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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晓得夫妻做到这个份上,老公是不会多给她一分的了,趁着老子心里还有儿子,她要老大、老二轮流贷款换房是策略运用,主要是避免将来被外面的女人和野种多分了应该他们三人全得的家产。安心感觉无论多少年的交情,一个替人打工的老小姐拿自己来跟她的富贵家庭相提并论也是太不知分寸了。她冷脸叫住走过的服务生:“不好意思,买单!”一面对欣玲说:“你慢慢吃。我有事先走一步。”
午饭以后,安心接下来的节目是去扎针,说是能排毒维持身材。她从医学美容刚在台北兴起时就成了忠诚顾客,什么都敢试。这十几二十年来花在美容上面的钱,像她自己老爱跟人炫耀的那样:都可以在天母买栋房子了。
安心说这话的时候,总是既感慨又得意的;听的人也都羡慕她嫁了个好丈夫,有大把银子随便她花。安心不打麻将,常激光去斑又特别防晒,就也不做任何需要见太阳的户外活动。几十年来唯一的兴趣就是把时间和金钱花在美容上面,至少一个人躺在美容椅上不需要伴,而且特别消耗她手上最多的东西——时间。
钱看起来没白花,今天早上在医美诊所,丁医师就请安心做活广告,让两个第一次上门的客人围拢过来细细在她脸上查看,并且要她们猜年龄。
“六十八!”那两个说是美国来的土包子听到她的真实年纪以后,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一个嘴快的就说:“那看不出来,绝对看不出来!我最多猜五十五岁。”
“看不到五十,最多四十八啦!”另一个观察到安心脸上的不悦之色,企图挽回地说,“阿姨看起来好年轻,哪里看得到五十岁?四十八!”
安心不大高兴地离开了诊所,她当然知道动再多的手术或更密集的微整形,也抵挡不住无情的光阴,即使表面上再不显老,镜子里看见的也非昔日容颜。可是那个二百五猜四十八!她这样拼命恶整,也不过回到丈夫不再当她是女人的那一年。这二十年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努力?“女为悦己者容”,她失去悦己者久矣!
安心四十八整生日的那天,连他自己生日都没回家庆祝的丈夫郭银俊,郑重地排出时间全家聚餐,还送了花和首饰当生日礼物。节目最后是一家四口和乐融融,围拢为寿星唱生日快乐。蛋糕上面插了五根蜡烛代表五十岁。她爱娇地抗议:“怎么点五根啦?今天人家是满四十八岁耶!”
儿子们闻言失色,赶紧推托:“都是爸!他搞错了,他说妈五十大寿!”
“什么搞错?没搞错!我朋友才刚帮我庆祝五十岁,你妈跟我生日才差几个礼拜,我五十岁,她怎么会四十八?”银俊反驳,“是你妈搞错了。”他转过头来对安心笑着说:“女人过了四十就该服老,争那两岁不会更年轻。”两个儿子就当听见了个好笑话那样哄笑了起来。
那时两人还同房,可是不行夫妻之道久矣。她对他毫无指望,坦然地卸妆上床。先睡下的银俊却伸臂将她一揽入怀。她埋首他的颈窝,闻到丈夫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味,一阵爱意袭上心头,正打算原谅对方稍早对她年龄的不当发言,却听见银俊像从前讲情话那样在她耳边细语:“看我多爱你?你都五十岁了,我还这样抱着你!”他退后一点,抬起她的下巴,像要亲吻她的姿势,半晌却只端详,挪动手指在她脸上轻抚,无限遗憾地道:“看,你的鱼尾纹都这么深了。”又捏捏她腰间赘肉,几乎是爱怜地道,“你以前穿旗袍那个腰多细!怎么一下子就胖成这样了?”
“唉!”未待老婆发作,银俊顾自叹大气,几乎是凄凉地说,“唉,老了!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对男人而言,已经没有性别,不算女人了。你看,像我们多久没有做夫妻了!可是跟你在一起不行,跟别人倒未必。唉,像我这样舍不得你,和你分不开,又做不成夫妻,以后就做亲人吧。”
她哭了一夜,除了鼾声,银俊再没有一言相慰。再以后他就像已经跟她表明心迹,两人达成了共识一般,夜不归营也不再找理由敷衍她了。
安心的孤单从那时起由白天延伸到了黑夜。也从那时起,医美诊所成了她的救赎和希望。可是她每次跟诊所里的医师和护士闲聊,却都声称她在脸上、身上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每天照镜子的几分钟让自己看了高兴,无须“悦己者”的赞美。那些赚饱了她钞票的医美从业人员就大表佩服,说:“安阿姨真是现代女性!”
