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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渐行渐远,寒风撩动着阮萝伫立凝望时衣衫的下摆,也扬起她鬓边的一抹乱发。
这是第二个对她说这句话的人。
其实阮萝未必没有把洛白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她觉得云天之是什么人似乎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可黎扬的话再次勾起了之前那两段风格迥异的对话,阮萝突然觉得,云天之就像她的老师,教会了她知识,但却始终无法亲密起来。
云天之的事情可以暂时搁置,真正让阮萝头疼的其实还是阮亭山与城主宁思危。
宁思危不会因为一个农家女酿得酒味道好喝就要见上一面,青越城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相当于一个省,阮萝不信□□会没事就回见一下茅台酒厂酿造车间的女工,这是常识,虽然她有时反应慢一些,想法幼稚一些,但她不是傻瓜。
也就是说,阮亭山的事更为重要,重要到城主必须见她一面。
掀开酒缸,阮萝一面用竹棍搅拌着已经闻出发酵味道的葡萄,一面思维飞速地旋转。
或许是阮亭山死了?
她有些不厚道地去想这算是对自己最好的消息了,但如果不是,那似乎所有消息都有可能变成坏消息。
最可怕的一个一定是城主对她说,他爹欠下的债一定要她来偿还。
要真是这样,阮萝咬了咬牙想着,那我就和城主说要与阮亭山断绝父女关系!
可是她又想了想,似乎古代还没有这样可笑的说法。
于是一天下来,阮萝都是在一个有些混沌又垂头丧气的状态。
昨夜下过了雨,阮萝用梯子爬到房顶之上将自己的量雨器取了下来,将刻度记录下来。她之前买了不少装订好的纸册用来记录天气的变化,对比之前走访青越城郊一些老农户得来的资料,今年的秋雨来得要晚,那冬天势必也要姗姗来迟。
毛笔对于阮萝来说是一个太大的挑战,她索性将炭棒磨细后用布包好来当做简陋的笔,在纸上做自己日常的记录。
从天气到钱,阮萝无一不细致。
唯一空白的是气温的资料,因为她实在不知道上哪里去弄细玻璃管的代替品。
晚上,阮萝躺在洛白的身旁,本想问问她到底是怎么看出云天之并非善类,可是犹豫间疲惫袭来,她竟沉沉的睡去。
修葺好房屋和洛白痊愈是这两天里阮萝最开心的事情,可到了去见城主的前一天夜里,阮萝却怎么都睡不着。洛白看出了她的忐忑和不安,给她倒了一杯水,又在床上坐好,看着阮萝对着水杯发愣。
“你不信任那个黎扬?”洛白拢了拢被子,房顶修好之后,屋子里立竿见影的温暖了起来。
“和他没有关系,他是个好人,”阮萝喝了一口水,井水苦涩中带了一点不明显的甜味,“我只是好奇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非要见我一面。”
“是因为你父亲?”
“你怎么知道?”
“昨日你上火嘴角起了泡,我打算去山上摘些苦艾煮水喝,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在和我打听咱们的关系,打听完又都给我讲了下你从前的那些事。”洛白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只是说话不再那么刻薄。
“农忙时节过去了,以后还有得他们闲。”阮萝撇了撇嘴,将茶碗里的水一饮而尽。
“你希望他死?”
“谁?”
阮萝被洛白的话吓了一跳,差点被口中还没咽下去的水呛到,她瞪圆了眼睛看向一脸漠然的洛白,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爹,”洛白露出一个笑容,这些天她的脸上有了血色,可是嘴唇依然苍白,“你希望他死,对不对?”
