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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紧跟着丹朱冲向藏剑阁。推门进去便觉得气氛略微诡异,那些剑灵不论是呆在剑架上的还是三三两两凑在一旁窃窃私语的都离着中间那张一向用来摆放丹朱破军和龙渊的剑台老远,就跟当中有个打老虎会吃人……剑似的。再一看龙渊静静地坐在剑台上,一股浑然天成的冷傲之气在半径三米的范围内弥漫着,听到门扉响动,抬起一双冰晶般的蓝眼看向我。一霎那我有种被白泽盯着的毛骨悚然之感。
看来不管重生几次,龙渊的眼神都这么犀利啊……
我小心翼翼接近他,“龙渊?”
他似乎有些困惑似的皱皱眉头,冷峻的表情此刻看起来有点呆萌可爱。我于是慈祥地笑笑,耐心解释,“龙渊是你的名字,你是龙渊剑的剑灵。”
他缓缓眨了下眼睛,“你是?”
结果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丹朱就翻了个白眼儿不耐烦道,“他是主人啦!这都猜不出来?!”
我一脚踢在丹朱屁股上,“就特么你话多!”
“主人……”他用低沉的嗓音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在仔细咀嚼个中滋味。然后,我看到他眼神微妙的改变,仿佛有什么坚冰在其中以惊人的速度融化了,又好像什么游移不定的光找到了归属。他第二次重复“主人”这两个字,但是语调变得坚定。
“你们也不一定都非要叫我主人,叫鸦九也行。”我知道这话说了一点儿用都没有,剑灵在某些方面惊人地死脑筋……我走到龙渊面前,轻轻抬起他的面颊,仔细打量着他。与丹朱和破军一样,他的外貌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也没有从前记忆的痕迹。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微笑道,“现在感觉如何?”
“……有点怪。”
“怪就对了,毕竟才刚刚觉醒嘛。这里是祭剑岭,你的家,周围这些都是你的兄弟姐妹们。你旁边那个红包是丹朱,右边这个乞丐装的是破军,后边儿那个翻白眼儿的是蛟灵。蛟灵你嘟哝什么呢?!”
蛟灵愤愤道,“老大你偏心眼儿!”
“谁偏心眼儿了!”
“怎么别的剑觉醒的时候你没这么温柔过啊?”
丹朱也在旁边火上浇油,“就是啊,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还吐了我一身茶呢!”
“我那是被你吓的!你进门的时候不知道敲敲门啊?!”
“不知道啊!我可是才觉醒啊!”
破军也在旁边默默添了句,“主人也从来没问过我们感觉怎么样。”
于是众剑集体抗议起来,抱怨声此起彼伏,惊人的怨气从四面八方滚滚涌来,竟逼得我后退三步……
我无言以对……忽然间明白了当年主人对着我们一大屋子剑时那种无力感……
“都给我闭嘴!再闹把你们全都送人!“
于是嗡嗡声戛然而止,大家都一脸委屈地瘪嘴瞪着我,好像我是个超大号的负心汉。
好在此时一只魑魅跑过来跟我汇报,说是在祭剑岭外发现了辟邪宫的人马。我一愣,赶紧转身跑了出去,跨上一匹马,沿着泪泉宫外的蜿蜒的长道一路奔驰而下,穿过热闹繁华的祭剑城。在城中心有一座火山石堆成的喷泉,透过迷蒙的水雾和被阳光折射出的彩虹,我看到殷扶疏骑在一只巨大的麋鹿背上,身后跟随着仪态端严华美的护卫队,向我缓步行来。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大家都在忙着建立各自的生活,一晃竟然已经过了十年。
我下了马,脸上不自觉漾起笑容,一股难以言说的暖意在心头蔓延。他也灵巧地从麋鹿背上翻下来,脚步竟比我还要急,眼前一黑,整个人被一个强健的怀抱淹没。
他抱我抱得那么用力,我险些就被他给闷到气绝……
“小鸦鸦,我想死你了!!!!”
我使劲儿在自己的脸和他的胸肌之间撑开一点点距离,赶紧用力吸了几口气,“你特么想杀人啊……放开……”
“不放!”
“你这……”我脏话还没出来,忽然听到平地一声炸雷,一道红影从天而降,“色狼!!!放开我们主人!!!”
丹朱?!
只见丹朱剑卷起漫天火舞向着花痴就刺了过来。花痴只得放开我潇洒地一转身避开剑气,而丹朱已经一副老鹰护小鸡的架势挡在了我面前……
这是啥情况……
花痴嘴巴微微张开,视线在丹朱和我面前转了转,眉头一扬,“你叫他主人?!”
“废话!你是哪儿来的小白脸?”丹朱桃花眼一立,挑衅地上下打量花痴,“穿得花里胡哨,一看就不是好人!”
而此时另一道带着怔忡和哽咽的声音在花痴身后响起,“……丹朱?”
我这才发现,原来小老虎也跟着来了……
只见逐月护法那么大个儿一人,此刻却泪流满面,脆弱得像个小姑娘,痴痴望着丹朱,“丹朱……真的是你?”
