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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是多么简单啊。”老公爵夫人想着坐上了马车。
八月初,海轮的事情完全确定了,她给丈夫(照她想来,那是非常爱她的丈夫)写了一封信,通知他关于自己要嫁给某某的打算,并告诉他她已信奉了唯一真诚的宗教,同时,她请他履行送信人转告他的必须的离婚手续。
“SurcejeprieDieu,monami,devousavoirsoussasainteetpuisantegarde.VotreamieHélène.”①——
①如此,我祈祷上帝,愿您,我的朋友,受到神圣而有力的保佑。您的朋友海轮。
这封信送到了皮埃尔的家的时候,他正在波罗底诺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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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还在波罗底诺战役的尾声,皮埃尔便又一次逃离拉耶夫斯基的炮垒,同一群士兵沿河谷向克尼亚济科沃村走去、走到包扎站,看见血迹,听到叫喊和声吟,便又混在士兵堆中匆忙继续赶路。
皮埃尔现在的全部心思,是竭望尽快摆脱他在这一天所经历的可怕印象,回到经常的生活环境,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安稳地睡一觉。只有在惯常的生活条件下,他才感觉得到他能明白他自己,明白他所见所亲历的一切。但这样的条件无处可得。
一路上,虽没有炮弹和子弹的呼啸声,但前后左右仍然是战场上的同样景象,仍然是痛苦的、疲惫的却有时奇怪地冷漠的人们,仍然在流血,仍然是穿军大衣的士兵,仍然是射击声,尽管比较遥远,但仍然引起恐怖,此外,就只有跋涉的闷爇和飞扬的尘土。
沿莫扎伊斯克公路走了三俄里左右,皮埃尔在路边坐了下来。
暮色降临大地,枪炮的轰鸣也已沉寂。皮埃尔枕着胳膊肘躺下,他躺了很久,一面看着在黑暗中经过他身旁的影子。他老觉得,随着一声可怕的呼啸,会向他飞来一发炮弹;他哆嗦着抬起一点身子。他记不清在这里呆了多久。半夜,三位士兵拖来一些干树枝,在他身旁坐下,开始点燃火堆。
士兵们斜眼看了看皮埃尔,点燃了火堆,然后放上一口小锅,把面包干掰碎放进锅里,又加了一点腌猪油。沾了油荤的美味食物的香味混合着烟味。皮埃尔坐直了些,叹了口气。兵士们(他们是三个)吃着,没有注意皮埃尔,边吃边谈。
“你是干什么的?”其中一个突然对皮埃尔说,显然这问题的意思就是皮埃尔心里想的:假如你想吃,我们就给,但你要说,你是不是老实人?
“我?我……”皮埃尔吞吞吐吐,觉得有必要尽量降低自己的社会地位,以便接近兵士们,便于他们了解。“我是一位民防军官,真的,不过这里没有我的弟兄们;我来参加战斗,和自己人失散了。”
“瞧你!”一个士兵说。
另一个士兵摇了摇头。
“好吧,想吃就吃,面糊糊!”第一个士兵说,把木汤匙恬干净,递给了皮埃尔。
皮埃尔坐近火堆吃起来,锅里的糊糊他觉得是他吃过的最好食物。在他贪馋地俯身从锅里大勺大勺地舀着吃的时候,他的脸被火光照亮,三个兵默默地望着他。
“你要上哪儿去?你说哩!”其中一个又问。
“我去莫扎伊斯克。”
“你大概是老爷吧?”
“是的。”
“怎么称呼呢?”
“彼得-基里洛维奇。”
“呶,彼得-基里洛维奇,咱们一道去吧,我们送你去。”
在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中,士兵同皮埃尔一道向莫扎伊斯克走去。
当他们走近莫扎伊斯克,登上市郊陡峭的山峰,雄鸡已在高唱。皮埃尔同士兵一道走着,完全忘记客栈就在山脚下,他已走过而不知道。要不是他的驯马夫在半山上碰到他,他是想不起来的(他是如此的丢魂失魄)。驯马夫是去城里寻找他,现又返回客栈去的,他从白皮帽上认出了皮埃尔。
“爵爷,”他断断续续说,“我们已经绝望了。您怎么是走着来的?您这是上哪儿去啊,您说说看!”
