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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驷微微笑着,喜迎嬴疾的到来。嬴疾却是心中一酸,泪水在眼里不住地打转,愣怔了良久后,突地跪在地上,“嬴疾来迟,叫王上受了这般苦楚,嬴疾该死!”
“造成今日之局,哪是你该死,是我该死啊!”嬴驷亲自扶起嬴疾,“是我小看了楚国,小看了楚王。”
“王上只管放心,他怎么来打我们的,这一次加倍打回去。”嬴疾大声道:“魏、韩两国已经出兵了,两国联军不日将攻打楚国的宛城,楚国国内如今已无军可调,但要那边动手,这里的楚军必退,到时候我们便杀过去,若不杀得他楚王跪地求饶,嬴疾绝不回朝!”
嬴驷拍着嬴疾的肩膀笑道:“好!你来了,我便安心了!”笑声一落,转头望向司马错,突地沉声道:“你马上领兵,把那卑鄙的义渠王给我捉回来,我要叫他有来无回!”
此事众将心里都觉得憋屈,司马错等的就是嬴驷的这个命令,当下大声应诺,风一般地跑将出去。
是日向晚时分,嬴驷终于回到了咸阳宫,经历了这次的危机,再次回到宫里时,嬴驷的心态有了巨大的变化,你再如何强大,哪怕是雄居于列国之首,危机也是随时存在的,一个小小的疏忽,都有可能导致灭国之虞。这个国家是一辈又一辈的秦人用鲜血换来的,不是他嬴驷一个人的,从今往后,他必须排除一切潜在的危机,来捍卫这个国家。
嬴驷拖着疲倦的身子,半躺在椅子上,抬头看时,一缕夕阳恰好照将进来,落在几案之上,他眯了眯眼,一股从未有过的沮丧陡然袭上心头,这便是夕阳吗?竭尽全力地要把最后的光辉洒向大地,怎奈再努力,也少了日中时候的霸气和强烈。嬴驷喟叹一声,我再也经不起大阵仗了,有心纵横,无力驰骋了,可秦国不能缺了这种霸气,他必须随时以傲然的姿态,时时窥视列国,然后一寸一寸的吞噬他们的土地,最终实现大统一。
嬴驷转换了个半躺的姿势,继续想,在我走之前,我得把潜在的威胁扫清了,让大秦帝国可以心无旁骛地去征伐列国。想到这个的时候,芈氏的身影霍然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她仿佛就在他的眼前笑着,那笑容起先很天真,那纯粹的眼神很让他心动,但不知为何,她的笑变了,变成了临行时那一抹痛楚的冷笑,直笑得他心痛难耐……
嬴驷的心里蓦然一阵疼痛,是他亲手把她送去了义渠王的怀抱,那晚将她赶出蓝田,终究会成为他一生中所做的最难以原谅自己的事。他深知她对他的忠贞与深情,可那时真的没有办法……
嬴驷支起了身子,抬目间,恰好见司马错穿着战甲大步而来,走到嬴驷面前时,把手一拱,道:“启禀我王,末将无能,叫义渠王跑了,亏的是抢回了芈王妃。但王妃不敢来见王上,如今在宫外候召。”
“嗯,她是个聪明人。”嬴驷咳了两声,“她不用进宫了,何去何从让我再想想。”
司马错一愣,但作为外将,这种事他也不敢多言,默默地退了下去。
六、张仪二欺楚怀王,嬴驷驾崩撒人寰
公元前312年夏,韩、魏两国联军攻入楚境,拿下宛城后,大军直逼邓城(今湖北省襄阳一带),楚国大惊,楚怀王连忙派人去叫景翠撤军护国。景翠接到命令后,又惊又怒,一方面不甘心就此撤军,只要假以时日,定可打入咸阳,但另一方面也担心,楚国之精兵现在全部在他的手里,万一国家没了,要个咸阳城何用?思之再三,最终决定秘密撤军,以免撤退之时让秦军钻了空子。可是嬴疾一直在留意着楚军的动态,岂容他们从容撤退?楚军刚有动静,嬴疾便领兵杀了过去,把负责殿后的楚军尽数斩杀,且一路追杀景翠到楚境方才罢休。
在韩、魏、秦三国的两面夹击下,楚怀王被迫屈服,向秦国割地求和。
丹阳、蓝田两场大战,基本上打掉了楚怀王的信心,从此后的楚国几乎是一蹶不振,不敢与秦正面为敌。
把楚国的气焰打下去后,在列国之中,能与秦国分庭抗礼的就只剩下齐国了,于是秦国把矛头指向了齐国。
此乃后话,姑且按下不表。却说嬴稷听说嬴驷不让芈氏进宫之事后,好不伤心,那一日晚上,跑去嬴驷寝宫,哭着哀求嬴驷,希望能让母亲再进宫来。
嬴驷下了床,把嬴稷扶了起来,握着他的双肩,语重心长地道:“稷儿啊,非是父王心狠,前几日秦国之危机,你也看到了,此灭国之危险始于何处?一是外患,二是内忧,此两种忧患,皆源于父王无能。”
嬴稷一愣,他没想到父王会如此评价自己,刚想要开口,嬴驷却把他的话挡了回去,“且听父王说完。你是王室子弟,须有担当,今晚父王便与你掏心掏肺地说一席话。那一日你壮哥哥之言,父王其实没信,你母亲整日住在后宫,如何与义渠王私通?此一切祸根源于立储,始于王储之争,他们只有把你母亲扳倒了,你就失去机会了。可当时由于形势所迫,父王也没有办法,只有把你母亲推了出去,如此一来,不但可平息外患,亦平息了内乱,秦国才有惊无险地渡过这次危机。”
