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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鸦九,是个剑灵。
我目前的主人名叫盛文修,别号寂玄真人,是蜀山鼎鼎大名的司剑长老。所谓司剑长老,倒不是说他专门负责藏剑,而是负责督促教导蜀山门下的弟子修习仙法御剑之术。
只不过,他收藏的剑也确实不少。
而本神剑作为他最喜欢的剑之一,自然不能和那些他随随便便带回来的阿猫阿狗剑同日而语。当初他为了寻到我,也是升天入地一番,与那鲲鹏大鸟足足搏斗了三天三夜,才打跑了它,从它在海中的洞穴里取到了我。那之后约有五十多年的时间,我一直是他不离身的宝剑。因此就算现在我没有以前那样经常跟他出去了,不过在这昭华宫藏剑阁里,本神剑仍然是十分有身份地位的。
主人是个宅男,不常出去,喜欢自个儿在屋里擦擦剑,练练功,弹会儿琴,发会儿呆,自言自语一会儿。我们就老老实实在剑架上、箱子里、壁龛里、以及墙上呆着。他有时候也会同我们说话,但像我这种高深莫测的剑神一般是不理他的,只有破军那种花痴才会有问必答。
但是死宅主人偶尔也会有出去的时候。每一次他忽然开始沐浴更衣就是要出门的预兆之一,然后他就会摸着下巴在衣箱前蹲着找会儿衣服,不得不承认他的身材好的没话说,肌肉柔韧而不夸张,宽肩窄腰,皮肤白皙,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偶尔就能听见来帮他打扫屋子的小侍女在那边议论主人的八卦,说他跟谁谁家的仙姑出双入对啦、跟哪哪山的师姐嫣然一笑啦、某次迎面走来的时候冲她们笑了一下啦,说完了通常是一番陶醉,幻想着我们主人说不定看上她们这些小丫头了。这种时候我只能摇头叹气,我们主人别看外表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其实在家的时候脸也不洗头也不梳,内衣有时候都连穿三天。如果被她们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对她们思春的心灵造成毁灭性打击。
主人有一定的选择恐惧症,这从他选衣服和选佩剑时都可以看出来。他每次往藏剑阁的大堂里一站,那些没出息的年轻宝剑们就各个跃跃欲试,恨不得从墙上跳下来落到他手中。本神剑是不屑于如此的,只是狠狠盯着他,心里默念:你不带我一定会被千人揍万人砍你不带我一定会被千人揍万人砍你不带我一定会被千人揍万人砍……主人摸着下巴看来看去,一会儿摸摸鼻子,一会儿活动一下腰身,一会鼓鼓腮帮子,一会儿叹个气,最后终于选了……破军……
“我出去了,你们都乖乖的才是。”他这样跟我们说,便走出藏剑阁,关上大门。
关门的一瞬间,丹朱剑就脱出剑体,化成人形,往中间那张一直空置的石头剑台上铺张桌布,摆上三个色子一个茶杯,吆喝道,“都出来了出来了啊!右边买大左边买小中间押豹子了啊!”
他这一吆喝,我们大家就都脱出剑体,围着那石桌站成一圈。本神剑本是不玩这些三教九流的游戏的,但是本着促进团结的原则,本神剑还是加入了。
“大!大!大!大!大!”
“小!小!小!小!小!”
“哎呦喂!是个豹子!!!”
“卧槽赢了!”“哎呦……手气差!”“妈的怎么是豹子……”“老子还就不信邪了!”
我们在藏剑阁里大喊大叫,气氛热火朝天。其实我们这些剑灵都是没有钱可以赌的,所以我们就用脱衣服穿衣服的方式赌。每次开局前你要是闯进藏剑阁,就会看到一堆穿的跟粽子一样的剑灵在围着个桌子又跳又叫。一般来说,剑灵的灵力越强,幻化出来的衣服就越多,相反越少。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跟主人出去,主人会惊讶地看着我说“鸦九你还没到中年怎么就发福了?”其实真的不是,只是习惯多变了几层衣服而已。
哎……今天的手气格外的烂,我已经脱到只剩单衣了……丹朱指着我聒噪道,“大家加把劲儿!今儿把鸦九给扒光了啊!”
这个贱剑!不就是上次我做庄的时候坑了他两回吗!
他这么一喊,所有人都压到跟我相反的“大”上去了……我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妈的,怕你们啊?来就来!”
丹朱一身甩色子的手艺花里胡哨眼花缭乱的,那茶碗最后咣当一声停在桌上,众人都在震耳欲聋地喊着,“开大!开大!开大!”只有我一个人在那声嘶力竭地喊“小!小!”
就在此时,由于大家都太投入,没注意到门开了。
丹朱一揭开茶杯盖,三□□……竟然真是我输了!
众剑灵欢呼雀跃,大喊着“脱!脱!脱!脱!”
我大手一挥,“别吵了!脱就脱!让你们见识一下爷的胸肌!”话音落,我豪迈地一手扯开最后一层单衣。
就在此时,剑堂里响起一声重重的清喉咙声。我们齐齐转头,然后就看到那阳光射入的大门口,站着一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仙人,抽动着嘴角看着我们。
额……掌教真人?
那天主人回来的时候,我们听到掌教找他在藏剑阁外嘀咕许久。由于距离遥远,听不清楚,隐约听到“赌钱”、“吵嚷”、“脱光”这么几个字……我默默地背过身去,老脸这回丢大发了……
果不其然,主人冷着脸进来了,站在剑堂中间,清冽的眸子缓缓扫视一圈。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每扫过一把剑,那把剑就会瑟瑟抖一下。
“你们倒是挺会玩儿的啊?”