丹朱莫名其妙看着他,漂亮的柳眉皱了皱,似乎对于对方突如其来的眼泪有些不知所措,“你……你又是谁啊?”
“你不认得我了?”小老虎激动地快步冲过来,想要抱住丹朱,却被丹朱一脚踢在胸口,后退了几步。他面上的神情那般复杂,混杂着喜悦和凄然,看得我都有点儿心疼了。
我叹了口气,上前将小老虎拉到一边,低声跟他解释了一下丹朱他们现在的情况。小老虎剑眉下的眼睛满满都是心碎,我捏了捏他的肩膀。他抬起头,对我强颜欢笑,“也罢……只要他能开心的活着就够了。”
我转头看了丹朱一眼,他此时正用疑惑的目光盯着小老虎。
“你也不要泄气,我觉得丹朱就算不记得你,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你的影子。只要你多来看他,早晚他还会沦陷在你的温柔里的!”说完我便转身招呼丹朱,向他介绍花痴和小老虎,“这位是如今九黎首领辟邪宫宫主殷扶疏,是我的好友。另外这位是辟邪宫逐月护法。你先回去,让蛟灵准备招待客人,今夜祭剑岭将有夜宴。”
丹朱不情愿地嗯了一声,瞪了一眼殷扶疏,又看了一眼小老虎,转身走了。
回泪泉宫的路上,我与花痴并驾齐驱。他环顾两侧熙攘的街道宫殿,颇有几分感慨,“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成功了。看来成为剑灵之前的人生,对你还是有很大影响。”
我也不再否认了,“可能是吧。在这里,有种奇怪的归属感。”
“看到你可以找到新的生活方向,我也就放心了。”他深情地侧过头凝望着我,令我有那么一点心跳加速……
我转头目视前方,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过你这个大忙人怎么突然有空跑到我这儿来了?”
“与茅山和东华派的议会刚刚告一段落,我也该放个假了。”他扬起头,眼中闪过一瞬的痛楚。
泪泉宫巍峨高大的身影就立在不远的山巅,脚下湛蓝的火山湖映照着明镜般的天空,恍然如幻境。
一声叹息渺然而逝,“没想到,今生我还有机会再次回到这里。”
祭剑岭从未接待过这样尊贵的客人,蛟灵显然有点儿用力过猛。整个泪泉宫大殿张灯结彩跟过大年似的,原本肃穆的石柱被彩色拉花儿一圈一圈缠了起来,头顶上每一枝灯烛都被点燃了。十几长排筵席一字排开,美味珍馔堆了满桌,西域进口的葡萄酒被装在银质酒壶里不断斟满一只只酒杯,乐师调弄着欢乐的曲调。蛟灵甚至还动员了剑阁里那八名雌剑化装成舞姬的样子跑出来舞剑助兴,仔细一看发现领舞竟然是丹朱的时候,我一口酒呛在鼻子里,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搞毛啊这群贱灵!!!
祭剑岭所有的工匠都带着他们的妻子或丈夫来参加夜宴了,泪泉宫从来没有这么拥挤热闹过。我、花痴还有小老虎坐在首席上,一次次接受别人的敬酒。酒过三巡,众人也都玩儿开了,有些干脆到当中的舞池里跳起舞来,有些三三两两大声谈笑,有些行酒令做出一些二逼的惩罚动作。我看到小老虎一直盯着正挽起袖子跟人家划拳一点儿也不淑男的丹朱,低声对他说,“小老虎,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丹朱是什么吗?”
小老虎一愣,“什么?”
我孺子不可教也地摇摇头,“怎么连这个都不记得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丹朱内心其实是鬼畜受吗?!你要强势一点,上去直接一把揽到怀里吻下去,还不愁他不从你?!“
小老虎眯起眼睛看着我,“鸦九,失忆的是丹朱又不是我,我记得很清楚上次我听你的以后是什么下场。”
“好吧可能不是鬼畜受是鬼畜攻,不过都差不多啊?他最后不还是对你沦陷了吗~”
小老虎似乎被我说动了,紧张地抿抿嘴唇,“你觉得真的有可能成功吗?”
花痴也在旁边鼓励道,“最多被打一顿,这叫背水一战。”
于是小老虎信心满满地端着两杯酒走了。我和花痴相视一笑,碰了个杯,对于合力坑了小老虎和丹朱这件事没有任何愧疚感……
大厅里温度似乎升高了不少,酒气往脸蛋上涌起,花痴忽然拉了拉我的袖子,示意我跟他出去。我们避过喧闹的人群,从侧面溜出正殿。夜风如一汪深山冷泉扑在烧灼的面颊上,一层无形的闷浊像面纱一样被撕了下来。我舒适地叹息一声,但见暮色辽远,笼罩着远处古老厚重的山影、一层雾气漂浮在远处的河面上,另那些山仿若是飘在银河中的。旷远的美丽令我心中升起一片安详。
脸颊忽然被轻轻转过来,星辉在殷扶疏黑琉璃般的眼睛里徜徉回旋,一时有几分目眩神迷。
他探过身来,在我唇边轻轻一吻。
心跳再次骤然加速,刚才脸上灼烧的感觉又回来了。
“你怎么又占我便宜……”
“人家这么美的人亲你你应该感觉自己占了便宜才对啊~”
“臭不要脸……”
“小鸦鸦。”他忽然收敛了不正经的神色,再次露出了那种令我略微慌张的深情目光,“我不会放弃你的。”
我抿了抿嘴唇,心中沉重,“可我真的没有穆执鸾的记忆……”
“不论你是不是执鸾,我都不会放弃你。”他弯起眼睛,一霎那又依稀变成了那个在梨花树下天真地望着我的小屁孩。我看着他,除了无尽的温暖和感动,却还有一份同样深重的愧疚。
“花痴……其实我正在考虑……把主人的命魂也铸入剑中……你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太可怕了,如果任由他的命魂进入轮回,我怕他会被打入无间地狱,用不得超生……”
他很平静地望着我,似乎对于我说的话一点也不意外。红润的唇弯起温柔的弧度,“说实话,看到丹朱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已经这么做了呢。”
我一愣,“你不反对?”