嬴稷年纪还小,从没去想过如此复杂的勾心斗角之事,但他已懂人事,能听得明白,他听着父王将这些事情说出来,可谓是字字惊心,一时忘了哭泣,怔怔地不知所措。嬴驷怜惜地摸了摸嬴稷的头,摇头一声苦笑,“别看父王是秦国的王,在秦国可以呼风唤雨,其实为王者才是这个国家里面最无奈最痛苦的一人,做了王之后,你就会发现,很多事情非人力可左右。如今你母亲身败名裂,我明知她是被冤枉的,却又能如何呢?人证物证俱在,倘若我硬是强出头为她正名,可能事件会进一步升级,甚至引起一番血腥屠杀,把你们娘俩的命都丢了。秦国一乱,列国就会闻风而动,那么将再次面临危局。父王老了,许多事已力不从心,所以我不能立你为王储,不仅如此,你必须与你母亲一起,离开秦国。”
嬴稷傻了,张着嘴望着父王,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从没想过宫廷之中会如此复杂,更没想过要离开这个出生的地方,如果离开了这个地方,能去何处呢?
“你们去燕国吧。”嬴驷看着他道:“眼下燕国正自内乱,没有人会想到我送你们去燕国是为了避祸,所以也不会有人找你们的麻烦。”
“父王……”嬴稷望着父王,突然间只觉心如刀绞,眼前的父王果然已不再是那个一身霸气的人了,他满脸的暮色,头发花白,这一席话更像是一个将死之人在交代他的后事。“父王,稷儿从没想过要离开你,稷儿从未想过登上王位,如果稷儿走了,日后该如何给你问安,如何照顾你呢?”
嬴驷慈爱地笑着,眼里却也有泪花在闪,“王朝更换,新旧交替,何其危险,父王不求你日后能称雄于列国,只盼你好生活着,便已知足。至于为我大秦开疆拓土之事,就让你荡哥哥去做吧。在你离开之前,父王只求你一事。”
“父王言重了,孩子担待不起!”嬴稷俯身一拜,“但要孩儿做得到,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以后不要恨父王。”嬴驷淡淡地说道。
嬴稷闻言,一把扑在嬴驷怀里,涕泗齐下。嬴驷轻轻地摸着他的背,隔了许久,说道:“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嬴稷应了一声,恭身退出。嬴驷望着嬴稷瘦弱的身子消失在门外时,蓦地眼神一滞,脸上泛起股紫红之色,噗的一声,吐出口血来,啪地倒在了地上!
嬴稷出去后,在外面恭候的侍人便走了进来,一看这情形,吓得大吃了一惊,忙喊:“快来人呐……”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嬴驷抬到床上后,医官和惠文后也同时赶了来,待医官检查了之后,惠文后急忙问道:“王上的身体如何?”
医官道:“王上脉象虚弱,乃操劳过度,心力交瘁所致,须好生静养,不可再使他操心了,不然的话,后果难以设想。”
惠文后闻言,心里突然一阵酸楚,为人妻者,当是为夫分忧,然前日大战当前,她却带头挑起了内乱,使之叫他夹在内忧外患的重重忧虑之中,如若他有所不测,罪魁祸首却是她这位为妻者……想到此节,惠文后忍不住潸然泪下,为权为利,当真可以连至亲之人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惠文后复走到床头,屏退了侍女,亲自为其擦拭嘴角的血迹。毕竟是夫妻一场,晃眼间夫君却落得这步田地,好像这一辈子便是要走完了,越想越是怜惜眼前的这个男人,越想越觉得对不起眼前的这个男人,边看着他,边怔怔落泪。
嬴驷在恍惚中觉得有人在给他擦嘴,微微一睁眼,见是惠文后,便握了她的手,“你的心是好的,是善良的,我没看错你。可惜性子软,容易受他人左右,亏的是荡儿尚武,颇有男儿之风,当可自挡一面。”
惠文后没说话,边听边是点头。嬴驷顿了一顿,又道:“传太史令。”
须臾,太史令入内,嬴驷道:“拟两份诏书,一份是立公子荡为太子,另一份是送公子稷和芈八子去燕国为质,以让秦、燕两国交好。”
惠文后闻言,惊讶之情胜过了喜悦,目的终于达到了,可这样的局面亦非她想看到的。
太史令拟好诏书后,当着嬴驷的面读了一边,嬴驷点点头,又着人宣张仪。惠文后道:“你须静养,国事可叫荡儿去办。”
嬴驷摇摇头道:“此事须尽快与相国议定,不然如鲠在喉,叫我如何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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