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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兴太早很容易白高兴一场。
因为在我的童年人生经验中,和爸爸出门的计划,总是充满变数,他的心情和兴趣随时会改变,许诺和计划都不重要,我们的出行常常取决于爸爸的即兴发挥和灵感。
很可能,说好的动物园,变成出城看野花。
很可能,说好的游乐场,变成在爸爸的朋友家旁观大人们聊天。
甚至有可能,说好星期天去郊游,天气变了,或爸爸没睡足觉心情变了,当我兴奋了一整晚,准备好小背包,一早穿得漂漂亮亮,左等右等,爸爸还在那里磨磨蹭蹭考虑到底要不要出门呢?要带上哪些东西?要不要带伞?一直考虑到中午还没有出门的迹象,然后鉴于时间太晚,郊游取消。
一个话还说不利索的小孩,无法明确指责他这种过度随机的行为,只能用撒泼来表达愤怒。对待一个爱撒泼的小人儿,爸爸自有一套。
那些年他常常把一句古话挂在嘴边:君子不与小人斗。
我就是那个被嫌弃的小人儿。
所以,计划没有变化快,人生就是这样无常,要淡定面对各种变数,学会接受不去动物园就去逛大街也没什么,看不了大老虎就为自己多争取一根糖葫芦也挺好,反正撒泼解决不了问题。
不得不承认,爸爸教给我的这项本领,在我的人生中,要排名实用性前三名。
尽管这样,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一个颇有作为的爸爸。
比如,当我正玩得开心的时候,他不巧正闲着,想起好像应该做点什么来尽到教育职责,就把我拎起来,摁到小桌前,说,来,爸爸教你画画,爸爸教你数学,爸爸教你写字……
我扭来扭去不高兴,玩得好好的,谁要学什么数学。
他就痛心疾首跟我妈投诉,你看,这孩子太不追求上进,教育很难啊。
当我玩够了,虚心好学地捧着小本子和铅笔,找他教我画画时,如果他正在看电视,或是下班回来刚打开一瓶啤酒喝得痛快,就推推我说,去找你妈妈,她教得更好。
好不容易在我们都有兴致坐下来画画的时候,爸爸伏案作画,妈妈在一边织毛衣,我趴在旁边认真虔诚地观摩爸爸创作。他挥汗画好了一幅作品,兴致勃勃地展示给我:“看,爸爸画的什么?”
“小鸡!”我拍手赞美。
“不对!”爸爸的脸色阴了一点点。
妈妈探头过来,仔细研究一番,启发我说:“这不是小鸡,你再仔细看看,小鸡的嘴巴应该是什么样,爸爸画的是什么样?”
我想了想:“是小鸭子!”
妈妈称赞道:“对啦,这是扁扁嘴的小鸭子。”
老爸沉默,清了清嗓子,耐心提示:“注意看这个尾巴。”
妈妈和我困惑地仔细端详,哦,尾巴好像是有点长。
“野鸡?”妈妈试探问。
“是孔雀……”老爸沮丧地放下了画笔。
事实上,我的爸爸有一副很具迷惑性的外表,看上去完全不像这种个性的人。
他英俊,浓眉大眼,正气十足,衣着低调又得体,在工作场合严肃沉稳,不苟言笑,接到女儿奶声奶气打到办公室的电话,也是这种腔调回答:“喂,哦……什么事?你说。”
和他走在路上,我总是够不到他的手,矮矮的一个小人儿,想要牵着爸爸的手走路,基本就是被半悬着拖走。他发现这个问题后,自觉让我骑在他肩膀上,驮着我。
驮不了一会儿,他兴奋劲上来,就开始摇头晃脑大步走路,把我在肩上摇来晃去,晃到我尖叫喊救命。别的孩子都很喜欢骑在爸爸肩头,我倒是宁愿被悬着拖走。
甚至我们还发明了一种更有趣的悬挂方式。
他单臂平伸,让我两爪环抱着他的上臂,双脚离地蜷起,像猴儿攀树似的,团起来挂在他胳膊上。他很得意用这种方式炫耀自己的高大威武。
那时候在我眼里,爸爸也真的像托塔李天王一样,凛凛威神只可仰望。
和小朋友一起看动画片哪吒,小朋友不信哪吒的爸爸李天王能一只手托起一座塔。
我自豪又不屑地说,那有什么呀,我爸爸也能,他一只手能把我都举起来,塔那么点小,十座都可以!
说着我比手画脚描述自己是怎么挂在爸爸胳膊上出门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一条胳膊都那么强壮的老爸,整个人一站出来,那肯定是孙悟空级别的。
很长时间我都对此坚信不疑。
直到什么时候我才醒悟,老爸并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呢?
