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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酮直到大年初三才回来。
他像是在哪儿做了苦力似的,胡子拉碴的,眼底下熬出了一对黑眼圈儿,眼里也布满了红血丝。
我很震惊,“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了这是?”
我还以为他会在家吃的膘肥体壮,可没想到,却像是克扣了口粮的马,不仅没长膘,反而瘦了一圈,颓了好几岁。
任酮让我给他拿换洗的衣服。
他将衣服脱下来,扔进洗衣机,然后放了一缸热水,将身体浸泡到了热水里头。
我把他的衣服放到一边的架子上,拖过小凳子坐到浴缸旁边,诧异的问他,“说话啊,你怎么了这是?”
任酮拿起浴球,递给我,让我给他擦胳膊。
我接了些沐浴露,搓出泡沫后,给他擦洗着身体。
任酮仰头盯着浴室上头的灯,看了一会儿,缓缓吐出一句话,“任家要倒了。”
“啊?”我停顿了一下,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任家要倒了。”任酮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什么意思?”我小心翼翼的问他。
任酮侧头看向我,眸色晦暗不明,“任家和田家支持的人,被上头查到了把柄,已经被关了起来。”
我抻着脖子,摆出认真倾听的姿势,等着他下面的话。
“这些年,任家和田家,给那个人送了不少钱。一旦查起来,我爸还有你大姑父一家,都会受牵连。”
“会坐牢?”
“肯定会坐牢。”
我问任酮,“你爸准备怎么办?”
“他想把我摘出去。”任酮脸色有些木僵。
接着,他说:“上面很快会下来命令,撤去我的公职。”
我握住他的手,“你会坐牢吗?”
“不会。”任酮摇摇头,“我没有参与过家里的声音,那方面查不到我身上。但,政府肯定不会继续留用我。”
我皱眉,“咱们科不是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吗?经历过生死考验了,就算以前杀人放火,都可以留在科里。”
“我的情况和这个不一样。”任酮含糊的对我解释,“派系之争。”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知道他不会坐牢,我就放了一大半的心。至于他留不留特案科,这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好好的活着,安乐的活着,一直陪在我身边。
任酮用沾满泡沫的手,掐了掐我的下巴,“田家一旦被查,连你大表姐也会被关进去。”
仇人都被关起来,我应该开心才对。
可我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因为这仇不是我亲手报的,所以一点痛快的感觉都没有。
任酮敲敲我的鼻头,“这个房子,我会卖掉。卖房子的钱,我要用来上下打点。”他说出这话,意思很明显,他爸那边的资金都政府冻结了,所以没有办法拿出来支配。
“咱们得租房子住?”我觉得,是时候启动我藏在床底鞋盒里的小金库了。
任酮牵起嘴角,“以后要你养着我了。”
“行啊。”我一口答应下来。
任酮揉了把我的头发,转过身,让我给他擦后背。
“你怎么养我?宁彩。”
“我?我上班啊。”
“我被撤了职务,特安科肯定也不能留着你。”任酮说出现实。
“那我找别的工作。”我一琢磨,觉得任酮说的挺对。特安科上面的人,都知道我是任酮弄进去的,而且住在任酮家里头。所以,上头撤掉任酮职务的同时,肯定也不会留着我。
“你会干什么?”任酮饶有兴致的问我。
“我?”我想想我的学历,再想想我的能力。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一个适合我的工作。
我有点儿气馁的回答,“我肯定是坐不了办公室了。我去当服务员,或者导购,这些工作不需要会这样那样的东西,也不需要学历。”
“工资太低,不够房租。”任酮朝我脑袋上泼冷水。
“我去摆摊算命。”我在任酮后背上用力搓了两把,“咱们合作,我骗你忽悠,组合一下,一块儿发大财。”
任酮低笑起来,笑的身上一劲儿缠。
他突然转过身,把我抱在怀里,叹息了一声,“幸亏你还在我身边。”
“我就属于那种能同甘也能共苦的。”我不失时机的自我赞美一下。
任酮用力揉着我的后脖子,“再怎么沉重的事情,被你说几句,我就会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想到,我还有这个功能。
我美滋滋的应了一声,“那可不是。”
