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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它有几分好,它会不多不少还给你,你不能多要,也不能拒绝。
【屋顶上的猫江湖】
春夏,一直在云南,住在半山小屋里,有一排长窗对着远处起伏青山,流云绵绵。顶上透明天窗,下雨时水流蜿蜒。
还有精灵般的邻居,一群野猫。
我没住进来时,这间小屋是它们午夜打闹玩耍的地方,被我霸占了,起初猫们很不高兴,凌晨跑来挠窗户,呜呜叫,后来大概发现可以和我共享这间屋,里面归我,房顶照样归它们,于是相安无事。清早它们会用细碎脚步声把我叫醒,睁开眼,正对着床的透明天窗上,有时现出一截毛茸茸的猫尾巴,有时现出两个爪子。
昨天下午趴在窗下看书,一只灰雀飞来,停在近处屋脊,歪头看我。我吹了声口哨,正要与它打招呼,却瞥见野猫中的一只黑小子,爬上屋顶,朝这边走来。我忙挥手,让灰雀快逃,这呆鸟却自顾蹦来跳去,一派天真无邪样。黑猫走近了,离鸟只有三两米,停下来看看我,又看看鸟,黄色眼睛在阳光下发着光。
一人,一猫,一鸟,不声不响,互相看着。
过一会儿,黑猫慢条斯理踱着绅士般的步子,经过小鸟身边,走向另一个屋顶。
灰雀好像不知道有个杀手刚与它擦肩而过,依然欢快蹦跳着,在屋瓦缝里捡吃我偶尔抛下的饼干屑。
今早,我在贴有窗花的小窗前,对着一面圆镜子洗脸。忽然觉得谁在看我。一抬头,隔着褪色的缠枝窗花,外面蹲着一只白黄花的猫,它正圆睁大眼,好奇地瞧着我,好像在看这个奇怪的邻居为什么洗脸不是先舔舔爪子。
现在我是它们围观研究、好奇戏耍的对象了。我们对换了位置,我变成猫群里的外来者,屋顶这片猫江湖里的来客,白天黑夜被一群猫围观……
【猫的冷酷法则】
在我小时候,爷爷奶奶曾经收留过一只特别的野猫,谁也不知她从哪里来的,三花毛色,漂亮伶俐,野性十足。她在我们家住下不久,就尽责地驱赶了四邻远近几乎所有的老鼠,并很快生下一窝五只小猫。不幸的是,其中四只小猫都有先天残障,或失明或腿脚畸形。
我们猜测这只猫可能在来此之前误食过有毒的食物,自己命大逃过一劫,小猫却受到影响。
就在我们为四只残障小猫的未来生存担忧,不知如何照料它们时,想不到猫妈妈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她亲口咬死了那四只奶猫,只留下健康的那一个,甚至要把咬死的小猫吃掉。
这是动物的本能,吃掉小猫,为自己补充营养,好哺育唯一剩下的孩子。
我们干涉了她的本能,将小猫埋掉,给她煮鲫鱼吃,让她有丰富的奶水。
幸存的那只小猫顺利茁壮地长大了,也许是因为独占了本该属于其他兄弟姐妹的生存权利,它长得格外活泼强壮,虎头虎脑,受到全家人的宠爱。
但之后的某一天,我们突然发现小猫不见了。
猫妈妈却不着急,自己躺在窝里睡觉。
我们遍寻周边左近,终于找到了藏在很远处一个花坛里的小猫,将它带回家,猫妈妈却一反常态对它很凶地呵斥,不许它靠近猫窝。
还是本能,动物的生存竞争本能。
当小猫长大到一定程度,猫妈妈会将它们一一叼出去丢掉,迫使它自己去外面独立求生,不允许它们再和猫妈妈分享同一处生存资源,也迫使它们在外面开枝散叶,将种族繁衍的使命一代代传递下去。
那只好不容易找回的小猫,终于还是在几天后,被猫妈妈当着我奶奶的面,再一次叼走了。
从此未能找回。
猫的冷酷生存法则,我只在这一只野猫妈妈身上见过,如此强烈的野性本能。
其他家养的猫,一代代在城市里生存得久了,野性退化,很少再有这样的。
【送刺猬过马路】
夏天在Garda湖边的乡村度假,北部意大利的田园秀色,与lago di Garda的湖光山色,迷住了我,傍晚总是散步走到湖边,吹吹晚风,看看湖畔的野天鹅。
这天傍晚,走在沿湖的路上,正要过马路,突然瞥见路中央有一块圆圆的“小石头”……好像有什么不对,我弯腰眯眼细看,咦……石头毛茸茸的,一动不动,是只小刺猬。
远处有车灯逼近,我当机立断掏出地图将地上的刺团子一卷,抱着冲过了马路。
要再慢一点,估计路中央就剩一张刺猬皮了。
不识好歹的刺团子还不知自己死里逃生了,扭来扭去想逃,好在包裹它的地图纸张厚实,扎不到手。毛刺也没长硬,看体形是只刚长大的幼刺猬,不知怎么走散了,自个儿爬上公路,又吓得缩成一团不敢动。
