舅好听《瓦盆儿》这一套。”
一面令琴童斟上酒,李铭于是筝排雁柱,款定冰弦,唱了一套“叫人对景无言,终日减芳容”下边去了。只见来安上来禀说:“厨子家去,请问爹,明日叫几名答应?”
西门庆吩咐:“六名厨役、二名茶酒,酒筵共五桌,俱要齐备。”
来安应诺去了。吴大舅便问:“姐夫明日请甚么人?”
西门庆悉把安郎中作东请蔡九知府说了。吴大舅道:“既明日大巡在姐夫这里吃酒,又好了。”
西门庆道:“怎的说?”
吴大舅道:“还是我修仓的事,要在大巡手里题本,望姐夫明日说说,教他青目青目,到年终考满之时保举一二,就是姐夫情分。”
西门庆道:“这不打紧。大舅明日写个履历揭帖来,等我取便和他说。”
大舅连忙下来打恭。伯爵道:“老舅,你老人家放心,你是个都根主子,不替你老人家说,再替谁说?管情消不得吹嘘之力,一箭就上垛。”
前边吃酒到二更时分散了,西门庆打发李铭等出门,就吩咐:“明日俱早来伺候。”
李铭等应诺去了。小厮收进家伙,上房内挤着一屋里人,听见前边散了,都往那房里去了。
却说金莲,只说往他屋里去,慌的往外走不迭。不想西门庆进仪门来了,他便藏在影壁边黑影儿里,看着西门庆进入上房,悄悄走来窗下听觑。只见玉箫站在堂屋门首,说道:“五娘怎的不进去?”
又问:“姥姥怎的不见?”
金莲道:“老行货子,他害身上疼,往房里睡去了。”
良久,只听月娘问道:“你今日怎的叫恁两个新小王八子?唱又不会唱,只一味‘三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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