“一起算命?”任酮问我。
我用力点头,下巴磕在他胸膛上,“一块儿装神棍去。”
没到一周,上面下来了命令,扯掉了任酮的职务,顺便还把他带走调查。我也被赶出了特案科,连个遣散费都没发给我,就这么直接把我开除了。
我们走后没几天,廖泽打电话过来,说新科长走马上任,是我们认识的老熟人梁倩媚。
我在这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乐呵,嚷嚷着让他也辞职,和我还有任酮组成铁三角,一块儿开创神棍大业。
任酮被带走调查了两天,就被放了回来。
回来后,他就紧锣密鼓的卖了我们现在住的房子,然后把手头财产都给卖了,凑了数额不菲的钱,给任江源上下打通关系。
任酮花了很大一笔钱,才得到了短暂的探视机会。
我和任酮一块儿去看的。
任江源和我想象中不一样,并没有趾高气昂的鄙夷我。可能是因为他现在落进了泥沼,尝遍人情冷暖,所以再也拿不出以前那种虚架子。
他不仅没有不屑我,反而夸赞了我,说任酮找对了人。
不是我自夸,相对比他找了苗凤英当媳妇,任酮找到我,确实是比他有眼光。
苗凤英在任江源被查后,立马卷着钱偷偷跑了。不过她没跑多远,就被抓了回来。她为了争取减刑机会,就和疯狗似的,到处咬,恨不能把所有人都拖下去。
她主要咬的是任江源,将任江源干过的事儿全部暴了出来,可谓窝里反的典范。
任江源让任酮不要白费功夫了,让任酮有钱自己留着花,不用给他打点。他肯定会被判刑,而且少说也是个二十年。
任酮答应了任江源,但并没有按照任江源说的做。
他继续到处打点着。
为了能让他爸减少刑期,他低下脑袋,放下自尊,到处求人。
将所有钱都送光了,任酮也仅仅让任江源的无期改成了二十年。
知道任江源刑期的那天,任酮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头。
我没进去。
他需要独自呆一会儿,宣泄情绪。
我大姑父大姑两个被判了死刑,因为他们两个不仅送贿,还涉及到买凶杀人。我小姑小姑父的车祸,就是他们两个找人干的。
他们因为资金周转不良,想跟小姑小姑父借钱。可他们没想到,竟然被我小姑小姑父拒绝了。他们恼羞成怒,就找人做了这么一出事儿,把我小姑小姑父撞死了。
我大表姐被判了五年,时间不长,但足够摧毁她的信心。
大表哥田高判了十年。
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挺淡定的,好似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场牢狱之灾。
他很有兴致的和我开玩笑,说我不费一根汗毛,就报了仇。
我听他这么一说,更郁卒了。本来我是想来耍耍威风,从他们的落魄中,找到爽快感的。可被他这么一说,我半点儿爽快感都找不出来,反而窝了一肚子气。
转过头,我去看我大表姐。
我大表姐歪着脖子斜着嘴,一看就是受刺激过度导致她成了失心疯。
在大表姐这里,我也没找到丁点儿爽快感,反而差点儿被她吓死。
她本来木呆呆的坐在凳子上。
可突然,她就和鬼似的,扑到玻璃上,对着我尖声大喊着,“你是鬼,你是鬼!”
我被她吓的心脏砰砰砰乱跳,差点儿后仰摔到地上。
任酮在监狱外头等我。
我摸着胸口出来的时候,他正依靠在墙壁上抽烟。
最近他烟抽的很凶,就和个烟缸似的,几分钟就一根,一天得两盒。
我准备过两天,等他痛苦的情绪平复下来一些,劝他把烟给戒了。就算他不戒,也要少抽点儿,别把自己抽出什么毛病来。
“看完了?”任酮问我。
我应了一声,走到他面前。
任酮讲烟扔到脚底下,用力踩熄。
他拉起我的手,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对我说:“走吧,回家。”
我们坐公交车回家,因为车子被任酮卖了。
我们租的房子,在郊区,是一处老楼的四楼,一室一厅的房子。
屋主是个爱干净的,在租给我们之前,一直自己住着房子。现在她要结婚了,所以才把房子出租了出去。
屋子里面的床是单人床,不大。
任酮一个人躺上去,正好,加上我,就有点儿逼仄了。
或许是因为睡惯了大床,所以任酮很不适应这种小床。晚上睡着之后,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挤着我,将我挤贴在墙边上,和壁虎似的。
把我挤着了,他也不知道,早晨起来后,还问我怎么喜欢贴着墙睡。
我不喜欢贴着墙睡,但架不住他挤我。
可我没说出来,因为他现在思想压力太大了,这样的话一出口,说不准就会成为压垮他的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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