我想把它扔到哪块草地了事吧,路旁都是餐厅、旅馆的自家花园,家家户户都养狗,扔进去一眨眼就得变狗粮。只好小心捧着它,绕路去树林。走着走着迷路了,地图又裹着它,看不清楚,走得我满头大汗……这家伙好像觉得我掌心挺舒服,安静下来,仰起鼻子嗅嗅,绿豆大的乌溜小眼歪来歪去打量我。
我伸指头摸了摸它脸上的软毛,它也不躲。
到树林边草地,把它放地上,我退后几步,让它走。
它扭头朝我爬来,爬到鞋尖上趴着不动了。
我拨开它,朝公路方向走,它蹒跚地颠着小爪子跟着爬来。
敢情这家伙赖上人就不放了。
我卷起地图作棍子,戳戳它,赶它走。
它蜷起来装死了一会儿,伸鼻子嗅嗅,蹬爪翻身,总算往树林里爬去。慢吞吞边走边犹豫,这里刨刨,那里看看,像是在寻找同伴的气味痕迹,最后爬到一棵树下,开始奋力刨土,给自己做窝——还算知道自力更生,这就对了,小家伙,我只能送你过一段马路,以后你要靠自己胆大心细地过日子了。
第九章 小白
为了三餐饱洁,为了爱,人类舍得用一切交换。
但那些生而自由的生灵,如飞鸟,如游鱼,如小白,并不需要。
第一次遇见小白时,我正沿着和顺老镇的巷子游荡,晒着太阳,嚼着薯片。
小白和我做着一样的事,游荡、晒太阳、吃东西。
我们同时看见对方,都愣了一愣。
它站在阳光下,静静看了我一会儿,摇摇尾巴表示善意,继续低下头去翻找它的食物。
路边垃圾堆里有一黄一白两只狗在翻东西吃,塑胶袋里什么也没有,黄狗舔了两下就讪讪走开,白狗并不介意空袋子,它在享受着食物残留在袋子里的香味,舔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我把手里的薯片递了过去。
它吃光了我的薯片,毫不客气,继续向我表示它还很饿。
那会儿我也饿了,也还没吃午饭。可它那小眼神让我觉得欠了它钱似的,扛不住,一路小跑去找卖零食的小铺子,买到了火腿肠和薯片。
那天下午,这两只狗就跟着我亦步亦趋,逛遍半个村子。吃光了我手里的食物,还是忽前忽后地跟着。黄狗没有那么执着,几次被路边别的小猫小狗吸引去,过半天不知怎么又追上来,大概不是对我的食物执着,是对它的同伴执着。白狗从吃了第一口薯片,就用那种亮晶晶的饱含热爱的眼神望着我,仰头摇尾,欢脱地跑前跑后,说什么也不离开,赶也赶不走,弄得我十分不好意思,不过是吃了几口薯片,真的不必这样啊……直到我走进饭馆,自己开始吃饭,两只狗在门前探头探脑看了一阵,觉得这地方不合适再蹭吃蹭喝了,才撒丫跑了。
我以为这一饭之缘也就到此为止了,却还没完。
傍晚我找好一家老宅子客栈住下,换了身衣服,刚一迈出院子,就看见那小白狗正在路中央跟几只狗追闹着玩。它看见我,一秒迟疑都没有,四爪扬尘就冲过来了,围着我跑圈圈地撒欢,不知道还以为是我养的狗。
原来小白就是我所住客栈隔壁家的狗,客栈主人说,那家养了好几只狗基本从来不喂不管,白天放出去让它们自己找食,晚上让它们回来看门守家。那家的狗从来没吃饱过,都是这家蹭点,那家蹭点,外面到处捡东西吃。
这天晚上我在客栈吃的主人家做的饭,阿姨蒸了特别好吃的馒头,我吃一个,揣了一个,带出门给一直等在外边的小白。它吃得气儿都顾不上喘了,好像一辈子没吃过这么香甜的东西。我直后悔怎么自己吃了一个,该把两个都给它。
从这天开始,每个早晨我一跨出大门,无论什么钟点,都会看见小白端端正正坐在门口等我。我有什么吃的,就分一半给它,后来发现它最爱的还是馒头,抛给它半个馒头,它跳起来叼住,嚼都不嚼就能吞下。
我在镇子里逛,小巷小路特别多,小白总是跟着我,有时走远了,不认识路了,就跟着它走,它能准确地把我领回去。
我走进饭馆或是别人店里,不用打招呼,小白知道不能跟进去,就乖乖坐在门口等。有时别的狗来找它玩,它跑开玩一会儿,不跑远,时不时探头看看我还在不在店里,我一出来,它立刻飞奔回来,像生怕把我搞丢了似的。
在镇上闲逛了几日开始无聊,客栈后面邻着条荒僻小道,蜿蜒出去,听说穿过一片树林,就能到邻村,是多少年前的老路,有个三岔口,据说是以前史迪威公路与滇缅公路的交会处,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无聊,我打算清早去走走林间小路,客栈阿姨欲言又止地劝阻,说那条路不清净,没事不要去走,没什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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