嗯……标准的“本座生气了,后果很严重”语气。
“鸦九,你来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靠……大家都赌,怎么只问我啊……我不情不愿从剑里出来,站在墙角,“额……我们确实偶尔会开个局,大家交流一下感情……”我使了个眼色给丹朱,让他帮我说个话,结果这贱剑装作没看见,默默然在剑架上翻了个身。
主人此刻的眼神颇有些复杂,愤怒仍在,但是又有几分无奈。那种感觉,有点像夫君对着一屋子不听话的小妾……只不过这些情绪只在眼里,脸仍然结着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化。
“最近没带你们出去,你们越发懒散了。蜀山门规第二十五条,不得聚众赌博。就算你们是剑灵,不用遵守门规,可好歹注意一下影响啊!”主人一甩阔袖,冷声道,“所有剑给我思过三天,不许化成人形,不许外出。破军例外。”
正当众剑哀叹不止,主人瞥了我一眼,“鸦九,你给本座丢了这么大的人,给我去扫三天炼丹炉的灰。”
我惨叫起来,“主人我是被逼的啊!都是丹朱……”
丹朱从剑上探出头来,脸上瞪着一双黑黝黝水汪汪的大眼睛,要多无辜又多无辜,就差头上一对狗耳朵了,“鸦九你怎么能酱紫,明明是你自己要秀胸肌的,我们大家拦都拦不住,是不是啊?”
众剑点头称是。我几乎吐血而亡。
于是乎我只好背着自己的本体抱着扫帚去丹元局。所谓丹元局是蜀山众修者炼制丹药的地方,里面有五个大丹炉和十八个小丹炉。整座宫殿建筑在蜀山最高险奇峻的凌云峰上,脚踏滚滚云海红尘,三层的圆形高阁头顶一轮金色宝珠,红琉璃瓦辉映紫霞万千,甚有气魄。只不过,里面除了药材柴火,还有一些呆头呆脑的药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我要打扫的是寂玄真人的炼丹房。我这主人对炼丹不甚感兴趣,所以十天半个月也难得上来一次,连带着他的那个药童也镇日里偷懒打瞌睡。我站在那靠着丹炉睡得鼻涕泡都出来了的名叫鸿才的药童面前,狠狠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他怪叫着跳起来,一看是我,脸上的表情在万分之一秒内从“孙子找打啊”变成了“啊原来是剑灵师兄啊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好去迎接您啊”。
我不耐烦地推开他那长满雀斑的嫩脸,把扫帚扔到他怀里,“主人知道你经常偷懒,特意命本剑来监督你三天。你看看,这炼丹炉下面的灰都能往京城吹一场沙尘暴了。”
“小童知错!小童这就打扫!”
我从隔壁执法长老的炼丹室里拉了张躺椅过来摆在门外的游廊里,又从掌教真人三弟子的小炼丹室抓了一把瓜子,舒舒服服在椅子上一坐,从装着我本体的箭袋里拿出金|ping|梅来细细品读。时不时鞭策鸿才,“那边那边,还有好多灰呢。”“丹炉上面也有灰,快点擦干净。”如是几句。在我的指导下,原本灰蒙蒙的炼丹炉在入夜前就变得锃光瓦亮了。我抬眼看看阑干外天际彤云连亘,打了个劳神的哈欠,算算晚饭的时辰早已到了,于是拍拍已经累得虚脱在地上的鸿才,“今天干得不错,去吃饭吧。”
鸿才的眼睛立刻迸射出骄阳一般的光辉,“多谢剑灵师兄!”然后就蹦蹦跳跳地消失在门外。我这个剑灵按理说是不用吃饭的,不过最近闲置太久,不免有些渴望血的味道……哎……想当年跟着主人仗剑天涯的日子,多么风流快活。只是自从十年前那件事之后,主人便性子大变,不再喜欢出去游历了。
我长叹一口气,正想拿起金|ping|梅来继续研读,忽然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丝的异常。我的身体一阵战栗,背上的本体也在龙吟阵阵。下一瞬炼丹室的大门被轰然踹开,一道黑影直冲主人的炼丹炉。我抓起本体就掷了过去,那人似乎没想到在这全蜀山翘首以待的吃饭点丹元局竟还有人,在空中被我的剑狠狠一栏,叮铛一声兵器间的碰撞,我感觉自己身上一冷,对方的剑竟似乎是以精铁铸造。虽只有一瞬间的接触,我也看到它周身青碧,净如琉璃,冷入骨髓,绝非凡剑。
那人落在地上,黑袍如墨,面上戴着一傩神面具,只露出一张紧紧抿起的嘴,看皮肤质量,应该是个青年人才对,但一头长发却洁白如雪。
虽然我脸上也戴面具,不过戴的是酷酷的只遮住半张脸的鸦羽面具,可比他那凶神恶煞般的面具好看多了。全身漆黑的鸦九剑铮然向下插入地面,我则凌空跃起,单脚踏在剑柄上,甚有兴趣地看着他手中那柄雕铸着七颗明星的长剑,但嘴巴还是很敬业地说着,“大胆!竟敢擅闯丹元局!”
啊……那只是我脑子里想象自己应该喊的话,其实我说的是,“这位少白头大哥,你是不是走错门了?我们这炉子里没有仙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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