那一幕我记得很清楚。
那是夏日的一个夜晚。
爸爸下班回来吃完饭,突然又心血来潮要带我去河里游泳。
按照常规,他心血来潮的时候,总暗示着会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事要发生。
我们家离江边不远,饭后散步走着就到了。
那会儿的长江还没有污染得很厉害,夏天江水上涨,涌入浅弯,每天傍晚都有好多人游泳,水性好的人特别多,许多小孩是在长江水里跟着爸爸扑腾长大的。
我爸一直扬言他也是从小在江水里畅游的人,年轻时还有冬泳习惯,水性据说是极好的。
但我一直没有见识过,他解释说,后来工作忙,没时间了。
我妈说,是因为他长胖了,结婚后就懒得锻炼了。
我记得她带着一点不无惋惜的表情说,要不是你爸以前长得帅,身材好……
就,就没有下文了是吧。
总之那天爸爸突然有兴致去游泳,我太兴奋了,认为终于要一睹他畅游江河的风采。
我亲自扛着自己的黄色小鸭子游泳圈,爸爸妈妈手牵手,这快乐的一家就向江边出发了。
走到江边天色已黑,路灯下的河滩上,许多人在玩耍游泳。
爸爸说太吵闹了,他知道附近有一个安静的,水又浅的地方。
我们信任了他,跟着他又走啊走,走到我都快没力气游泳了,妈妈也抱怨脚疼了,终于他说到了。
眼前,是黑压压的一片无法辨认的景色,没有路灯,只有淡淡的月光。
月光下鬼影都没有一个,果然安静。
爸爸开心地指着脚下那一片黑影说,那是木材厂堆在这里等船来运走的大木头和竹子。
整整齐齐堆成一堵墙一样,顶上勉强是平坦的。
他说,现在我们只要走过这堆木头,跳下去,就到了最好的一片沙滩,游泳开始了!
说着,他一马当先,大脚板穿着拖鞋,咚咚咚踩着那些木头,冲向前方。
我一时忘记了对黑暗的害怕,举起小鸭子游泳圈,跟在后面咚咚咚冲锋。
只有妈妈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她在后面大喊大叫让我们停下。
没人理她。
爸爸已冲到了木头堆的边缘,以一个英俊的姿势,凌空跃起,笔直地跳了下去。
我冲到木头堆边,也要跟着跳。
但是,等等……爸爸去哪儿了?
他不见了。
人呢?
我呆呆地望着脚底下一片黑暗的沙滩,真的没有爸爸英俊的身影。
妈妈追上来揪住了我,英明断喝:“不许跳!”
黑暗中传来爸爸心虚的声音:“不要跳,不要跳!”
“你在哪儿?”妈妈探头寻找他。
“我在地上……”爸爸挣扎地回答,“孩子别下来,你来帮忙把我拖出来,我一个人动不了。”
“动不了?你摔伤了?”妈妈大惊,突然想起她带了手电筒,摸出来往下面一照。
她一声尖叫。
我探头往下看,天啊,爸爸只剩下半个身体了!
只剩腰以上的半个身子杵在地上,从腿开始,另外半个身体不见了。
要不是妈妈这时爆发出毫不留情的大笑,这一幕就是我童年最大的噩梦了。
真相是这样的:
退潮后的沙滩被水泡软,整个成了沼泽一样的沙糊,踩上去就会下陷,如果有人特别有勇气地笔直一跳,后果就是我们眼前看见的这样了。
最终,靠着妈妈英雄救美,老爸艰难地爬出了沙滩沼泽。
他从腰以下都裹满黑乎乎的泥沙,腰以上是赤膊的一身白肉,就这样垂头丧气地走在大街上,走在人群中、路灯下。拖鞋当然也丢失在沙里,找不回来了,他赤脚,一步一个湿漉漉的黑脚印,湿泥沙不断沿腿往下掉落。
恐怖片里从岩浆中爬出的地底怪物,也是这样一边走一边全身往下掉岩浆的,和我爸的视觉效果只有颜色上微小的差异。
我和妈妈在后面远远跟着,评论着爸爸炫酷独特的造型,欣赏着路人惊骇的目光,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
那之后爸爸再也不带我去河边游泳,我们只去安全的游泳池了。
这个世界上可能就是小孩子和水瓶座最善于突发奇想,并认真对待那些层出不穷的怪点子。
小孩总会向父母索要一些奇怪的东西。
我很少要这要那,最多缠着人讲故事,会认字后就自己看书。
第一次强烈地想要一样东西,是想要一只鹰。
那时候电视正在播一部武侠片,里面有个美丽的女坏蛋,肩膀上带着一只小鹰,很威风,她和别人打架,那只小鹰就飞来飞去啄敌人的眼睛。
我很羡慕,梦想着自己也有这样一只鹰,天天带着去上学。
“爸,我想要只鹰。”
“鹰?”
不记得当时他有没有答应,或是问过什么,按他的性格也不耐烦多问,大概支吾了两声就不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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