“啊,好了。”皮埃尔说。
士兵停住了脚步。
“呶,怎么,找到自己人了?”一个问。
“呶,再见!彼得-基里洛维奇,是吧?再见了,彼得-基里洛维奇!”其余两人的声音说。
“再见。”皮埃尔说,同他的驯马夫一起往客栈走去。
“该给他们钱!”皮埃尔想,握住衣兜。“不,不用。”有一个声音对他说。
客栈的房间已没有空位子了:全部客满。皮埃尔穿过院子,蒙着头在自己马车里躺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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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皮埃尔一挨到枕头,立刻便觉得入了梦乡;但突然清晰地分明如同事实一样地听到了射击的砰砰声,听到了声吟、喊叫和炮弹落地的声音,闻到血腥和火药味,而且,恐怖的感觉和死亡的畏惧攫住了他。他吓得睁开了眼睛,从大衣底下抬起头来。院子里,一切静悄悄。只有大门内,一个与店老板答话的勤务兵在走动,踩着泥泞发出响声。在皮埃尔的头顶上,在黑暗的木板披屋屋檐下,扑腾着几只鸽子,皮埃尔翻身的动作惊动了它们。满院了散发着和平的此刻令皮埃尔心醉的浓烈的客栈气味,干草,马粪和焦油味。在两间黑色的披屋之间,现出一片明净的星空。
“感谢上帝,这下再听不到了。”皮埃尔想,同时又把头蒙了起来。“呵,恐怖的感觉多吓人,我屈服于它是多难为情!可他们……-他-们始终坚定沉着……“他又想-他-们照皮埃尔所指,就是士兵,就是驻守炮垒,给他饭吃,对着圣像祷告的士兵-他-们——就是陌生的,他在这之前毫无所知的人们,他们在他脑子里明显而尖锐地不同于其余的人。
“当兵去,就当一名士兵!”皮埃尔想着,渐渐要入睡了。
“全身心地投入这种共同的生活中去,深刻体验使他们变成那样的人的一切。但如何摆脱人的外表这付多余的恶魔般的累赘呢?有个时候我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我本来可以逃离父亲,像我所想的那样。我还本来可以在同多洛霍夫决斗后被送去当兵。”于是,在皮埃尔想象中闪现出那次他向多洛霍夫挑起决斗的午餐会,和托尔若克的慈善家。皮埃尔还想起了那次有气派的共济会分会的聚餐,那次宴会是在英国俱乐部举办的。一位熟识而又和蔼可亲的人坐在餐桌的末端。对,就是他!是慈善家。“是的,可他已死啦?”皮埃尔想。“是的,死了;但我不知道他活着。他死了是多么遗憾啊,而他又活过来了,我真高兴!”餐桌的一边坐着阿纳托利、多洛霍夫,涅斯维茨基、杰尼索夫和类似他们的其他人(睡梦中皮埃尔在心里把他们明白地归为一类,就像他把他刚才称之为他们的人归为一类一样),而这此人,阿纳托利、多洛霍夫等,大声地喊呀,唱呀;而在他们的喊叫声中,听见了慈善家不停地说话声,他的声音像战场上的轰鸣一样的有力,一样地持续不断,但听来悦耳,使人感到安慰。皮埃尔不明白慈善家在讲什么,但他知道(睡梦中,他对思想的分类也同样清楚),慈善家在讲善,在讲如何成为他们那样的人。而他们正团团围在慈善家身边,他们的容貌单纯善良而坚定。然而,他们虽然善良,但并不注意皮埃尔,也不认识他。皮埃尔想引起他们的注意,他想说话。他欠起身来,就在这一刹那,他觉得退很冷,原来退已露了出来。
他感到难为情,便用手去捂着退,大衣果然从退上滑下去了。皮埃尔在拉上大衣时,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仍然看见那两间木板披屋,廊柱、院子,但这一切现在都泛出蓝色,发亮,蒙着一层露珠或水霜的光泽。
“天亮了,”皮埃尔想。“但先别管它。我得把慈善家的话听完,弄个明白。”他又用大衣蒙住了头,可是分会的雅座和慈善家全没啦。只剩下那些话的涵意,那些别人对他讲过的,或皮埃尔本人反复思考过的意思。
皮埃尔后来回想起这些意思时,坚信有人从他身外告诉他的,尽管这些意思是由这一天的印象引发而来。他觉得,他从未在清醒的时候能够那样思考和表达自己的想法。
“战争,是人的自由最艰难地去服从上帝的条律,”有一个声音说道。“纯朴,是对上帝的忠顺;你离不开上帝-他-们就是纯朴的。他们不说,而是实干。说出来的话是银,没说出来的是金。人一怕死,便什么也主宰不了。而谁不怕死,他便拥有一切。假如没有苦难,人就不会知道自己的极限,不会认识自己。最难于做到的(皮埃尔继续在睡梦中想,或倾听)是要善于把这一切的意义在自己的心中统一起来。一切都统一吗?”皮埃尔自问。“不,不是统一。不可能统一各种想法,而是把所有这些想法结合起来,这才是该做的!对,应该结合,应该结合!”怀着内心的喜悦,皮埃尔对自己重复说,觉得正是这句话,也唯有这句话足以表达他想表达的意思,整个拆磨他的问题便解决了。
“对,应该是结合,是结合的时候了。”
“应该套车了,是套车的时候了,爵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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