安心在中医诊所的化妆间里磨蹭良久,对镜顾影自怜。她喜欢这个诊所的灯光,明明亮度够强看得清楚,却又柔和得恰到好处,保留了朦朦胧胧的美感。她老花眼望镜中人,完全看得出曾有过的花容月貌。安心想:这要带陈欣玲来看看。她考虑把家里的灯全换成这样的。
安心照着镜子,感觉科技万岁,虽不完美,脸和身材却也果然看不出是奔七十的老妇人,只头发日渐稀疏没得救。就她这样,台北最大牌的发型师也梳剪不出好看的发型了,只能劝她考虑戴假发。同间美容院同样的美发师,以前老游说她染发,现在又说是染得厉害伤了头皮才掉发掉得凶。真是废话!早又不说!她四十岁才察觉一点白发星子时,美容院就要她染。哼!十年前或许还来得及喊停,现在怎么能不染发?安心想,现在不染能看吗?
银俊和她同年,头发白得早,才过三十就花白了。可是他从不染发。安心那个时候还不大清楚他在外面的事,她自己一开始需要遮盖几根白发的时候,美容院里要她挑染,用亚麻色把白发藏起来,说是“造型”。她好意要银俊一起去“造型”,希望丈夫染了头发也看起来更年轻。银俊坏坏地笑道:“哈尼你自己去吧,男人比较耐看,成功的男人外表不重要,我就算满头白发,女人也一样喜欢。”
“哈尼”是他们夫妻之间的腻称,英文“蜜糖”的意思,年轻的时候安心在洋机关里上班学来的美国派头,两人开玩笑似的叫起了头,也就坚持沿用了几十年,连吵架的时候都没松过口。安心当时听银俊鬼扯,还以为他说的“女人”是自己,不知道另有许多在那里排着队,可能个个银俊都叫“哈尼”,免得哪天喝多了叫错,给自己找麻烦。
中医诊所是安心今天的最后一个节目。扎针维持身材的原理之一是败坏胃口,安心预知今晚不会有食欲,这就要结束一天打道回府了。
阳明山上这幢前后带着院落的大别墅已经住了二十几年,朝晖夕阴,风光无限,入夜站上阳台看得到天母商圈的灯火,确实是好地方。可是安心常常想,银俊把家搬到山上有可能是阴谋,这样他才好把藏娇的金屋安排在办公室旁边。安心觉得自己四十岁出头搬过来时还没有老到让丈夫像后来那样肆无忌惮,认为她人老珠黄没人要,留在家里是他念旧,还说老女人都应该感恩丈夫不弃糟糠。
台北也就这么大,如果自己开车其实家在山上也没什么不方便。可是安心已经十年不开车了,上次出那个车祸把她吓坏了。不过不出车祸她可能还不觉醒,赖在早就没有赢面的婚姻战争中拖死狗。
人家都说八是幸运数位,偏偏她逢八就走衰运,安心想。十八岁她认识了一定是上辈子欠债的郭银俊,二十八岁她嫁给了这个冤家,三十八岁她发现丈夫婚前就不忠,还伤心过度,把生了两个儿子以后一直想要的女儿给流掉了。四十八岁老公残忍地跟她摊牌,说她老了,缺乏吸引力,不当她是女人了。五十八岁她开车翻下山路,独自在生死边缘挣扎,发现自己爱恋了一生,说跟她“不做夫妻也是亲人”的丈夫原来不如路人!
出那么严重的车祸只全身多处骨折,事后人人都说她命大。那天还是安心五十八足岁的生日,儿子都在国外读书。她像平常一样,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大别墅。早上有祝贺生日的花送来家,可是打印署名“银俊”的卡片上不是往年的“Happy Birthday My Honey”,而是“恭祝夫人六秩华诞”。她打电话去把花店削了一顿,对方一副很冤枉的声气,过了两个钟头居然还打电话回来辩解:“店里没有弄错。”让安心气得追着又骂,骂到自己也肝火上升,连午饭都吃不下,打算晚上和银俊共进一年一度的生日晚餐时再向他抱怨新来的秘书不会办事。
到了下午有人打电话通知,董事长在工厂开会走不开,行程更改,晚饭取消。她就心情更差。傍晚时独自喝了点闷酒后想出门血拼,要用一贯败金的手段来填补她心里的那个空洞。车一开出车库,她就拨手机给银俊说在去珠宝店途中,她会替他买份给自己的生日礼物,预告她要狠花一票让他肉痛,没想到才讲了几句两个人就一如既往地吵起来。她怪银俊不关心她、冷落她,她生日也不回家,连叫秘书送束花的卡片都乱写,谁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跟哪个女人鬼混?!
银俊恶声恶气地叫她没事别吵他上班,他不努力工作她怎么当花钱如流水的贵妇?生日?结婚前她就知道他家没有过生日的传统,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要求她替他过生日:“我从不来这一套!谁的生日我也不记得!”
“你知道我们家最重视生日!你以前都帮我过生日!”安心哭起来,“你不来哪一套?你以为我不知道?哪一年外面没有女人替你过生日?你说!你说呀!”
银俊在她益趋歇斯底里的控诉下反而冷静下来,可是他的声音却冷得像一块冰:“哈尼,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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