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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急诊,做了半天B超,未发现腹腔积血,不是宫外孕大出血。
那晚上的出血量比正常的月经还要汹涌,桃核儿般大的血块落下来四五块。叶晓棠第一个反应就是,孩子没了,掉了。
第二天李剑脸色阴沉,还是带着叶晓棠去了北医三院,做了B超还是没有新进展,医生说,测下血hcg值,一周后再测一次,若下降了,就说明是流产,没事了。
两个人冷战了一天,晚上也都睡不着,李剑叹着气,盯着房顶,对叶晓棠道,“谭伟跟我说了,他是要追求你,可是你没答应,叫我别误会。”
叶晓棠不说话。李剑道,“有那么个有钱人追求,怪不得要和我离婚,是吧。”
叶晓棠还是不说话,李剑道,“流产也好,宫外孕也好,都不是什么检查不了的大毛病,咱们专家大医院也都跑了,你明知道他不安好心,干嘛还要他帮忙啊?”
叶晓棠闭着眼睛索然道,“你能不能别老拿这些事情指责我啊,有意思吗?你若是觉得我和他有什么,你就发一顿脾气和我离婚,我不怨你;你若是觉得我和他没什么,你就大大方方面对他,温温存存对待我,我感激你。你这一面舍不得我,一面又耿耿于怀发脾气,你觉得,有意思吗?”
李剑顿时无言,半晌,梗着脖子道,“你就从没想过我的感受吗?跟他别再有任何关系了,不行吗?”
叶晓棠道,“行。”
这一个字吐出来,整个房间寂静无声。
叶晓棠道,“他是他,我是我,你是你。这其中事,你若不懂,也就算了,我再也不想说。”
一周后的血hcg,涨到一万多了,医生当机立断,赶紧住院吧,宫外孕,再不手术,怕就是该破了。叶晓棠老是有些不可置信,她生活检点,也不曾流过产,没有盆腔炎,怎么会宫外孕呢?直到她按部就班地在医院里跑来跑去做完了术前身体检查,她还觉得她做的都是与己无关的事。
最后一项是做彩超,很神奇的,在左侧输卵管峡部发现暗影了,叶晓棠问之前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回答也只能是原来太小了,看不到,诸如此类。
主刀医生神色凝重地劝晓棠切掉左侧的输卵管,说hcg值都一万多了,胚胎像老树扎根一样密布抓牢了输卵管,那侧管子没用了,就是强留着,以后受精卵走到那儿,还是宫外孕。
叶晓棠总有点不甘心,李剑在傍晚来了,得知了情况,打电话问他学医的同学,他同学也说留不住就别留了。
手术的日期就定了,后天。
叶晓棠倒也镇定了,面带笑容地任凭护士给她抽血。无论是打针输液还是抽血,她平时都扭着头不敢看的,此时静静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流到管子里,冷眼旁观,也无动于衷。
一管,又一管,到第七管的时候,血少了,慢了,护士转动着针,拍打着周围的皮肤,叫叶晓棠握拳再松手。
叶晓棠仔细地盯着针头在自己的皮下血管里转动,配合地做着握拳松手的动作,护士小心地看着重新流入针管的血,刚刚多半管就赶紧换上最后一管,勉强抽够了数,护士拔了针让叶晓棠按着,对叶晓棠歉然一笑道,“没事吧?”
叶晓棠摇头说没事。她走在稍显幽暗的楼道里,看着自己暗青的血管,突然靠在墙上淡淡地想,也没什么好怕的。
心在倏然之间,就淡淡倦倦的释然。
细锐的针穿透肌肤,刺破血管,她原来不是怕,只是自欺欺人地不想去面对罢了。
惨淡的人生,淋漓的鲜血,最终都要去面对。她终有一天,要面对自己,面对李剑。
那夜很静,同病室的人在轻微地打鼾,她的耳朵里好像有某种细微不可形容的声音,像寻常生活嘈杂厨房的水滴,又转瞬空灵远不可及。
昏昏暗暗的小灯照着她半边脸,她静卧床上却仿似在摇晃,在薄如晨暮的岁月中行走,依稀有,仿似无。
她向来爱慕夜里茫然的未知,那一刻叶晓棠仿佛是被赋予了某种东西,脑子里有一种很是诡异的空明。
人生事,不过是握拳,再松开。
叶晓棠是下午三点上的手术床,她自己躺上去的,李剑在一旁握住她的手,旁若无人地吻了她。
她笑着拥抱了李剑一下。一位身材健壮话语开朗的大姐,推着她去手术室,那段路七拐八拐地甚是曲折,光影晦暗。
车行路上咕噜噜的声音,那位大姐怕她紧张,大声地和她聊,她笑语应对着,幽暗中忽左忽右的颠簸,一点点触弄她的神经。
病,亦是劫,只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懂,那躺在手术床上的感觉。生命尚可随时消解,又有多少负重,不能明白,不能放下。
推到手术室门口需要等待,那位大姐让她卸了发卡戴上帽子,耳边是一声声通报的声音,某某某的家属,请接床,某某某的家属,请等待。
不久门开了,叶晓棠被推进去,工作人员例行询问了相关信息,一位护士过来给她打麻药,告诉她可能会疼一下,凉一下。
她莞尔“嗯”了一下,酒精棉球过后,一种尖锐的小痛,叶晓棠很快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不怯懦,斩断执迷。
第五十一章 爱成往事
下午的阳光射过飘窗斜落在书柜上,叶晓棠的目光从一排排书上扫过,在那本张爱玲文集上停留,她伸手抽出来,倚在沙发上看。
翻开扉页,陈旧的圆珠笔的字迹写着“1996年5月16日晓棠购于师大东柳书店”,书页都泛黄了,摸上去有种染指的尘灰和薄脆。
翻开序言,第二页。
“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里面长满了虱子。”
这句名言被重重地勾画,旁边赫然横着一条异常醒目的批注:“我可以把虱子都捉掉的!!!”
