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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答录机上红色的显示灯一闪一灭,为了避免遭到不必要的打扰,他习惯把电话调成静音状态。他犹豫着要不要接,就像拆弹人员思忖着剪断哪条电线一样。他小心翼翼地按下了接听键。话筒里传来了刺耳的重金属音乐,紧接着是一段语气挑衅的录音:“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教授先生。今天以后,世界上就会又少一个犹太人了!好了,再见,亲爱的教授先生。”
电话挂掉了。
斯特恩教授删去了这条语音信息。他已经习惯这种事。最近一段时间,他每周都能收到两条这样的信息,有时更多,要看他是否在电视上露面或是出席公众演说。他听得出这些人的声音,还给每个人起了一个小绰号,这些绰号听起来很平常,不会让人害怕,能尽量减少自己的恐惧。刚才的这个家伙每个月至少给他打两次电话,斯特恩教授给他起的绰号叫“狼仔”。有时教授会选择报警,可大多数情况下,他只是这么挨着,因为警察也没有办法。
教授把手稿和笔记锁进书桌下面的保险箱,然后穿上鞋和羊毛夹克,把厨房里的垃圾袋收拾到一起,准备带下楼去。这是栋旧楼,没有电梯,得走两层楼梯下去。他刚下楼走到大厅,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化学气体味儿。楼里有一家小型美容院,店里生意很旺。他很讨厌这家美容院,因为一到生意好的时候,通风管道里会飘出难闻的洗甲水的味道,他那间公寓自然也逃脱不了。这栋楼的安全性很差,因为那家美容院没有独立的专用门,所有顾客都得经过大厅,这里总是挤满了前来美甲美容的女性顾客。
教授下了楼,朝右边的门廊走去,那里通向一个小院子。经过门槛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留心看了看是否有野猫。昨天半夜,几只猫为了抢垃圾堆里的食物而互相撕咬了起来,吵得他睡不着。没有猫的踪影,只有两个穿着白色宽松睡袍、看似无聊的美容师站在墙边抽烟。他放轻脚步跨过那些黑漆漆的砖块,把垃圾扔进了垃圾桶里。
教授回到大厅,看到拉辛格夫人正在用破扫帚打扫油乎乎的地板。她见到教授,大声喊道:“早上好啊,教授先生。”又用责问的语气说了一句,“出去喝咖啡?”
斯特恩教授一边点头,一边小声嘟囔说:“对,对,拉辛格夫人。”拉辛格夫人看了看两堆散放着的宣传单,一堆是公园免费音乐会的广告,另一堆是位于谢林大街的全身按摩店发的宣传单,抱怨道:“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别老往这儿塞这些东西,可他们就是不听。都怪住在4B房间那个戏剧专业的学生,他老随便让人进来。”
教授耸了耸肩,好像也很难理解这群目无法制的年轻人,接着又朝那位夫人善意地笑了笑。拉辛格夫人拿起宣传单,大步流星地朝着院子走去。不出一会儿,只听夫人在院子里大骂起来,原来是刚才那两个美容师把烟头随便扔在地上了。
教授朝楼外走去,抬头观察了一下天气。现在是三月初,天气不算冷,太阳躲在薄薄的云层后面,时而露出脸来。他把手插在衣兜里,走进英式花园,沿着水管堆旁边的一条三岔小路散步。教授喜欢这座公园,在盯着电脑看了一早上之后,这个安静的地方正好可以让大脑休息。更为重要的是,他要趁着这个时候查看一下今天是不是又被人盯了梢。他停下脚步,使劲儿地拍了一下衣服口袋,装作一副忘记带东西的样子,转身按原路往回走。他有着惊人的记忆力,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人的面孔,看看有没有记忆中的那些人。他在一座拱桥上停了下来,好像在欣赏湍急的水流。这时,一个脸上文着蜘蛛图案的毒贩子走过来,向他兜售海洛因。教授和那个人嘀咕了几句和毒品不相干的话后立即走开了。两分钟后,他闪进了一座公用电话亭里装作打电话,眼睛却仔细地捕捉周围的动静。他把话筒搁了回去。
“再见,教授先生。”
他转而走向路德维希街。路过学校的时候,他压低头,紧走了几步,避免撞见学生和同事。这一周刚开始时,他收到了来自赫尔穆特·伯格教授的恶意信件,那时他正思忖着什么时候能够完成书稿,什么时候能够重新回到教学岗位。赫尔穆特·伯格是学院的院长,平时为人狂妄自负。斯特恩教授不喜欢他,他们之间既有私人矛盾,也有学术上的分歧,这些都是众人皆知的事。不过斯特恩教授觉得他没时间去理会这些事情。
