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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奥·波利蒂心生妒意,在扎卡利亚团队中散播了另一番谣言。安东尼奥发现修画师的修整步调很慢。马里奥·德尔韦基奥在修复少女脸颊的过程中,仅润色用的时间就够安东尼奥修复好一堆作品了。只不过安东尼奥修复的都是些小物件或是些无足轻重的东西,这一点让他很窝火。他跑到提埃坡罗那儿愤愤不平地说:“画这幅画的人只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上色,可那个修画师光修复它就花了一冬天的时间了,还老是跑到美术学院死盯着贝利尼的画看。告诉他快点吧,要不然我们就得在这儿待上十年了!”
有一个关于维也纳的离奇故事,是安东尼奥发现的。二月的一个雪夜,圣扎卡利亚工程小组的人举行了一次小组聚会,地点碰巧是圣女餐厅,他就在聚会上和大家分享了这个故事。十多年前,修复队接受了维也纳圣史蒂芬大教堂的一个清理修建项目。巧的是,队里也有一个名叫马里奥的修画师。
一杯利帕索葡萄酒下肚,阿德里安娜问道:“是我们队里的这个马里奥吗?”
“当然是他了。一副势利的架子,一样的慢性子。”
据安东尼奥说,一天晚上,故事中的修画师神秘地消失不见了。也就是在同一天晚上,犹太人老街区发生了一场汽车爆炸事故。
阿德里安娜手拿着红酒,透过酒杯看着安东尼奥,再一次问:“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安东尼奥?”
为了烘托气氛,安东尼奥停顿了一下,用叉子叉起一片烤好的玉米饼,像个领导者一样把玉米饼举在空中,说道:“这不是很明显吗?那人是个恐怖分子。我敢说,他就是‘红色旅’①的人。”
①“红色旅”:意大利的极左翼恐怖组织。
“或许他就是奥萨马·本·拉登。”
扎卡利亚团队里的人都大笑起来,差点没被饭店的人员赶出去。虽然安东尼奥·波利蒂自认为自己在大家面前仍然留有威信,但事实上,其他人再也不相信他说的话了。他私底下很希望那个不声不响、一直待在护罩后面的修画师真能像维也纳故事中的那个人一样,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一来,安东尼奥就可以插手修复贝利尼作品的这个项目,名声自然也就建立起来了。
那天早上,修画师全情投入自己的工作,丝毫没有留意到时间飞逝。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十一点半。他在平台上坐下来,添了点咖啡,抬头望着整幅画。这部作品是贝利尼在名声最显赫的时候创作的,历史学家们通常认为,这是十六世纪首幅伟大的圣坛装饰画。修画师对它总是百看不厌。贝利尼巧妙地运用了光线和空间,他的作品中有一股强大的同步效应,能够吸引观者的目光,随着作品的线条上下里外变换,充分展现出圣母玛利亚、圣子以及周围圣人的庄严肃穆。一上午的工作漫长而无聊,但修画师从中感受到了祥和与平静。
他把护罩拉到一边。雨后,太阳终于出来了,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泻进教堂的大厅。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看到教堂门口有个小男孩。男孩大约十岁左右,一头长卷发,鞋子被广场的雨水浸湿了。修画师出神地看着那个孩子。虽然事情过去十多年了,可每每看到小男孩,他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儿子。
小男孩先朝安东尼奥走了过去,可后者头也不抬地挥手让他走开。阿德里安娜在高高的圣坛上更加热情地召唤小男孩,他又顺着大厅中央长长的过道向圣坛走去。阿德里安娜对他笑了笑,摸了一下他的脸,然后朝着修画师的脚手架方向指了指,示意他过去。男孩儿在平台下面停住了,一声不吭地递给了修画师一张纸条。修画师将纸条打开,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字,就好像一个饥渴难耐的情妇在向他发出恳求一样。纸条上没有署名,从笔迹来看,和贝利尼作品的线条一样平稳。
二
六点,新犹太广场见。
修画师把纸条揉成团,放进了口袋里。当他再去看那个小男孩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五点半的时候,弗朗西斯科·提埃坡罗来到了教堂,在大厅里慢慢地踱着步。他蓄着一脸乱蓬蓬的胡子,穿着白色衬衫,系着丝绸围巾,这位身材魁梧的意大利人看起来像是刚从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坊里出来似的。其实,这是他为自己精心设计的形象。