望着那三个幼稚得极其夸张的感叹号,叶晓棠一下子,哑然失笑。
十三年了,当时年少,心底轻狂。
在不曾经历情爱的青涩年纪里疯狂叫嚣,却终于在曾经沧海后黯然慨叹,人生有些虱子,是捉不掉的。
即便捉掉了,那袍子,也不再是当初那袭华美的袍。即便捉掉了,也难逃人生那噬骨钻心的痒。
她瞟了一眼写字台中间的大抽屉,那里放着她找律师写好的离婚协议书。那是术后第九天,虽是伤口有些疼,但行走坐立都无碍了。李剑前天回了老家,他小妹的孩子过满月,他亲戚家的女孩儿正结婚。
而她自己,先天性输卵管畸形,几乎是注定的宫外孕。
这次李剑回老家,他们是不欢而散的。
她手术后,李剑守了一夜,陪床买饭也都殷勤。三天后出院回到家里,他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地亲吻安慰,对她道,“晓棠,你不知道,这回,我感触特别深。一开始吧,还没什么,反正腹腔镜小手术,伤口用创可贴就行,真没当回事。可是你被推走了,我在外面等,听着大喇叭一会儿一叫谁谁的家属,旁边有人哭的,有人急得来回走的,然后你一直不出来,我心里就害怕了,真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后来你总算被推出来,小脸煞白,跟张纸似的,我的泪都该流下来了。”
叶晓棠握着他的手,温温笑,也不说话。李剑吻着她的脸道,“你别难受,孩子的事不用急,咱们还有另一侧呢,实在不行,咱就抱养一个,你别胡思乱想的,别有心里压力,好吧?”
叶晓棠笑笑,身子带着几分有气无力的娇柔,慵懒地叹息道,“你有生育能力,怎能因为我抱养呢,就是你行,你家里也不行,你家就你一个男孩,盼你的子嗣盼得眼蓝,按你家里的意思,不但要生,而且一定要生男孩还行。这一句抱养,说的是什么疯话,别人的孩子,要是乖了有出息还好点,要是气人没出息,你怎么受得了?”
李剑默然,叶晓棠转而道,“我们离婚吧!”
李剑怔住,勃然道,“你胡说八道!”
叶晓棠遂笑,李剑以为她开玩笑,假意掐着她的脸佯怒道,“看你以后再敢提这码子事 ,我掐死你!”
叶晓棠捂着他的手道,“时到今日,我还有什么好的,没工作,没钱,甚至也没孩子。你的条件,找个工作稳定的人结婚,一两年生个孩子,就夫妻和美家庭完满了。”
李剑怒而摔开手,对叶晓棠道,“你少跟我说这有的没的!我就是那样的人吗!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懒是懒点,可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了!啊,我老婆跟了我这么多年,因为这么点小毛病我就离婚,那不是丧良心吗!我跟你说过,做人得有良心,一共多大点事,大不了做试管婴儿,多花点钱呗,是啥了不得的事!以后这话,再也别提了!”
叶晓棠的脸贴着床默然笑,李剑指着她道,“我不干对不起你的事,你也别给我胡思乱想了,我告诉你说,也就是我给你当个宝,谭伟,嘿嘿,没多久就忘了你是谁了!我就是传统怎么啦,我就是认为人一辈子就得结一次婚,别说你人好,就是你人不好,我就是窝气点,也不离婚!凡是那些离婚的,不管男的女的,肯定都有问题,离婚的没好人!我从骨子里就看不起!”
叶晓棠心底轻叹道,“合则来,不合则散,又何必非得强求一辈子。”
李剑烦躁地怒道,“得得得你别给我说了!怎么就合不来!这么多年都合得来了,现在就合不来啦!别说了!”
李剑摔门去了小卧室,他们之间就一直是冰冷的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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