“为什么反对?你的考虑是对的。盛文修原本并不是那样的人,若不是身份特殊,被硬生生推到了那样进退两难的位置,又做错了太多次选择,也不至于到最后的地步。但是我们活在这世上,谁又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呢?大家只是努力活着,努力做选择而已。”
不得不说他的话令我感到一块大石落了地。我也不知道自己之前一直在担心什么。
是怕花痴知道了以后便离我而去么?
哎……我也变得越来越自私了呢……
“你不生气么?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我为什么要生气?”花痴笑吟吟看着我,“你不会刚刚把盛文修的命魂铸进剑里就要跟他这样那样确定关系吧?”
“……你以为我是你么……看到以前的恋人第一反应是霸王硬上弓……”
花痴那张厚脸也罕见地红了,重重咳嗽一声,“喂,这种事你这个受害者难道不是应该害羞一点吗?!”
“我是受害者,我为什么要害羞?”我翻了个白眼。
“咳咳,总之,在你和盛文修确立关系前,我和他有同等的机会。更何况他铸成剑以后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比他有优势呢。退一万步讲,我本来也不讨厌小修修,就算你真的和他好了……”他冲我坏坏地挑起一边眉毛,“我也不介意三人|行啊~”
我深吸气,慢呼气,一脚把他踢飞去了荧惑星。
花痴在祭剑岭住了大概一个月,一个月中我也跟着放了个长假,把那些鸡毛蒜皮的文书统统推给蛟灵丹朱龙渊。破军脑子不好使,我就让他负责后勤工作,安排侍卫值班表之类的。一个月后,我跟着花痴去蜀山游玩了一圈,惊讶地发现曾经龟裂的大地已经重新覆盖上了生机勃勃的植物,毁坏的道观浮屠也在废墟之上屹立而起,虽然比起以前的仙境美景还差了些,不过也是个清幽古雅的地方了。弟子的数量一年比一年多,三清圣殿前再次聚集了少年们舞剑的身影,丹元局里再次冒出了袅袅药香,荷塘边再次出现了戏水的鹤群,饭点一到上千人一起冲去食堂抢饭的盛景也依稀可辨。
蓝田看上去成熟了很多,穿着藏蓝锦袍,头上玉冠锦带,很有掌教的气势。而邱暮雪也成长了很多,身体长高了也结实了,英姿勃勃,眉目间依稀可见他哥哥的凌厉。他们说他们不打算再重建镇命塔了,因为现在有天律殿,人和妖的行为会由同样的律法规范,按照同样的条例受罚。再也不需要镇命塔这样的存在了。
我和花痴在蜀山分别,他赶回辟邪宫,我则回到祭剑岭。
回到自己的寝宫,我从壁龛里小心地取出残缺的檀那念珠,用剪刀挑断线绳。十一颗珠子在我面前的石桌上明灭,散发着不同的光晕。
我将装有主人命魂的那颗念珠收入袖中,然后闭上眼睛,另灵识入定。
将炭火盆放在桌边,燃烧了几张符咒,口中低念咒语。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在恶补蜀山仙法,对于通灵之术也不算一窍不通了。加上这次去蜀山又从蓝田哪里问道了与命魂产生感应的细节,我还是很有把握的。
我将手悬在十颗念珠上,感受到命魂那温柔的光泽沿着掌心流转着。
我以灵识问道,“对于此生再无眷恋的魂灵,可愿随着我的指引,脱离桎梏,进入来生?”
一丝若即若离的感应,令我怀疑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听到了回应。
我于是继续说,“我不希望强行将任何魂灵禁锢在此生的命运里。如果你真的对今生没有留恋了,就跟随我的指引,进入轮回吧。”
仍然不知道有没有回应。我睁开眼睛,开始缓缓移动手掌。
片刻后,有一颗珠子移动了,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它们跟随在我的手掌下滚动着,滚到石桌的边缘,然后坠落。
随着寂静的火炭毕剥声,我仿佛看到无形的魂灵冉冉升入虚空,渐行渐远。
最后留在桌上的念珠有五颗。我颤抖的指尖轻轻划过每一颗檀木圆润的表面,鼻子里有些酸涩之感。
“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低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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