他喊道:“好了,大家今天就先干到这儿吧。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五分钟之后关门。”声音在后殿和柱子之间回荡。然后,他走到修画师的工作台旁,用熊掌一样的手抓着平台,使劲地摇晃了一下,弄得平台上的灯和刷子哐啷哐啷响。他对修画师说:“马里奥,你也该下班了。和你的这位女士道个晚安吧,离开她几个小时不会出什么问题,她连五百年都熬过来了。”
修画师听了,有条不紊地把刷子和颜料板收了起来,又把颜料和溶解剂打包放到了一个涂漆的方形木箱里。他随手把灯关上,然后从脚手架上跳了下来。同往常一样,他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离开了教堂。
修画师用胳膊夹着箱子,从圣扎卡利亚广场穿过。别看他个子不高,体型瘦削,可走起路来步伐轻快,好像有什么东西催着他赶紧穿过这片广场。他的头发剪得很短,黑色发际之间偶尔会有几处白发。他的面部轮廓可以说是棱角分明,嘴唇饱满,下巴中间有一道深深的凹陷,整体给人感觉像是用木头雕刻出来的。除此之外,他还长着一双极为迷人的杏仁状翠绿色眼睛,这是他脸上最让人印象深刻的部分。虽然他的工作很辛苦,而且刚刚过完五十一岁生日,可他的视力仍旧很棒。
穿过一道拱门,他来到了里瓦西拉诺尼码头,这里视野宽阔,可以俯瞰圣马可运河。虽然正值三月,寒气逼人,可来这儿的游客还是很多。修画师能听懂六种不同国家的语言,而且会说其中大部分。一句希伯来语传到他耳中,然后像风中的音乐一样很快消失了。这句希伯来语说的是他的真实姓名,刺痛了他那敏锐的神经。
一艘标有号码“82”的汽艇停靠在站点处。他登上汽艇,沿着栏杆找了一处位置停下,从那里可以看清每一个来来往往的乘客。修画师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纸条,最后看了一遍,就从汽艇的一边把它丢到了水里,纸条顺着有如蚕丝般轻柔的河水向远处漂去。
三
十五世纪的时候,在卡纳雷吉欧区内有一片闲置的沼泽空地,原本是用来建新铸铜厂的,威尼斯本地人管它叫“隔都”①。可是,工厂并没有建起来。一个世纪以后,威尼斯的统治者们想找一块合适的地方,把城中数量日渐增长的犹太人圈起来,于是,这块后来被叫作新犹太人区的僻壤就成了限制犹太人活动的理想场所。这里地域广阔,不设教区以下的地方行政区教堂。周围的运河形成了一处天然的封锁道,把这片土地和周围的一切隔绝开来,上面有一座独桥,有基督教的人在那里把守。1516年,基督教的人被调走,威尼斯的犹太人被逼着顶替他们的位置。只有等到太阳升起,钟楼内的钟声响起后,犹太人才可以出去,而且还必须穿上黄色的短袍,戴上黄色的帽子。夜色降临,他们就得赶回去,然后大门就锁上了,只有犹太人医生才可以离开。那里最多的时候有五千名犹太人,现在只剩下二十人。
①隔都(ghetto):意大利语中原意为垃圾堆,后被用来称呼该地城的犹太人隔离区。
穿过一座金属步行桥,一圈高大雄伟的公寓楼出现在修画师面前。他沿着门廊在公寓中穿梭,来到新犹太广场。环视四周,这里开着一家犹太餐馆,一家犹太人开的面包店,还有一家书店,一家博物馆。其实,这里还有两座老式的犹太教堂,常人是看不出来的。破绽就在于,两处教堂的二楼都有五扇窗,代表摩西五书。
长长的树荫和水坑之间有块空地,五六个小男孩儿在那儿踢足球。足球朝着修画师滚来,他用右脚脚背把球踢回给孩子们。其中的—个小男孩正好用前胸把球接住,正是那天早上来圣扎卡利亚教堂的那个小家伙。
那孩子朝着广场中心井泉的方向点了点头。修画师转过身,看到靠在那儿抽着烟的人有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长着子弹头似的脑袋,穿着灰色山羊绒外套,脖子上紧绕着灰色围巾。脸上的皮肤呈深古铜色,布满了皱纹,就像一块裸露在沙漠中,经受了百万年风吹日晒的石头。他体型小而圆,举动间还不经意地流露出几分时髦。看他现在的样子,像是等人等得不耐烦了。
修画师朝他走了过去。只见那位老人抬起头,嘴角一弯,表情游离在笑与不笑之间。他上前抓住修画师的胳膊,使足劲儿握了握他的手。之后,又温柔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你来这儿是因为本杰明,对吧?”修画师开口道。
老人将他那长满皱纹的眼睑合上,然后点了点头。接着,老人伸出粗短的手指抓住修画师的胳膊肘,说道:“跟我走。”修画师想挣脱,可没有成功。家人去世了,阿里·沙姆龙可不能干坐着度过七天哀悼期。
四
加百列上次见他是在一年前,而今他又衰老了许多。夜色逐渐变浓,他们在广场上转悠。加百列很想搀住他的胳膊。老人的脸瘦得只剩下骨头了,有如钢铁般坚毅的蓝色眼睛里噙着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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