喧闹的菜市场让教授把工作的事暂且抛在了脑后。集市上摆着新鲜的水果和蔬菜,他走过了这个区,接着又穿过几处花摊和露天肉铺,选了几样食材作晚饭。他穿过街朝一家咖啡厅走去,喝了咖啡,吃了小麦面包。四十五分钟后,他便准备赶回施瓦宾了。教授感到神清气爽,思维豁朗,又有足够的精神写书了——用奥威尔的话说,又可以和病魔较量一番了。
他打开公寓的门,一股风跟着钻进大厅,把一堆橙红色的宣传单四散吹落。教授扭头看了看宣传单上的内容,附近一家咖喱外卖店开张了。他喜欢美味的咖喱,于是拿起其中一张,塞进了口袋里。
风又把几张宣传单吹进院子。
这下拉辛格夫人又该发火了。正当教授迈着轻步上楼的时候,她从屋子的窗户里探出头来,看到了院子里散落的宣传单。不出所料,她愣了一下,用一种质问的眼神看着教授。教授正准备开门的时候,听到那个老女人开始咒骂起来。
教授走进厨房,放下食物,沏了杯茶。他穿过客厅,朝书房走去。一个人正站在他的书桌旁,随意地翻找着桌上堆放的研究资料。那人个子很高,肩膀壮实,金发中间夹着些许白发,他身穿白色短袍,和楼下美容院的差不多。听见教授进屋,他抬了一下头,眼神犹如冰山般灰暗冷漠。
“把保险箱打开,教授先生。”
这个人的声音很沉稳,但语调上扬,甚至有些轻佻的味道,而德国人的语调比较低沉。他不是“狼仔”。教授很有语言天赋,对地方口音也有所研究。这个穿短袍的男人是个瑞士人,听他那平稳而粗犷的口音,像是来自哪个山谷。
“你以为你是谁?”
那人一边把眼睛转向书桌上的资料,一边又说了一句:“把保险箱打开。”
“那里没有什么可找的。如果你想要钱——”
还没等斯特恩教授把话说完,那人迅速地从短袍下面掏出了一把消音手枪,对准教授开了一枪。教授对枪支也有所研究,那是把产自俄国的斯捷奇金手枪。教授倒在地上,子弹穿透了右膝盖。他用手撑着地面,鲜血从手指间涌出。
瑞士人冷冷地说:“我觉得你现在应该老实地告诉我密码。”
本杰明·斯特恩从没体验过这种钻心的疼痛。他喘着粗气,尽量保持呼吸节奏,脑袋里嗡嗡直响。密码?上帝呀,这个时候他几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我正等着呢,教授先生。”
教授硬逼着自己做了几下深呼吸,好有足够的氧气让大脑想出保险箱的密码。他下巴颤抖着,说出了数字。那人在保险箱前蹲下来,娴熟地摆弄着保险箱的罗盘锁。不一会儿,箱门打开了。
那人先朝箱子里看了看,又看了看教授。
“还有些备份的光盘吧,放哪儿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人举起枪:“照你目前的伤势来看,以后拄个手杖就行了,可如果我再给你左膝盖来上一枪,你的余生就得拄着双拐度过了。”
教授正在逐渐失去知觉,下巴仍然颤抖着。潜意识中,他告诉自己,别抖,该死的!别让他看出你的恐惧,别给他幸灾乐祸的机会。
“在冰箱里。”
“冰箱里?”
这时,一阵剧痛再次袭来,教授断断续续地说:“以防……失火的时候……”
那人扬了一下眉,估计在想真是个精明的家伙。他把手伸进一个长约三英尺的黑色尼龙粗呢袋子,拿出一个喷漆罐。他打开盖子,熟练地在教授书房的墙上涂画出一些符号——暴力,仇恨。说来很荒唐,这种时候,教授发现自己居然在想,如果拉辛格夫人看到这些,她会说什么呢?神志不清的教授一定是嘟囔出了什么话,而且声音还不小,因为正在墙上涂画符号的那人停了下来,回过头用茫然的眼神看了看他。
涂鸦完了,那人把涂漆罐收回袋子里,来到教授跟前。疼痛感从粉碎的膝盖骨处蔓延开来,教授浑身灼痛难耐。他感到黑暗正在逼近,那个闯入者仿佛正站在隧道的尽头等着他。教授看着那人,本想从那死灰般的眼神中找出些怜悯,可那人的眼睛里除了冷漠,什么都没有。教授明白了,这个人并不是种族歧视的奉行者,而是个职业杀手。
那人弯下腰来,对教授说:“你想最后做一次忏悔吗,斯特恩教授?”
剧痛中的教授面容扭曲着,说道:“你在……说什么?”
“很简单,你愿意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而忏悔吗?”
本杰明·斯特恩用激动的语气说道:“你才是凶手。”
杀手笑了,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枪,朝教授的胸口开了两枪。教授觉得自己的身体猛然颤了一下,但没有疼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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