阮萝没法解释阮亭山并不是自己的爹,至少他不是现在这个自己的爹,可正因为如此,洛白的话才显得更加大胆和可怖。
“睡觉前说这个话题会做噩梦的!”阮萝色厉内荏地瞪了洛白一眼,极其心虚地躺倒在床上拉好被子,背对着洛白,她听见洛白极其轻微的笑声,像是只有气息的流动,而后是一阵窸窣声,后背感觉到一阵温热,两个人依旧保持着背靠背的姿势。
阮萝有些害怕。
她并不害怕洛白,这姑娘嘴硬心狠,不过对自己还算不错,这两日身子好之后都是她做得饭,味道堪比酒店级别。
她害怕的是自己的心。
刚刚洛白就像是一个会读心术的魔法师,一下子看出了她心底最阴暗的欲望。
是的,她一直在想,如果阮亭山死掉,那才是一了百了再无后顾之忧。
可是阮萝根本不可能去杀人,这在她看来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自己接受了二十多年的普法教育,不能因为说穿越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上就忘记了这些。更何况杀人始终是不对的事情,阮萝一次次在心中这样重复,虽然阮芸的死阮亭山要付主要责任,可她没有权利去制裁这个人的死活。
不知道这个时空里有没有像美剧或者好莱坞电影中那样的边缘英雄,在城市中惩恶扬善,只不过用的是残忍些的手段。
抱着矛盾的心情,阮萝一夜都没有合眼,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洛白看着她眼下那浅浅的乌青,又露出了那个淡泊却讳莫如深的笑容。
既然是面见城主,阮萝穿得则是自己最好的衣服,只是依旧是不大合身的成衣,她现在没有那些钱,实在挑剔不了那么多。
茶白色扩袖中衣,同色纯面百褶裙。把一条暗红色的长条布帛竖着剪成两条,再取过一条折成双层,围巾一般搭在颈部,比划好位置后,垫入中衣,为茶白色的平肩中衣加上了一个巾领。
套上黛色外衣,取过剩下的暗红布帛绕着纤腰一边拧动一边缠绕,做成束腰。再取过与黛色外衣同色的布条将暗红布帛的尾端扎住,顺着往下绕动,最后在左侧腰部打了个半面蝴蝶结,让黛色束腰的尾端坠在身侧与茶白裙裾等长。
这样一来,不合体的衣服一下子显得依身又服帖。
阮萝随后找来一根黛色布条,撕成三缕,编成麻花细绳,将一头墨发松散地束在颈后,又以发梳在额间挑了挑,让两股发丝从额中分开,垂在耳鬓两侧。随后,取了两把小发梳反插入两侧耳上的发中固定好,一个飘逸而不失端庄的发型就成功完成了。她没有发饰,又不会疏本地女子那种繁复美丽的发髻,只好用这种简单又不随意方式来代替。
对着已经磨得有些模糊的小小铜镜,阮萝看了又看,可是除了脸和头发,身上的感觉都看不到,于是她叫来洛白,帮她看看有何不妥,洛白打量了她一圈,露出了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容。
“怎么?不好看?”阮萝拎起裙裾紧张地向下看去。
“不是,”洛白笑着摇了摇头,围着阮萝转了一圈,“你不像是去觐见城主,而像是去会情郎。”
洛白不是第一次讽刺阮萝了,可她却是第一次恼羞成怒抓起桌子上的木梳丢到了洛白的怀里。
踏上马车前,阮萝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门口的洛白,她对着自己点了点头,绽开了一个从未展现过的温暖笑意。
马车缓缓开动,阮萝紧张地咬了咬下唇,又将头伸出窗外,想要再从洛白的笑里得到些许勇气,可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先是洛白瘦小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随后是院落,再随后是飞驰而过的荒田。
当马车停下,仆从催促阮萝下车时,阮萝深吸了一口气,掀开车帘,第一张映入眼帘的脸属于黎扬。
黎扬带着恭敬又含蓄的笑容伸出一只手,阮萝几乎没有犹豫便把手搭了上去,移步迈下马车下的矮凳。
两人的手相触又分开,阮萝觉得手心布满了汗珠又冰凉,和黎扬干燥又温暖的手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还记得我教你的事情么?”黎扬走在阮萝的一侧,声音平和得让人莫名就会感觉踏实,阮萝看向黎扬点了点头,心中刚才全都是阮亭山从前的样子,而现在,对那些未知的惧意则不知不觉减去了几分。
阮萝点了点头,手在身侧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似乎看出阮萝的紧张,黎扬在城主的书房门前停住,望着阮萝的脸,轻声说道:“你今日光彩照人,唯有空谷幽兰可以相较,不必害怕,我就在门外。”
通传的声音就在黎扬话音刚落时响起,阮萝看向黎扬的脸,心中荡漾起三月一样的暖意,她再次笃定地点了点头,心中的慌乱一扫而空,最后看了一眼黎扬,阮萝在心中暗暗想到,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该要面对的事一定要去面对,不管有什么麻烦在等着她,她都不能退缩。
当然,也没有后路可以退缩。
门关上的一刹那,黎扬看着阮萝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最终变成一片木漆晦暗的红,他的目光停留在那片红色上,眼神突然从刚刚那一刻的沉静变得跃动起来。
“公子,人找到了。”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悄然响起,可是黎扬丝毫没有一点惧意,他又恢复了之前那总是严肃又平静的神情,负手而立:“如果城主问起我身在何处,你知道怎么说。”
“属下遵命。”
黎扬又再次回头看了看关上的门,窗纸严丝合缝,只能透过一丝光亮,却看不见任何人影,他抚摸着自己左手拇指上的黑玉扳指,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熹微笑容。
而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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